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過后,郊外一條破舊的公路上。
一輛渾身被蒙上一層厚厚灰塵的黑色小車,它猶如是只行進在風雨飄搖的大海中孤獨無援的小舢板那樣,搖搖擺擺地一路顛簸著,吃力地喘著粗氣,顯得那么風塵仆仆,疲憊不堪。
車內坐著的一男一女,駕駛車的是個年長的男人,那個顯得比較年輕的女子,坐在副駕駛員的位子上,目光呆滯的看著前面的某一點,男人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青筋暴露,骨節處突起,雙手汗孜孜的,他瘦黑的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倆眼直視前方。
路面和車況情況一樣糟糕,坑坑洼洼地,還有些積水,車身上已濺滿了黑黑黃黃的泥漿水,車上的男女的臉色也灰灰黃黃的。他們一直沒有說話,就象是生來就不會說話一樣,至少上了這輛破車,就一直沒說話。
他們知道,在他們后面近百里的范圍中,有一群人正不分白天黑夜地追尋著他倆。什么時候離開家鄉的都快忘了,反正離上次回家的那天,他倆已經好幾年沒回過去了。后面的那些人也跟了他們好些年了。但每次就要抓住他們或離他們租住地很近的,手指就要碰到他們衣服時,他們就象泥鰍一般或直接人間蒸發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們白忙活一陣,又咬牙切齒地得從頭開始,但這往往是又一件事情發生過后的好些日子了。他們發出的氣息在吊起人們胃口后,又迅速地消失無影。就在另一時段里,他們又得手了,往往叫那些追蹤的人們,恨得咬牙切齒的。
車不知開了多久,近黃昏時分,車才在郊外一個破落的孤零零的院子前,停下來了,就是顯得散漫、空曠、塵土飛揚、散落著一些雞鴨狗貓、拉著的鐵絲上掛著花花綠綠衣衫的、雜亂無章的那種大院落。從門內跑出個婦女,看不清面目年齡的那種,穿著紅衣服綠褲子,一路小跑地過來為他們把門移開。所謂的門也就是兩塊白木板做成的,上面用鐵鏈子做的鎖鼻,但從那銹跡斑斑的樣子,看得出從做好的那天起就沒鎖過,門板已被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得都快散架了。
他們疲憊不堪地從車上下來,拖著坐麻的腿腳,慢慢地向屋子走去。婦女拉著女子的手臂,回頭跟那男的說著比畫著什么,但男的搖搖頭,理都不理她,悶聲不響地向前走著。
進了屋子,那婦女打了一盆熱水讓女子洗臉,那男的坐在一邊,拿出一包被捏得皺巴巴的煙,取出一支,抽了起來。
穿著紅衣綠褲的婦女從旁邊的一小屋子拿出飯菜,招呼著他倆吃飯。那男的做了喝酒的手勢,婦女嘀咕了一句:就知道喝,早晚喝死你!卻跑進去拿出一瓶白酒。
那男人齜牙咧嘴的用堅硬的牙齒,咬開了瓶蓋,解渴般的灌了一大口。女的看了他一眼,低頭扒拉著米飯。倆人很快地吃完了飯,男的把碗一推,用袖子擦了一下嘴,掏出煙盒,但發現沒有煙了,示意那婦女出去買煙,但婦女白了他一眼,用手勢告訴他說,離這最近的煙酒店起碼在兩公里之外,那男的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把空煙盒扔到屋子中間的地上,坐在靠墻的那把破椅子上,打起了盹。那年輕秀氣的女子的則和婦女一邊收拾著飯桌,一邊低聲說著話。
天已近深夜。男的走過來,打著手勢,讓女子趕快收拾東西,準備上路走人。他們要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趕路。
男的先到車上,那女子向他打著手勢說不行,男的拿出一塊牌照,女的還是不同意,用手勢告訴他說,這車不能再用了,男的有些惘然的看著她。穿著紅衣綠褲的婦女跟著說,你們得走著去了,從這后面繞出去,她指了指屋子后面的一條小路。
男的拍了拍褲腿,意思是說,快跑不動了,但年輕女子還是搖搖頭,不同意開車。男的無奈地下了車,他的褲腿顯得有些沉重。那里面裹著足足有二十多萬元。
女子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她順手塞給那紅衣綠褲的婦女幾張紙幣,毫無表情的拉了拉婦女的手,就頭也不回地和男的走了。那穿著紅衣綠褲的婦女呆呆地看著他們消失在被濃濃的夜色吞沒的小路盡頭。
這個叫做秀的女子,在一個叫做柱子的男人的教導下,便身不由己地深陷此道,在他熏陶和親手調教下,多年來,江湖上已經流傳著一個神話:在那個女神偷那里,客戶指定要的貨,會在指定地點和時間里到達客戶的手里,決不食言!如果不能或離客戶的要求有一點差別,那客戶會按照江湖規矩辦事:切了她的一個小手指!她左手上就缺了個小手指,那是在很久前的一次失手和食言過后所受到的懲罰。
她自己都不知道出生在何處,父母是誰在何方。她是在襁褓里就被他收留了。那個初春的早上,她躺在一座城市邊緣破舊的樓房的垃圾箱旁邊,哇哇大哭,幾條野狗正圍著這個被花花綠綠的布包裹著小東西轉悠。
她斷斷續續的嘶啞無力的哭叫聲,驚醒了正蹲在墻角里打盹的他,他走過去,疑惑地打開包裹,低頭看著瘦小如病貓的她,被捆扎了好久的她,馬上用細小的手腳抓踢著他的胸膛,她眼睛里早已沒了眼淚,嘴里發出小貓般的呻吟。他猶豫了一會,就伸手把她重新包好,抱回了自己那個狗窩,那個安置在一座廢棄的橋洞里所謂的家,這是一個四面用木板和紙箱雜物堆積起來的家。他在這里已經呆快半年了。在這個四季分明的城市里,他將度過整個寒冷的冬天,而在酷暑來臨之機,他又會去北方的某個城市歇夏,當然,不是單純的歇夏,還得做些別的事情,猶如候鳥一般。
那天他把她帶到這個家時,收羅了一些殘羹剩飯,加了些水,在那煤爐上熱了熱,用小勺喂給正餓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快要斷氣的她喝下,可能是熱量和飽感,使奄奄一息的她,恢復了一點人氣,甚至向他展顏一笑。他打了一盆熱水,把她渾身上下洗了一遍,他發現她其實長得非常漂亮,便給她取名秀。
她給他帶來了煩惱、忙亂和喜悅,給這個搖搖欲墜的四處漂流的家,帶來了一點生氣。白天他帶著她在這個城市里四處找食,他通常把她安頓在避風而又能曬到太陽的地方,他則蹲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找個街角,面前放著個搪瓷碗,一聲不坑地看著過往的行人,等著施舍。每天近深夜路上已斷行人時分,他便抱起已經熟睡的她,回到這個橋洞之家,把帶回的吃食熱一下,叫醒她,用勺子把食物喂給她喝下,又把她哄睡著了,他就在昏暗的油燈下,數著毛票和硬幣,把大大小小的毛票硬幣,分門別類地擺滿了一桌子。他看著它們,會楞楞地看上好長一段時間,直到被尿憋醒或已經尿濕的她哭叫聲驚過神來。他起身幫她把完了尿,換過尿布,重新把她哄著了,他就緊靠著她睡下。天亮時,她尿濕的地方也被他悟干了。雖然做這些事情并不是他的強項,但他經過多年的單身生活,已經熟捻應付各種過活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