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幾把倉廩武庫的鑰匙，還有幾卷簡陋得幾乎只有墨線的所謂“魚鱗冊”和前任留下的涂改賬本，雜亂地堆疊著，像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魏文炳坐下，喝了口水：“說說吧，接下來怎么辦？”

魏文蔚枯手指無意識地捻著下巴，如何讓睦州這架散了架的老車重新跑起來？他只覺得滿腹經綸化作了一團漿糊。魏文明則按著腰刀柄，腳尖不耐煩地敲打著地面，在他看來刀在手，糧在倉，還有什么好愁的？

好半天沒有個動靜，魏文炳也是心累，知道兩個兄弟指望不上，還是得自己開個頭。

“名分！規矩！活路！”魏文炳斬釘截鐵的說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咱們這伙人，不能再頂著‘義軍’‘流寇’的名頭瞎闖了！得有個根，有個旗號！”

他思考了片刻：“咱們上面有尚將軍和黃王兩個婆婆，對面有大唐這個對手，叫的小了泄了士氣，叫的大了惹得婆婆和對手都不高興。便叫做‘保安軍’吧！取‘保境安民’之意！”

“‘保安軍’……保境安民……”魏文蔚喃喃念著，“大哥這名字起的好，還能安撫境內民眾！”

魏文明卻哼了一聲：“就是有點不威武，沒有氣勢！”

“出頭的椽子先爛”魏文炳瞪了這三弟一眼，“你們也說說吧，咱們現在還有啥問題？刀把子是第一位的，先說說部隊上急需解決的問題。”

有了方向和引導，魏文蔚補充道：“大哥，要說問題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軍制的問題。大哥常說我們是流寇，還真十一點都不假。下面的弟兄們打仗全是拉人頭，同樣都是一營，手下從三百到八百的都有，全是裹挾來的流民，烏泱泱一片，走個隊列都稀稀拉拉！打了一仗有的打散了，有的打大了，亂七八糟。

“還有兵器盔甲，現在我們的兵器盔甲都是搶的唐軍府庫的，搶到什么用什么，搶到什么穿什么，五顏六色形制不齊，一拉出去跟叫花子似的！”魏文明也緊跟著補充。

“必須要練精兵！單靠堆積人數是沒有用的，咱們巔峰時期號六十萬，不也被唐庭幾千人給打散了嘛！人多就事多，還浪費糧食！要瘦身強骨！”魏文炳聲音斬釘截鐵，

“今日定下規矩，就是保安軍的筋骨！我來任都指揮使，總攬全局！二弟文蔚，心思縝密，通曉文墨，任軍司馬！專管全軍糧秣輜重、后勤轉運，睦州這一攤子民政政務，也交給你！錢糧，是咱們的命根子！”

魏文蔚肅然起身：“文蔚領命！”

魏文炳看向魏文明，“你性子剛烈，行事果斷，這親兵營、還有日后要建的騎兵營，交給你！更要緊的是，”

他眼神陡然銳利，“全軍軍紀！由你親掌！你就是保安軍的軍法！是懸在所有人頭頂上的刀！”

魏文明胸膛一挺，眼中兇光一閃：“大哥放心！誰壞了規矩，我第一個剁了他！”

“好！”魏文炳點頭，繼續布置，“編制要改！咱們就按朝廷的規矩，十人一什，設什長；五十人一伙，設伙長；兩百五十人一營，設營長；一千人一廂，設廂指揮使；五千人為一都，設都指揮使！親兵、騎兵、弓兵，直屬都指揮使！各營人數必須卡死，不許虛浮！裝備也要統一！長兵就用步槊、長槍！短兵配橫刀和木盾！弓箭手保持！兵士衣服，按唐軍樣式來，左臂給我綁上黃麻布條！甲胄不夠，鐵甲優先給精銳，其他的，用浸油的老竹片給我編成竹甲！要整齊！要有氣勢！”

說到軍紀，魏文炳的聲音冷得像冰：“至于規矩，現成的就有！朝廷的‘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夠清楚，夠用了！文明，你給我記住了，軍紀就是精兵的魂！是咱們從流寇變成官軍的門檻！拿著這把刀，給我狠狠刮！把那些散漫、劫掠、目無軍法的流寇習氣，刮得干干凈凈！該打就打，該殺就殺！絕不留情！”

“得令！”魏文明獰笑著應下，仿佛已經聞到了血腥味。

轉向民政，魏文炳的眉頭并未舒展：“亂世里，民就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政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兩條：地方要穩，錢糧要足！要養活咱們的保安軍！”

他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既有后世帶來的見識，也融合了黃巢那“補天均平”的吶喊：“咱們兄弟出身微寒，黃王為何揭竿？這天下，誰該是我們的人？誰又是咱們的敵人？”

農人、工匠、行商小販，這些苦哈哈，是咱們的根基！要拉攏！那些占著千頃良田、吸食民脂民膏的豪強地主、世家門閥，就是咱們的豬狗！是要殺了吃肉的！雖然有時候我也擔憂黃王的殘暴，但他這一點我是一樣贊同的，不過我們沒必要這么狠，有個度。

具體怎么做呢？”魏文炳深吸一口氣，拋出了他的方略框架：“首先得還是得分田！這是根本！仙芝將軍起兵便號補天均平大將軍，可說實話這么多年來我們也沒真正給將士們和農民補什么，均什么。這次我們要實實在在的落下去！

凡十五歲以上或身高足五尺者，皆算成丁！男丁，授田三畝！女子，授田一畝！每戶田畝不足三十畝的，官府想法子給補齊！拿什么補？豪強手里多的是！至于那些占田多的，”他眼中寒光一閃，“超過三十畝，就按檔加稅！田越多，稅越多！三十畝到一百畝一檔，一百畝到二百畝一檔，層層加碼，到五百畝封頂！超過五百畝的，官府按市價贖買！敢占千畝以上的，那就是為富不仁，直接罰沒！抄來的田，分給沒地少地的窮苦人！”

魏文炳語出驚人，“第二條便是通商，睦州一州六縣，境內所有商貨往來，免稅！”

“免稅？！”魏文蔚略帶驚訝，“大哥，這……府庫本就七成送給了黃王，如今我們養軍已略顯不足，再免了商稅，錢糧何來？”

魏文炳：“文蔚，眼光放長遠！商人逐利，無稅則蜂擁而至！物資流通起來，市面才能活！咱們需要的布匹、鐵器、鹽巴、藥材，才能源源不斷！這叫放水養魚！錢糧從哪來？田稅！抄沒豪強的家產！還有剿匪所得！足夠了！先把這潭死水攪活了再說！”

3.“第三個便是剿匪！安民！”魏文炳沉吟道：“常宏現在不是還閑著么？不用白不用，而且他與睦州無瓜葛，說不好就被黃王要走了，正適合來做這個壞人！

便讓他打著‘保境安民’的旗號，去清掃那些冥頑不靈、抗拒分田、隱匿田產，甚至暗地里勾連唐軍的豪強塢堡！抄家！所得錢糧物資，八成充公，二成賞給他和兄弟們！

還要掃清州境內所有占山為王、劫掠百姓的土匪流寇，還有那些欺行霸市的地痞無賴！真剿！砍了腦袋，掛到他們禍害過的村口去！讓老百姓都看看，我保安軍說保境安民，不是空話！”

這是立威，是聚財，是練兵，更是收買底層人心！也要讓別人知道知道，‘保安’二字是蘸著血寫的！”

“文蔚，”魏文炳最后看向二弟，語氣緩和了些，“打天下靠刀，治天下，光靠刀也不行。讀書人，尤其是寒門出身的士子，是股力量。我們也要效仿黃王吸納讀書人，不過我們不設什么不第營，不好聽，便設立一個文華苑吧！挑選合適的慢慢的打造我們自己的班底。”

“大哥明鑒！正當廣納賢才！”魏文蔚精神一振。

魏文炳卻話鋒一轉，帶著后世對腐儒的天然警惕：“不過，不拘一格！別只盯著讀圣賢書的！會算賬管錢的，懂律法刑名的，精通營造水利的，甚至知道怎么種好莊稼的農把式……凡有一技之長，能做實事、解難題的，都給我招來！告訴他們，我保安軍要的是能安民、能富州、能強兵的真本事，不是只會掉書袋的酸腐！”

魏文蔚雖覺大哥對儒生偏見太深，但也知亂世用人唯實，點頭應下：“小弟明白，定將大哥求賢若渴、唯才是舉之意，昭告四方！”

藍圖在兄弟三人的爭論、補充和魏文炳的決斷中漸漸清晰。一個草創的、帶著鮮明魏氏烙印和亂世求生特質的“保安軍政體”雛形，在這彌漫著煙火氣與鐵銹味的大堂上初現輪廓。

但事情真的會有那么順利么？那就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