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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雪夜驚鴻

  • 寒淵鼎
  • 惰性反應
  • 5066字
  • 2025-07-03 21:15:34

后金大營的夜哨剛剛換過第三班。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抽打著牛皮營帳,發出沉悶的啪啪聲。值哨的士兵裹緊了皮袍,縮著脖子,目光在昏黃搖曳的火把光暈之外,是深不見底的、吞噬一切的墨黑。營盤深處,除了風雪的嗚咽和偶爾戰馬的響鼻,一片死寂。

李軒營帳內,炭盆的火光早已熄滅多時,只余下暗紅的余燼,散發著最后一點微弱的暖意。帳簾被悄然掀開一道縫隙,一個裹著臃腫灰鼠皮襖、戴著破舊氈帽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無聲地滑了出來。他佝僂著背,腳步蹣跚,像極了那些被驅趕著搬運物資、早已麻木疲憊的役夫,手里還拎著一個半空的、散發著牲畜草料氣味的破麻袋。

兩個巡哨的建虜士兵提著氣死風燈,恰好從附近走過。昏黃的光線掃過那道身影。

“喂!老東西!大半夜的亂晃什么?”一個士兵粗聲呵斥,帶著濃重的關外口音。

那“老役夫”身體猛地一哆嗦,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如同破風箱般的嗚咽聲,指了指營盤外圍堆積如山的草料垛方向,又揚了揚手中的破麻袋,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了腰,仿佛下一刻就要背過氣去。

“晦氣!”另一個士兵嫌惡地揮揮手,“快滾去干活!別死在道上礙事!”

“老役夫”如蒙大赦,一邊咳著,一邊拖著沉重的腳步,蹣跚地向草料垛的陰影里挪去,很快消失在哨兵的視線之外。

草料垛巨大的陰影下,寒風更顯凜冽。“老役夫”佝僂的身形在踏入陰影的瞬間,如同繃緊的弓弦般挺直!渾濁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他一把扯掉頭上那頂散發著汗餿味的破氈帽,露出李軒那張年輕卻布滿風霜痕跡的臉。他迅速脫掉臃腫的灰鼠皮襖,露出里面緊束的深青色短打。他將皮襖和氈帽胡亂塞進旁邊的草料縫隙深處,又從破麻袋里掏出一雙底子厚實、綁著防滑草繩的牛皮靴,飛快地換下腳上那雙沾滿泥污的役夫破鞋。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肺部傳來火辣辣的刺痛,頭腦卻異常清醒。他側耳傾聽片刻,確認附近無人,身形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緊貼著草料垛巨大冰冷的陰影,向著營盤西南角——馬廄的方向,無聲而迅疾地潛行。

馬廄區域,氣味混雜。汗味、馬糞味、干草味、皮革味交織在一起。值夜的幾名馬夫裹著皮襖,瑟縮在避風的角落里打盹,鼾聲在風雪的間隙隱約可聞。馬匹大多安靜地站著,偶爾甩甩鬃毛,噴個響鼻。

李軒的目光銳利地掃過一排排馬欄。他需要一匹好馬,更要一匹不起眼的馬。最終,他的目光鎖定在角落一個單獨的隔欄里。那是一匹通體深栗色、四蹄雪白的蒙古馬,骨架勻稱,肌肉線條流暢,此刻正安靜地嚼著草料,眼神溫順,但在偶爾抬頭的瞬間,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野性光芒。它的鞍具也是最普通的軍制皮鞍,毫不起眼。

就是它了!李軒屏住呼吸,如同貍貓般輕盈地翻過半人高的木欄,落入隔欄內。那栗色馬只是警惕地豎起耳朵,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并未發出嘶鳴。李軒心中微定,迅速解開拴在木樁上的韁繩,動作輕柔而熟練地給它套上籠頭,檢查了一下肚帶和馬鐙,確認牢固。

他牽著馬,悄無聲息地推開馬廄后側一扇虛掩的、通往營盤外圍的側門。風雪立刻裹挾著更大的力量撲面而來。門外,是連綿的草料垛和堆放雜物的空地,更遠處,便是那道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用粗木柵欄和鹿角構成的簡易營盤邊界!

李軒翻身上馬,雙腿輕輕一夾馬腹。栗色馬打了個響鼻,順從地邁開步子,小跑起來,馬蹄踏在凍硬的雪地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嘚嘚”聲,巧妙地融入了風雪的嗚咽和遠處巡哨士兵模糊的腳步聲里。一人一馬,借著雜物的陰影和夜色的掩護,如同兩道融入黑暗的流影,迅速接近營盤邊緣。

就在距離柵欄還有十數丈時,異變陡生!

“什么人?!”一聲厲喝如同炸雷般撕裂夜空!緊接著,是弓弦繃緊的“咯吱”聲!兩名本該在附近巡邏的建虜士兵,不知為何提前折返,恰好從一堆木料后轉出!昏黃的氣死風燈瞬間照亮了李軒和他胯下的馬!

暴露了!

李軒瞳孔驟縮!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一抖韁繩,身體伏低,幾乎貼在馬背上,同時右腿狠狠一磕馬腹!

“駕——!”

栗色馬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決絕的意志,瞬間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四蹄翻飛,如同離弦之箭,向著近在咫尺的木柵欄狂沖而去!雪沫在蹄下激濺!

“放箭!攔住他!”士兵的嘶吼伴隨著尖銳的破空聲!兩支狼牙箭撕裂風雪,帶著致命的尖嘯,幾乎是擦著李軒的后背和馬臀掠過,狠狠釘入前方的凍土!

柵欄已在眼前!李軒甚至能看清那粗糲的木樁紋理!他猛地一提韁繩!栗色馬長嘶一聲,后蹄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如同騰躍的蛟龍,高高躍起!

“砰!咔嚓!”

沉重的馬身狠狠撞在頂端的鹿角上!木屑飛濺!幾根尖銳的木刺擦著馬腹劃過,帶起幾道血痕!巨大的沖擊力讓李軒身體劇烈一晃,幾乎被甩脫馬背!他死死抱住馬頸,雙腿如同鐵鉗般夾緊馬腹!

栗色馬負痛長嘶,但躍勢不減,硬生生從被撞開的缺口處飛躍而過!重重落地的瞬間,巨大的慣性讓它向前踉蹌了幾步,才在李軒的強力控馭下穩住身形!

“追!快發信號!有明狗奸細逃營!”身后傳來建虜士兵氣急敗壞的狂吼和尖銳刺耳的骨哨聲!緊接著,如同滾油潑入冷水,整個后金大營瞬間炸開!凄厲的號角聲此起彼伏,無數火把被點燃,如同蘇醒的巨獸睜開了猩紅的眼睛,人喊馬嘶的喧囂撕裂了雪夜的寧靜!

李軒根本不敢回頭!他伏在馬背上,任由刺骨的寒風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將韁繩死死纏繞在手腕上,雙腿瘋狂地踢打著馬腹!

“快!再快!”

栗色馬感受到了身后追兵的威脅和主人搏命般的催促,四蹄翻騰到了極致!它粗重的喘息噴出大團大團的白氣,在身后拉成一道長長的軌跡。馬蹄每一次落下,都在凍硬的雪地上砸出一個深坑,濺起大片雪霧!一人一馬,如同掙脫了牢籠的驚鴻,向著西南方蒼茫無盡的黑暗和風雪,亡命飛馳!身后的火光和喧囂,如同追逐的死亡潮汐,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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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王帳內,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廢物!一群廢物!”多爾袞如同暴怒的雄獅,一腳踹翻了前來稟報的戈什哈(傳令兵),臉上的橫肉因狂怒而扭曲抽搐,“一個大活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跑了?!還他媽搶了匹馬!你們的眼睛都讓狗吃了?!”

被踹倒的戈什哈口鼻流血,卻不敢擦拭,掙扎著爬起,匍匐在地,聲音因恐懼而顫抖:“貝勒爺息怒!那奸細……實在狡詐!裝扮成役夫,又趁著風雪……”

“風雪?!風雪就他娘的是理由?!”多爾袞咆哮著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鋒在燈火下閃爍著嗜血的寒光,“老子現在就剁了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

“夠了!”皇太極冰冷的聲音如同寒流席卷,瞬間壓下了帳內的狂躁。他端坐在白虎皮榻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深潭般的眸子里寒光凜冽,死死盯著跪在帳中、面色慘白的范文程。“憲斗!人呢?!搜到了嗎?!”

范文程額頭緊貼冰冷的地面,聲音干澀:“回……回大汗!李軒營帳已徹底搜查!除……除了一些炭灰余燼,空無一物!那柄御賜短刀……還有那金狼頭令牌……均不見蹤影!他……他定是早有預謀!”

“早有預謀?!”皇太極猛地一拍扶手,紫檀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好!好一個李軒!好一個‘米脂’!他是在把本汗,把整個大金,當猴耍!”一股被愚弄的暴怒混合著對那“米脂策”可能失控的巨大忌憚,如同毒火在他胸中灼燒!他本以為放出的是一條咬向大明的毒蛇,卻沒想到這毒蛇第一個反噬的竟是自己!

“大汗!給奴才三百輕騎!不!一百騎!奴才親自去追!定將那背主忘恩的明狗碎尸萬段!把他的人頭掛在山海關上,給孫傳庭作伴!”多爾袞單膝跪地,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嗜血殺意。

“追?”皇太極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風雪漫天,黑夜如墨!他往哪里逃?米脂?還是別的什么地方?你追得上?就算追上了,他孤身一人,滑不留手,你如何抓活的?!”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火下投下巨大的、壓迫感十足的陰影,“他跑不遠!也跑不掉!傳令!”

他目光如電,掃過帳內諸將:

“阿濟格!你率本部精銳,即刻封鎖山海關所有要道!嚴查所有南下之人!尤其是形跡可疑的漢人書生!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嗻!”阿濟格轟然領命。

“岳托!你帶人,持本汗手令,立刻飛騎前往依附我大金之鄂爾多斯、土默特等部!傳令各部臺吉,嚴密監控所有南向通道!尤其是通往陜西米脂方向!凡持金狼頭令牌者,無論何人,立捕!押解來見!生死不論!”

“嗻!”岳托領命而去。

“多爾袞!”皇太極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這個桀驁的弟弟身上,眼神銳利如刀,“你,帶最精銳的巴牙喇,一人雙馬!不必管方向,給本汗往西南追!循著馬蹄印,嗅著他的氣味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本汗要親自看看,他李軒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嗻!奴才領命!”多爾袞眼中爆發出興奮而殘忍的光芒,如同嗅到血腥的餓狼,猛地磕了個頭,轉身大步沖出營帳,帶起一陣寒風。

帳內只剩下皇太極和匍匐在地的范文程。沉重的氣氛幾乎凝成實質。

“憲斗……”皇太極的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和冰冷的怒意,“他帳中那些炭灰……給本汗一點一點篩!給本汗找出……他到底燒掉了什么!”他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李軒燒掉的,絕不僅僅是廢紙!

“嗻!奴才……奴才這就去辦!”范文程冷汗涔涔,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皇太極獨自站在巨大的織金龍纛之下,帳外追兵的喧囂和風雪聲隱隱傳來。他緩緩走到案前,拿起那份謄抄的《米脂策》,手指撫過“李軒”那力透紙背的署名。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這個被他視為奇貨可居的棋子,這個獻上斷龍毒策的書生,竟以如此決絕、如此狠辣的方式,反手將他將了一軍!將他皇太極玩弄于股掌之間!

“李軒……”皇太極的聲音低沉地回蕩在空曠的王帳內,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和一種棋逢對手的、扭曲的興奮,“米脂……本汗倒要看看,你能在那里……攪起多大的風浪!你跑得掉一時,跑不掉這……亂世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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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怒號,天地蒼茫。

李軒伏在狂奔的栗色馬背上,身體早已被刺骨的寒風和飛濺的雪沫浸透,麻木得幾乎失去知覺。手腕上被韁繩勒出的血痕結了冰,每一次顛簸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追兵喧囂,在風雪的阻隔下,似乎被拉遠了些,但死亡的威脅從未消失。建虜的輕騎,一人雙馬,耐力驚人,在這平坦的遼西走廊上,追上他只是時間問題!

必須改變方向!必須進入復雜地形!

李軒猛地一勒韁繩!栗色馬長嘶一聲,前蹄揚起,硬生生在雪地上犁出兩道深溝,調轉方向,不再筆直向西南,而是折向正西!那里,是連綿起伏、如同沉睡巨獸般的燕山余脈!黑暗隆咚的山影在漫天風雪中若隱若現!

沖進山里!只有那里,復雜的地形和茂密的林木(雖然冬季凋零,但溝壑縱橫),才能最大程度抵消建虜騎兵的機動優勢!才有可能……搏得一線生機!

馬蹄踏碎積雪,沖入一片稀疏的樺木林。光禿禿的白色樹干在風雪中如同森然的鬼影。李軒的心剛剛稍定,一股極其微弱、卻讓他渾身汗毛倒豎的危機感驟然襲來!

不對!太安靜了!連風聲似乎都在這里詭異地減弱了!

“唏律律——!”

胯下的栗色馬猛地發出一聲驚恐的長嘶,前蹄狂亂地刨著地面,死活不肯再前進半步!動物對危險的直覺遠超人類!

陷阱!

李軒瞳孔驟縮!來不及細想,他猛地一按馬鞍,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后翻滾!

幾乎就在他身體離開馬背的瞬間!

“嗡——!”

一張由粗大繩索和削尖木樁構成的巨大拍網,帶著沉悶的破空聲,從側面兩棵粗壯的樺樹后猛然彈出!如同巨獸張開的猙獰大口,狠狠拍擊在他剛才停留的位置!

轟!

木樁深深扎入凍土!積雪和碎木飛濺!栗色馬被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掃中后腿,慘嘶著翻滾出去,砸在雪地里,揚起大片雪霧!

李軒狼狽地滾落在冰冷的雪地上,顧不得撞擊的疼痛,一個翻身半跪而起!手已下意識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那柄被他砸彎丟棄的御賜短刀早已不在!赤手空拳!

“桀桀桀……身手不錯嘛!可惜,還是著了道兒!”一個粗嘎刺耳、如同夜梟般的聲音從左側的樹后響起。緊接著,三個穿著臃腫破舊皮襖、手持銹跡斑斑腰刀和簡陋獵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樹影里鉆了出來!為首一人,臉上橫亙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在昏暗中如同扭曲的蜈蚣,眼神兇狠貪婪地打量著李軒,如同在看一頭落入陷阱的肥羊。

山匪!還是最窮兇極惡、專在邊境趁亂劫掠的那種!

“大哥!看這細皮嫩肉的,像個讀書人!還有這馬!是匹好馬!”一個嘍啰盯著掙扎哀鳴的栗色馬,眼中放光。

“廢話!綁了!搜身!值錢的扒干凈!這身皮子看著也暖和!”刀疤臉獰笑著,提著刀一步步逼近,“小子,識相點,省得爺爺們動手,還能給你個痛快!”

李軒半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急促地喘息著,白色的霧氣在口鼻前迅速消散。前有惡匪攔路,后有建虜追兵!風雪如同冰冷的鐵幕,將他牢牢困在這片絕地之中!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預想中的恐懼或哀求。風雪吹亂了他的鬢發,露出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面,沒有絕望,只有一片冰封的、燃燒著最后瘋狂的決絕!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近乎殘忍的、冰冷的弧度。

“想要我的命?”李軒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中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寒意,“那就……拿你們的命來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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