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予熙回到家時，顴骨還在隱隱發燙。他對著鏡子摸了摸那片青紫，瞬間想起了商尋雨動手時，讓他陌生的感覺。手機在褲袋里震動，是商尋雨發來的定位，附言“明早七點，書店門口等你”。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半分鐘，指尖懸在刪除鍵上方。最后還是點開導航，把地址存進收藏夾。

第二天清晨的霧很重，陸予熙抱著保溫杯站在書店臺階下，看見商尋雨穿著灰色大衣從出租車上下來。她徑直走到他面前，把一本《刑法學》塞進他懷里：“我去買書，幫我拿一下。”

他翻開書時，夾在里面的便簽掉出來，上面是她潦草的字跡：“第347頁，洗錢罪構成要件畫重點”。陸予熙忽然想起爭吵之前，她也是這樣把復習資料塞給他，只是那時會踮腳揉揉他的頭發，說“辛苦啦小朋友”。

買完書，在回家的路上，商尋雨忽然湊過來，溫熱的呼吸掃過他耳畔：“陸予熙，你看我胳膊上的疤。”她捋起毛衣袖子，兩個牙印已經淡成淺粉色，“比你的顯眼多了。”

他猛地合上書本，金屬搭扣撞出脆響，司機抬頭看后視鏡，商尋雨卻笑得更厲害，伸手去碰他顫抖的指尖：“怎么，怕了？”

陸予熙猛地抽回手，指節攥得發白。那天她咬自己胳膊的狠勁，和他挨的每一拳都在腦子里打架。他是他家的長子，從小集家人寵愛于一身，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什么委屈，唯一的一次，居然是因為他最喜歡的人，多諷刺啊……

十月的雨總帶著點不太刺骨的冷。陸予熙在便利店熱關東煮時，手機又亮了。商尋雨發來一張照片，是她攤開的模擬試卷，紅筆圈著92分：“看，沒有你和我吵架，進步了。”

他回了個“嗯”，低頭吃著碗里的關東煮，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周末商尋雨突然約他去老地方吃火鍋。鴛鴦鍋沸騰時，她夾起一片毛肚在辣湯里涮，忽然抬頭問：“你還記得你多么不能吃辣嗎，你說你只吃寶寶辣。”

陸予熙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那天商尋雨笑得眼睛彎成月牙，說他像只笨拙的小人機。而現在她盯著他的臉，眼神像在審視一件待修的舊物：“你最近好像瘦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他沒接話，把煮好的蝦滑全撥進她碗里。商尋雨卻突然把碗一推，紅油濺在白色桌布上：“陸予熙，你是不是恨我？”

他猛地抬頭，撞進她帶著笑意的眼睛。那笑容里藏著的鋒利，比商越砸過來的玻璃杯更讓他心驚。

“說話啊。”她俯身靠近，香水味混著火鍋的熱氣撲過來，“你要是恨我，就像那天一樣說出來。”

“我不恨。”陸予熙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你好好復習吧。”

他起身時帶倒了椅子，金屬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走到火鍋店門口，雨又下了起來，他摸出手機，看見商尋雨發來的消息：“下周我報了一個模考，你來陪我。”

陸予熙在雨里站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最后只發過去一個句號。

模考那天陸予熙還是去了。他坐在考場外的長椅上，看著考生們陸陸續續出來。商尋雨出來時，把準考證揉成一團塞進他手里：“晚上去我家，給你看我的筆記。”

她的家還是老樣子，書架上擺著他們一起抓的娃娃，只是落了層薄灰。商尋雨從冰箱里拿出可樂，拉開拉環遞給他：“你看這個。”她翻開筆記本，最后一頁貼著兩張電影票根，是他們看的最后一場電影。

陸予熙的喉結動了動。那天散場時，商尋雨在黑暗里牽住他的手，說“等我考完研，我們去旅游”。

“想什么呢？”商尋雨突然笑起來，伸手去捏他的臉，“是不是又在想我怎么打你的？”

他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垃圾桶。泡面桶滾出來，撒了一地湯漬。商尋雨臉上的笑容淡下去，彎腰去撿垃圾時，陸予熙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別碰我。”

她的動作頓住了。

“商尋雨，”他盯著地板上蔓延的油漬，像在看那天自己嘴角的血，“你到底想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她直起身，抱臂靠在墻上，“不是說好等我考完再分嗎？”

“我快瘋了。”陸予熙的聲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壓低，“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那天……想起你讓我咬你的時候……”他的聲音哽咽起來，“你是不是從來沒愛過我？”

商尋雨的臉色白了一瞬。窗外的路燈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她忽然走上前，伸手想碰他的臉，卻被陸予熙輕輕撥開。

“別碰我！”他后退到墻角，肩膀抵著冰冷的墻壁，“求求你，能不見就不見吧。我撐不下去了。”

空氣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商尋雨看著他通紅的眼睛，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杯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濺到腳邊時，陸予熙的眼里閃過一絲慌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滾。”她轉過身，聲音悶在肩膀里，“現在就滾。”

陸予熙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奪眶而出，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一盞盞亮起，又在身后熄滅。他跑到樓下時，看見商尋雨的窗戶暗了下去，只有手機屏幕還亮著——她發來一條消息，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商尋雨不禁流下了眼淚，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愧疚，還是只是表演性人格，連心疼他，都是一場盛大的演出，連留下的眼淚，都是鱷魚的眼淚……

雨又開始下了。陸予熙把手機揣進懷里，任由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他卻沒有任何感覺，想起之前商尋雨想和他一起淋雨，雨卻停了，而他現在自己卻成為了落湯雞……

他知道這場茍延殘喘的關系快要結束了，只是不知道等商尋雨合上考研試卷那天，他們之間剩下的，除了傷痕，還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