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軍議定鼎,保安立新章
- 在晚唐創(chuàng)業(yè)
- 陸離字子明
- 5217字
- 2025-07-03 01:39:09
州衙大堂,炭火噼啪,卻驅(qū)不散那鉛塊般凝滯的空氣。長桌兩側(cè),濟濟一堂的軍頭們依次坐好。
主位之上,魏文炳端坐如山,兩兄弟分握刀分站其身后。
“兄弟們……我魏文炳,還有我兩個兄弟,想留在睦州不走了!”魏文炳聲音不大,卻像金石相擊,瞬間刺破沉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不想走了?!”
四個字,如同火星濺入滾油!
短暫的、難以置信的死寂后——
“轟?。。 ?
整個議事堂如同火山爆發(fā)!驚疑、不解、揣測、恐懼、乃至一絲驚喜,如同捅了馬蜂窩,嗡嗡作響!
“魏頭!您這是……要自己扯旗,跟黃王分家,另立山頭了嘛?!”
前排那鐵塔般的王鐵柱猛地站起,銅鈴大的眼睛里滿是驚疑不定,他是根正苗紅的黃巢舊部。
“魏頭!”旁邊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精悍都頭孫二疤也“噌”地彈起,聲音尖利,帶著鹽梟特有的精明和質(zhì)疑,
“這事兒,尚將軍他老人家點頭了嗎?!咱們可都是尚將軍麾下的老人!”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仿佛在尋找潛在的同盟,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這是尚讓的嫡系力量。
“留下來?守得住嗎?朝廷的鷹犬可還盯著呢!高駢那老虎是沒牙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個聲音帶著深深的憂慮,來自一個面色黧黑的老隊正李老栓,他是典型的求穩(wěn)派,經(jīng)歷過太多潰敗。
“就是!好地方都讓黃王刮干凈了,金銀細軟、糧食布匹,前些日子不都按規(guī)矩打包送大營去了?留下個空殼子爛攤子,圖啥?喝西北風嗎?!”
又一個聲音嚷起來,趙老摳帶著鹽販子特有的算計和不甘,他身后幾個同樣精瘦的頭目紛紛點頭附和,他們是唯利是圖的鹽梟派系代表。
各種聲音如同沸騰的潮水,裹挾著不同的心思和訴求,猛烈地沖擊著魏文炳的意志。他抬起手,虛按了幾下。
“兄弟們!”魏文炳的聲音帶著被歲月和鮮血磨礪出的沉痛,清晰地穿透這片寂靜,
“我魏家,從仙芝將軍在長垣舉義那天起,就跟了!一路東殺西戰(zhàn),尸山血海里滾出來!多少族里的兄弟,倒在了路上?”
他目光掃過堂下那些同樣滿身傷痕的老面孔,聲音微哽,“后來,又跟著黃王,從北打到南,從東奔到西……我們?nèi)值艿钠迌豪闲?,死的死,散的散……這份血債,這份恩義,刻在骨頭上!”
他猛地提高聲調(diào),斬釘截鐵,如同重錘砸落:“我魏文炳,今天把話撂在這兒!尚將軍的活命之恩,黃王的再造之德,至死不忘!背叛黃王?絕無可能!”
堂下不少老兄弟想起死去的袍澤、失散的親人,眼眶泛紅,默默垂下了頭。王鐵柱緊繃的臉稍緩,孫二疤眼中閃爍的疑慮也淡了幾分。
“只是……”魏文炳的聲音陡然低沉沙啞,帶著掏心窩子的疲憊,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兄弟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魏文炳,累了。真累了。”
他頓了頓,仿佛在積蓄力量,“以前,咱們是黃王手里最兇的狼,撲上去撕咬!開疆拓土!可狼,也得有個能舔舐傷口、能喘口氣的窩?。‖F(xiàn)在,我就想……做黃王的一條看門狗!給黃王守著睦州這塊地方,也給我們自己,給兄弟們,尋一個能遮風避雨、能安頓家小的窩!”
“窩”這個字,像帶著奇異的魔力,瞬間擊中了無數(shù)顆在亂世中顛沛流離、早已對“安穩(wěn)”二字近乎絕望的心。角落里,幾個須發(fā)花白的老卒抬手抹了把臉,壓抑的啜泣聲低低響起。
“魏頭說得在理!”李老栓啞著嗓子,臉上的憂慮并未完全散去,“是該有個基業(yè)了!兄弟們也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可……可咱們能守住嗎?朝廷的兵,像跗骨之蛆!以前跟著黃王幾十萬大軍,都差點被打散架好幾回,現(xiàn)在咱們就這點人馬……”
“哈哈哈!”魏文炳突然放聲大笑,豪邁的笑聲如同驚雷,驅(qū)散了堂內(nèi)彌漫的低沉與恐懼,“老栓!你忘了?當年仙芝將軍在長垣起兵,攏共多少人?不過三千!后來跟黃王合兵一處,才勉強湊了五千!看看咱們現(xiàn)在!”
他大手用力一揮,仿佛要將堂下所有將校都攏入掌中,氣勢磅礴,“整整七千能戰(zhàn)之兵!即使攻伐不足,咱們自保有余!睦州城高池深,地形險要,豈是當年可比?”
他眼神銳利如鷹隼,閃爍著不容置疑的自信:“況且,黃王大軍就在左近,互為犄角!就算萬一真敗了,咱們大不了丟個臉面,退回去找黃王!黃王還能不要我們這些老弟兄?”
話鋒一轉(zhuǎn),擲地有聲:“再看眼前!高駢手下最能打的爪牙張璘,剛在黃王那里吃了大癟,尸骨無存!他高駢沒了這條最利的狗,就是只沒牙的老虎!他還敢輕易動彈?眼下,正是天賜良機!正是我們安身立命,在這睦州扎下根來的好時候!”
有理有據(jù)的分析,更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豪氣,讓堂下不少人眼神亮了起來,交頭接耳,臉上漸漸浮起認同與希冀的神色。王鐵柱重重地點了點頭。
“魏頭!”孫二疤的精明讓他更看重實利,他搓著手,臉上擠出笑容,“安穩(wěn)是好!兄弟們也想有個窩!可您也瞅瞅,這睦州的好東西,前些日子不都打包送黃王大營去了?眼下就剩個空架子,破城爛地,要啥沒啥!兄弟們留下,喝風?圖啥?”
他攤開手,一臉的不解和不甘。他身后趙老摳等人也紛紛附和:“是啊魏頭,沒油水兄弟們心氣兒也提不起來??!”
魏文炳看向?qū)O二疤,眼神平靜無波:“老孫,給黃王輸送軍需,是不是咱們分內(nèi)之事?睦州,是替黃王守著的!是黃王的基業(yè)!”
他語氣轉(zhuǎn)為一種開拓者的篤定,“至于錢財?急什么?地荒著,得自己開墾!人閑著,得自己經(jīng)營!睦州這塊地方,傍著新安江,水路通達,連著浙西富庶之地,本就是塊能生金子的寶地!只要用心經(jīng)營,精耕細作,還怕沒油水?到時候,兄弟們分的不是搶來的浮財,是扎扎實實能傳家的田產(chǎn)、是源源不斷的商稅!這比搶一把就走,不強上百倍?”
“魏頭!”又一個聲音急切地響起,“既然留下不走了,那……那是不是得分地?封官?睦州這一洲六縣,還有那些空出來的官田、逃戶的地……兄弟們怎么算?咱們的兵駐扎在哪?是屯在城里還是分守各縣?糧餉怎么算?以后還靠搶大戶嗎?新占的地盤,誰去管?”
他連珠炮似的問題,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渴望和算計。
這問題如同點燃了埋藏已久的火藥桶!
“對??!地怎么分?按人頭還是按官職?”
“駐軍!遂安、壽昌、建德、桐廬、分水、清溪,哪塊給我們?”
“糧餉!守著地了,還讓兄弟們餓肚子去搶?”
“州縣!誰去當父母官?咱們大老粗也能管?”
……
各種盤算、訴求、爭執(zhí),瞬間將議事堂卷入狂暴的漩渦!分地規(guī)則、封官大小、駐軍肥瘦、糧餉來源(是繼續(xù)劫掠還是轉(zhuǎn)為征收?)、地盤歸屬……新老勢力、不同出身派系的頭目徹底撕下偽裝,赤膊上陣!拍桌子聲、怒吼聲、唾沫橫飛的爭吵聲震耳欲聾!王鐵柱為老兄弟爭地位,孫二疤為鹽梟系搶肥缺,李老栓擔憂防務空虛,趙老摳算計糧餉多寡,吳大眼眼熱州縣權(quán)柄……利益的紅線繃緊到極限,幾處爭吵甚至升級為推搡,眼看就要拔刀相向!
“安靜!”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魏文明霍然起身,手按刀柄,魁梧的身軀如同怒目金剛,兇戾的眼神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刮過那幾個鬧得最兇的頭目,“吵什么吵!急什么!聽我大哥說完!”
“接下來就是名分和軍制軍備的問題,既然咱們有了根兒了就得像個樣子。
先說名分上,咱們叫自己義軍,朝廷叫咱們草軍、反賊、流寇,出門在外還是得有個名號才行。咱們既然是守家的,便取個保境安民的意思,以后就喚作保安軍,這個都沒意見吧!”
大小軍頭大多對此并不關(guān)心,叫什么都無所謂,不影響什么。個別的就像之前的魏文明一樣嘟囔著說不夠威風,既然起名號了當然要選一個威風的。
魏文蔚瞪了他們一眼,訓斥道:“那你也學黃王的沖天大將軍叫個齊天大將軍?”
那幾人怏怏的連道不敢不敢,保安軍就挺好,挺好。
“咱再說軍制的問題,看看咱們現(xiàn)在!號稱七千,可這七千里頭,多少是剛放下鋤頭、連左右都分不清的泥腿子?多少是拖家?guī)Э凇⒆邘撞铰肪痛睦先??編制?更是亂成一鍋粥!一個營頭,三百有之,八百也有之!打仗時一窩蜂,潰散時比兔子還快!兵器?鋤頭、扁擔、破柴刀,五花八門!這樣的兵,守城?野戰(zhàn)?對上鎮(zhèn)東軍的鐵甲,就是送死!養(yǎng)著這么一大幫人,除了浪費寶貴的糧食,有什么用?!”
“魏頭!”前排鐵塔般的王鐵柱忍不住嚷道,“話不能這么說!兄弟們都是尸山血海里滾出來的!編制松散點,那是咱們義軍的活泛!真要按那死板的唐軍規(guī)矩來……”
“活泛?”魏文炳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活泛就是烏合之眾!活泛就是等著被官軍當豬羊宰!王鐵柱,你想帶著你手下的兄弟去送死嗎?”他猛地站起身,指著王鐵柱,又環(huán)視眾人,“精兵!老子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保安軍,要走精兵之路!編制,必須嚴整劃一!”
他語速快如連珠:
“十人一什,設(shè)什長!五十人一伙,設(shè)伙長!二百五十人一營,設(shè)營長!一千人一廂,設(shè)廂指揮使!五千人為一都,設(shè)都指揮使!各部人數(shù),必須給我卡死!即刻執(zhí)行!”
“魏文炳!”旁邊臉上帶刀疤的精悍都頭(孫二疤,鹽梟系,尚讓有些關(guān)聯(lián))也“噌”地站起,聲音尖利,“你這說改就改?咱們兄弟跟著你販鹽、造反,圖的就是個自在!現(xiàn)在倒好,學起唐狗那套死規(guī)矩了?這什長、伙長、營長的,位置就那么多,你讓手底下那么多老兄弟怎么安排?這不是寒了兄弟們的心嗎?!”這話立刻引起一片嗡嗡的附和聲,尤其是那些手下人數(shù)虛浮、實際可能要被壓縮的“營頭”。
“寒心?”魏文炳冷笑一聲,目光如刀刮過孫二疤,“孫二疤!你手下號稱八百,實打?qū)嵞芴岬渡详嚨挠袔讉€?三百?還是兩百五?讓你按二百五十人一營整編,是寒你的心,還是讓你手底下那些湊數(shù)的老弱病殘少上戰(zhàn)場送死?是讓你把有限的糧食,喂給能打仗的精壯!是讓你這營頭,真能頂?shù)米」佘娨粋€沖鋒!這規(guī)矩,是為了活命!不是為了寒誰的心!”
魏文炳目光灼灼,魏文蔚、魏文明更是唰的一聲抽出雪亮的橫刀,眼神兇戾地掃視著孫二疤等人。大堂內(nèi)空氣再次凝固,鹽梟系和部分心有不滿的頭目在魏文明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和魏文炳的威壓下,終究沒敢再硬頂,不甘地坐了回去。
“整編之后,我親領(lǐng)保安軍都指揮使,總領(lǐng)全軍!文蔚,任軍司馬,專司糧秣輜重、后勤轉(zhuǎn)運、地方政務!魏文明,任親軍校尉,執(zhí)掌親兵營、兼管全軍軍紀糾察!另設(shè)騎兵營、弓兵營,由本指揮使直領(lǐng)!設(shè)輔兵團、新兵團,暫由常宏統(tǒng)領(lǐng)!”
“裝備!”魏文炳繼續(xù)推進,不容喘息,“五花八門的日子,也到頭了!長兵,只用步槊、長槍!短兵,配橫刀、木盾!弓箭手,保持!兵士著裝,統(tǒng)一唐軍樣式!左臂綁黃色麻布為記!兵士,半數(shù)以上需配胸甲!鐵甲不足者,以堅韌竹甲替代!五日自查!十日點驗!不合規(guī)者,一律剔除出戰(zhàn)兵序列,編入輔兵團挖壕筑城!”這次,雖然仍有不滿的嘀咕,但在編制改革的鐵腕和魏文明的威懾下,公開的反對聲浪小了許多。
“最后!”魏文炳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嚴肅,甚至帶著一絲沉重,“是軍紀!我知道,咱們兄弟以前是流寇,是義軍!搶大戶,劫官倉,快意恩仇!但今天不一樣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面跳動,“睦州!從今往后,是咱們自己的地盤!不是狗朝廷的!更不是隨便搶一把就走的驛站!我們要在這里扎根!要在這里安家!要在這里生息繁衍!搶光殺光,我們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養(yǎng)兵?拿什么守城?把睦州變成鬼城,等著唐軍來收尸嗎?!”
這番話,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歸屬感和現(xiàn)實考量,讓不少老兄弟陷入了沉思。
“所以!軍紀!就是保境安民的根本!”魏文炳擲地有聲,“唐朝的‘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就是現(xiàn)成的規(guī)矩!拿來就用!”
“什么?!”
“五十四斬?!”
“這也太狠了!”
“咱們以前……”
“搶點東西也要砍頭?睡個女人也砍頭?這還怎么活?”
這一次,反對的聲浪空前巨大!大堂瞬間又陷入一片嘈雜的抗議聲中。“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這種戰(zhàn)場紀律他們勉強能接受,但“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gòu)軍,犯者斬之!”以及“竊人財物,以為己利,奪人首級,以為己功,此謂盜軍,犯者斬之!”還有最要命的“奸人妻女,及將婦女入營,此謂奸軍,犯者斬之!”這些條條框框,簡直是要了這幫習慣了“自由”的老兵油子的命!
“魏頭!這不行??!太嚴了!”
“就是!兄弟們都是粗人,哪能管住手腳?”
“以前不都這么過來的?”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魏文炳看著下面群情激憤,知道硬壓只會適得其反。他給魏文蔚使了個眼色。魏文蔚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拱手道:“大哥,諸位兄弟!軍紀嚴明,確系保境安民之基!然‘五十四斬’條目繁多,苛嚴過甚,恐失將士之心。不若……略作調(diào)整?”
魏文炳故作沉吟,片刻后,沉聲道:“好!念在兄弟們初守基業(yè),情有可原!但根本不能動!”他目光如電,“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這一條,是戰(zhàn)場鐵律,沒得商量!”
“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gòu)軍,犯者——初犯重打一百軍棍!再犯斬!”
“竊人財物,以為己利,奪人首級,以為己功,此謂盜軍,犯者——所竊之物,十倍賠償!無力賠償者,視同劫掠,斬!所得首級功勛,扣除!”
“奸人妻女,及將婦女入營,此謂奸軍,犯者——閹刑!驅(qū)出軍營!再犯者,斬!”
“其余條目,視情節(jié)輕重,或杖責,或鞭刑,或苦役!但若有私通敵軍、臨陣脫逃、聚眾叛亂者,立斬不赦!”魏文炳的聲音斬釘截鐵,“這是底線!絕無更改!魏文明!”
“末將在!”魏文明踏前一步,殺氣騰騰。
“你的親兵營,就是執(zhí)法的刀!按這新定的規(guī)矩來!給我盯死了!該打就打,該罰就罰,該砍頭的時候,手不許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