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微風吹過，陸予熙在KTV后廚的冰柜前站了足足五分鐘。冰霧從門縫里鉆出來，舔著他汗濕的鎖骨，手機在褲袋里震動了兩下，是商尋雨的消息。

“樓下的桂花樹開花了。”

他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后廚抽油煙機的轟鳴聲裹著走廊里飄來的跑調情歌，讓這行字顯得格外安靜。上周值夜班時，他見過凌晨兩點的街道，梧桐樹影在路燈下歪歪扭扭，倒沒留意過哪棵是桂樹。

“聞到了？“他回消息時，冰柜里的檸檬片正在融化，水珠順著指尖滴在瓷磚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嗯，風一吹就飄進來了。“商尋雨的消息回得慢，中間隔了三分二十秒。陸予熙數著冰柜里剩下的青檸數量，手機又震了震，“你那邊是不是很吵？“

他抬頭看了眼吧臺前搖晃的人影，有人把骰子搖得叮當響，有人舉著話筒吼著十年前的老歌。“還好，剛忙完。“他擦了擦手，走到消防通道口，推開鐵門時，鐵銹摩擦的聲音驚飛了屋檐下的鴿子。

“我剛做完一套民法題，錯了七個。“商尋雨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那個留置權的成立條件，我總是記混。“

陸予熙靠在斑駁的墻面上，聽著樓下車燈掃過墻面的動靜。他不懂什么留置權，就像商尋雨大概也分不清威士忌和白蘭地的區別。但這不妨礙他耐心聽著，直到她忽然停住：“你在喘氣？“

“剛爬了樓梯。“他的喉結動了動。

掛了電話，消防通道里的風還在轉著圈兒吹。陸予熙摸出煙盒，發現只剩最后一根，打火機擦了三次才點燃。

KTV的霓虹燈在午夜時分會達到最亮。陸予熙打掃完最后一桌，看了眼墻上的鐘，凌晨一點半。吧臺前的情侶在低聲吵架，女生的指甲劃過桌面，留下幾道白痕。他想起商尋雨做題時總愛咬著筆桿，筆帽上全是淺淺的牙印。

手機在這時亮了，是商尋雨的電話。他走到安靜的角落接起，聽到她帶著哭腔的聲音：“陸予熙，我把水杯碰倒了，筆記濕了大半。“

“別急，先把紙吸干。“他放柔了聲音，“用紙巾墊著，別擦，越擦越花。“

“可是好多重點都暈開了……”她吸了吸鼻子。

背景音里傳來吹風機的聲音，大概是她在試圖烘干紙張。陸予熙想象著她蹲在書桌前，頭發亂糟糟地垂著，眼淚掉在濕掉的筆記上，和墨水混在一起。他忽然很想去敲她家的門，哪怕只是幫她遞包紙巾。

“記不住就先放放。“他望著窗外掠過的車燈，“你平時做的題夠多了，不差這幾道。“

“可是……“

“我給你講個事兒吧。“他打斷她，“昨天有個客人，點了杯莫吉托，非要讓我多加三倍薄荷。結果喝到一半，說薄荷太沖，要投訴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低低的笑聲。“那你怎么辦了？“

“還能怎么辦，再給他調了一杯，少放了一半薄荷。“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你看，很多事沒那么嚴重。筆記濕了就濕了，大不了重來。“

她又笑了笑，帶著點鼻音：“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安慰人了？“

“大概是聽多了客人的抱怨。“他看了眼吧臺，同事在朝他招手，“我得回去了，你也早點睡。“

“嗯。“她頓了頓，“陸予熙，謝謝你。“

掛了電話，他回到吧臺，重新拿起調酒壺。冰塊撞擊的聲音清脆利落，像極了商尋雨翻書時的動靜。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一周。陸予熙在上班路上買了把黑傘，傘骨有點歪，撐起來時總往一邊偏。他路過商尋雨家樓下，看到那棵桂花樹的葉子落了滿地，被雨水泡得發脹。

手機在這時響了，商尋雨的號碼。他停在公交站臺的屋檐下接起，聽到她輕快的聲音：“我模考進前五十了！“

“厲害啊。“他望著雨幕里模糊的街燈，忽然注意到站臺廣告欄里貼著法碩培訓班的海報，照片上的學生們穿著校服，坐姿筆直，像一片整齊的向日葵。

“你今天什么時候下班？“商尋雨忽然問。

“早著呢，得天亮了。“他看了眼手表，凌晨四點，“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想問問。“她的聲音輕了些，“雨下得好大，你路上小心點。“

“知道了。“

掛了電話，雨勢絲毫沒有減弱。陸予熙把傘往左邊偏了偏，褲腳還是濕了大半。他想起商尋雨以前總說他走路不看路，下雨天傘也撐不好。那時候他們一起走在放學路上，她會把傘往他這邊推，自己半邊肩膀露在雨里。

商尋雨的電話變得越來越少。有時他在上班路上打過去，只聽到忙音；有時她回過來時，他正在給客人開酒，只能匆匆說句“晚點打給你“。等他忙完，窗外的天已經亮了，她大概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學習。

煙霧在冷空氣中散得很快，他看著遠處居民樓里零星亮著的燈，猜哪一盞是商尋雨家的。也許她還在做題，臺燈的光映在臉上，眉頭微微皺著；也許她已經睡了，書桌上堆著沒看完的法條，像座小小的山。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響到第五聲時，被接了起來。

“喂？“商尋雨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沒什么，就是問問你復習得怎么樣。“他摩挲著筆記本的封面，“快考試了吧？“

“還有不到倆月”她打了個哈欠，“昨天學到三點，剛起。“

“別太累了。“

“知道啦。“她那邊傳來拉窗簾的聲音，“你今天不上班？“

“嗯，調休。“

“那……要不要出來走走？“

陸予熙握著手機的手頓了頓。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

“好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我去接你。“

掛了電話，他走到鏡子前理了理衣領。鏡子里的人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但嘴角是上揚的。他拿起外套，發現口袋里還放著上次買的薄荷糖，是商尋雨喜歡的那種。

推開門時，陽光正好落在他身上。陸予熙朝著樓梯口走去，腳步比平時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