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放之地
- 灰燼里沒有玫瑰
- 光明境主
- 2076字
- 2025-07-01 00:32:21
城西舊廠區。空氣里永遠漂浮著鐵銹、塵埃和若有若無的垃圾腐敗氣息。巨大的廢棄廠房被草草改造,裸露的紅磚墻、縱橫交錯的銹蝕管道、頭頂嗡嗡作響的簡陋日光燈管,構成了顧紹棠新的王國——“未來紀元”人工智能應用事業部。空曠冰冷的空間里,最顯眼的是一排排閃爍著幽幽綠光的服務器機柜,低沉的嗡鳴是這里唯一的背景音。角落隔出的玻璃辦公室,像一座孤島。
我的工作室在隔壁更破敗的小樓。巨大的蒙塵落地窗外,是瘋長的野草和廢棄的鐵軌。我端著兩杯熱氣騰騰、散發著廉價香精味的速溶咖啡,推開了顧紹棠辦公室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門。
他正對著滿墻跳動著復雜數據流的屏幕,眉頭擰成死結。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冒出的胡茬讓他平添幾分頹廢的野性,白襯衫領口敞開兩顆扣子,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鍵盤被他敲得噼啪作響,屏幕上是件結構繁復、充滿冰冷幾何線條的機械風禮服建模圖。
“顧總,劣質咖啡,提神醒腦。”我把其中一杯放在他堆滿技術文檔和電路圖的桌角。
他頭也沒抬,手指在鍵盤上翻飛,聲音沙啞干澀,帶著熬夜的暴躁和毫不掩飾的不耐煩:“放著。出去。”
我沒動。視覺傳感器清晰地捕捉到他屏幕上那件設計圖——功能性強硬,美感卻近乎粗暴。“在為‘新人類’設計工裝?就憑你?”我的合成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戲謔,“哎呀,思路清晰,可惜美感負分。穿上這個,不像未來戰士,倒像報廢流水線上走下來的故障機器人。”
敲擊鍵盤的聲音戛然而止。顧紹棠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銳利地釘在我覆蓋著仿真皮膚的臉上,嘴角勾起一個冰冷又帶著濃濃嘲諷的弧度:“蘇大設計師有何高見?瞧你現在這副尊容,倒是最有資格點評,嗯?”他刻意加重“這副尊容”,目光像冰冷的探針,掃過我包裹在柔軟布料下的金屬手臂關節。
“高見不敢當。”我走近一步,冰冷的金屬指尖在空氣中虛點著他屏幕上那件設計圖僵硬死板的肩部線條,“至少知道,就算給機器穿,也得讓它看起來像點人樣,而不是一堆會動的廢銅爛鐵。”指尖最終點在腰部一個突兀的連接件上,“這里,收進去三公分,線條就流暢了。材質,換成啞光復合纖維,至少能擺脫‘廢品回收站’的廉價感。”
他看著我,眼神復雜得像一團糾纏的亂麻——有被冒犯的怒意,有探究,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疲憊淹沒的異樣。他沒說話,也沒立刻反駁或驅逐。空氣里只剩下服務器風扇的低沉嗡鳴和劣質咖啡苦澀的香氣在彌漫。
“哐當!”
辦公室的門被粗暴地撞開,冷風裹挾著灰塵灌入。柯妍裹著一件格格不入的昂貴羊絨大衣,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沖了進來。精心修飾的臉上妝容依舊精致,卻掩蓋不住眼底噴薄的怨毒,目標明確地直撲向我。
“蘇曼!你這個陰魂不散的賤貨!你把紹棠害成這樣還不夠?還敢像塊爛抹布一樣貼上來糾纏!你要不要臉?”她尖聲咆哮,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掌帶著凌厲的風聲,狠狠地朝我覆蓋著仿真皮膚的臉頰扇來!
我站在原地,甚至沒有啟動規避程序。冰冷的視覺傳感器精確計算著巴掌的軌跡和力道。就在那尖銳的指甲即將觸碰到我臉頰的瞬間——
一只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大手,鐵鉗般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是顧紹棠。他不知何時已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眼神冷冽如極地寒冰:“柯妍,這里是公司。”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針,扎進空氣里。他的手指用力收緊,柯妍腕骨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聲響,瞬間疼得她臉色煞白。
“公司?”柯妍疼得倒抽冷氣,眼淚生理性地涌上眼眶,混合著滔天的憤怒和委屈,“紹棠!你看看這是什么鬼地方?看看她,一個怪物,一個披著人皮的機器!你還護著她,她毀了你的一切,你忘了她當年是怎么把你像條沒用的野狗一樣丟掉的嗎?”她聲嘶力竭,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汁,試圖撕開那道最深的舊傷疤。
“閉嘴!”顧紹棠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柯妍尖叫一聲,踉蹌著連連后退,高跟鞋崴了一下,后背“咚”地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服務器機柜上,震得頭頂的燈管都晃了晃。他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翻涌著駭人的風暴,死死地盯著狼狽不堪的柯妍幾秒,那風暴最終被強行壓制成一片死寂的、更深的冰原。他指著門口,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滾出去。立刻。”
柯妍捂著迅速紅腫起來的手腕,難以置信地看著顧紹棠眼中那片冰冷的荒漠,又怨毒至極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劇毒的匕首,恨不得將我凌遲。她最終什么也沒說,猛地轉身,帶著一身狼狽和沖天的怨氣,高跟鞋踩出雜亂刺耳的聲響,摔門而去,震得玻璃嗡嗡作響。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臨。服務器的嗡鳴似乎更響了,單調地敲打著耳膜。顧紹棠站在原地,背對著我,肩膀的線條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微微顫抖。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他才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他的目光落在我那張毫無表情、反射著冷光的金屬面孔上,眼神深得像是要穿透這層冰冷的殼,看到里面那顆早已被痛苦和復仇之火炙烤得千瘡百孔的靈魂。他張了張嘴,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抬手用力地抹了把臉,指腹蹭過下巴的胡茬。聲音沙啞干澀,疲憊得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復雜情緒,沉沉地砸在地上:
“蘇曼,看著我變成這樣,你……滿意了?”
窗外,寒風穿過廠房的破洞縫隙,發出嗚嗚的悲鳴,像是誰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