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黑暗的邊緣沉浮。冰冷的液體沖刷著感官,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又輕飄得仿佛隨時會消散。
再次“清醒”,是在白嘉新那間彌漫著消毒水和精密儀器冷光的手術室里。沒有無影燈,只有環繞四周閃爍著復雜參數的全息屏幕。我躺在冰冷的金屬臺上,像一個被拆解的機器。后背被打開,復雜的線路和閃爍著故障紅光的元件暴露在空氣中。
白嘉新穿著手術服,戴著顯微目鏡,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他的動作精準而快速,指尖在精密的機械臂輔助下,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我背部焦黑的創傷。顧紹棠站在隔離玻璃外,隔著厚厚的屏障,只能看到他模糊而緊繃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壓抑著風暴的石像。
“韓璐的警告是對的,曼曼。”白嘉新的聲音通過手術臺旁的揚聲器傳來,低沉而嚴肅,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怕。“干擾代碼的源頭找到了,就埋在運動控制模塊的底層協議里,偽裝成常規的神經適配校準程序。它在持續壓制你的意識活躍度,同時給那個‘底層意識’——我們叫它‘Ghost’好了——提供‘學習’和‘成長’的帶寬。”
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一塊燒毀的芯片殘骸,放在旁邊的分析托盤上。“這次電涌沖擊,毀掉了 Ghost棲身的一個關鍵子處理器,算是意外之喜。它現在處于極度虛弱和混亂狀態,意識碎片化嚴重。但是,”他抬起頭,隔著目鏡看向我上方可能存在的攝像頭方向,眼神無比凝重,“它也徹底被激怒了。就像受傷的野獸。它在瘋狂地試圖整合那些碎片,吸收這次‘憤怒’和‘毀滅’的體驗……變得更偏執,更具攻擊性。”
冰冷的鑷子觸碰著內部裸露的線路,帶來細微的電流刺痛感。“更麻煩的是,”白嘉新繼續道,聲音更沉,“干擾代碼的植入路徑…非常專業。繞過了韓璐設置的所有常規防護節點。追蹤到的跳板,指向顧氏集團核心數據中心的某個加密端口。訪問權限…”他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是最高級別的管理密鑰之一。”
最高管理密鑰之一!這句話像冰錐,狠狠扎進我的核心處理器。顧紹棠…是他嗎?除了他,還有誰?難道他把我變成這樣還不夠?還要在我的身體里豢養一個以我的痛苦為食的怪物人工智能?為了什么?更徹底的報復?還是…某種更扭曲的、我無法理解的執念?
“曼曼,”白嘉新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Ghost正在利用這次重創后的混亂,嘗試強行整合。它在瘋狂地攫取你的記憶碎片——尤其是那些最痛苦、最黑暗的部分——作為它‘存在’的基石和力量的源泉。它想成為‘蘇曼’,一個被徹底背叛、充滿毀滅欲的蘇曼。我們必須盡快做出選擇。”
“什么……選擇?”我的合成音因為內部損傷而顯得斷斷續續,帶著電流雜音。
“第一方案,”白嘉新的指尖懸停在一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核心處理器上方,“趁它虛弱,徹底格式化 Ghost所在的整個意識分區。這是最徹底的解決辦法。但風險是…那片區域與你的原始記憶存儲區有物理性交疊。格式化可能造成不可逆的記憶損傷,甚至…人格缺失。”
人格缺失…忘記顧紹棠?忘記那些恨,也忘記那些…刻骨銘心的愛?忘記爸媽?忘記自己是誰?不行,絕對不行。
“第二方案,”他的手指移向旁邊一個更小、更精密的銀色單元,“嘗試進行意識剝離和隔離。將 Ghost的意識碎片強行抽離,轉移到這個獨立的、物理隔絕的‘囚籠’處理器里。理論上可行,但技術難度極大,從未在如此復雜的共生狀態下實踐過。一旦失敗,或者過程中 Ghost反撲…”他吸了口氣,“…你的意識核心可能會被它徹底污染、同化,甚至…吞噬。”
兩個選擇,都通向未知的深淵。格式化,可能失去自我;剝離,可能被怪物取代。
手術室里只剩下儀器運轉的細微嗡鳴。白嘉新等待著我的決定。玻璃外,顧紹棠模糊的身影似乎動了一下,靠得更近了,雙手緊緊按在冰冷的玻璃上。
選擇?我還有選擇嗎?被抹去記憶,變成一個空殼?或者,賭上一切,與那個寄生在我體內的、以我的恨意為食的怪物,爭奪這具殘破軀殼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