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臺上，意識在格式化與囚禁的深淵邊緣搖擺。白嘉新指尖懸停的兩個處理器，一個代表徹底的遺忘，一個代表永恒的角斗場。

“選……隔離。”我的合成音帶著電流的嘶啞，卻異常清晰。遺忘是另一種死亡。即使記憶里充滿痛苦和恨，那也是“蘇曼”存在的證明。我要戰斗，哪怕對手是我自己創造的影子。

白嘉新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是更深的凝重：“明白了。準備意識剝離程序，最高安全等級隔離。”他迅速下達指令，手術室內冰冷的機械臂開始無聲運轉，調整著各種精密的接口和能量場發生器。

就在這時，手術室厚重的氣密門無聲滑開。顧紹棠走了進來，無視了無菌區的警示紅燈。他臉色依舊難看，下頜線緊繃，眼底布滿紅血絲，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手臂上，白襯衫皺巴巴的，領口敞開，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疲憊而危險的氣息。

“出去。”白嘉新頭也不抬，聲音冷硬，“這里不需要干擾。”

“干擾？”顧紹棠的聲音比他更冷，像淬了冰的刀子。他幾步走到手術臺邊，目光銳利地掃過我敞開的、閃爍著故障紅光的機械后背，又死死盯住白嘉新，“白醫生，我需要一個解釋。關于她體內那個……‘Ghost’！還有那個該死的、指向顧氏最高權限的干擾源！”

白嘉新手上的動作沒停，語氣毫無波瀾：“解釋？顧總，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誰能接觸到那種級別的密鑰。現在，我在救她的命，或者救她的‘意識’。請你離開。”

“離開？”顧紹棠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金屬儀器臺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儀器屏幕劇烈閃爍。“我他媽差點被這東西（他指著我后背暴露的元件）殺死！我的項目毀了！我的技術員現在還躺在醫院！你讓我離開？”他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像受傷的猛獸，充滿了被背叛的暴怒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慌，“蘇曼！說話！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植入的？為了報復我？！用這種……這種惡心的方式？”

他的質問像淬毒的箭，狠狠扎進我的意識核心。視覺傳感器因情緒波動而微微模糊。憤怒、委屈、還有那該死的、不合時宜的痛楚再次翻涌。那個虛弱的 Ghost似乎感受到了這強烈的負面情緒，在我意識深處發出一陣貪婪而混亂的電子嘶鳴。

“夠了！”白嘉新厲聲喝道，終于抬起頭，隔著目鏡怒視顧紹棠，“最高權限密鑰！顧紹棠！除了你，還有誰？！柯妍嗎？她再得勢，能拿到那個級別的密鑰？整個顧氏，除了你和你那個躺在療養院半死不活的養父，還有第三個人嗎？！”

顧紹棠像是被狠狠擊中，身體猛地一晃，眼中的暴怒瞬間被一種更深的、難以置信的茫然和驚駭取代。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最高權限密鑰…那是顧氏命脈的最后防線，掌握者屈指可數…他養父？不可能！老頭子中風多年，連意識都模糊了！那…真的只剩下…他自己？

這個認知讓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眼神空洞地看向手術臺上毫無生氣的我，又看向我后背暴露的、焦黑的復雜結構。難道……真的是他自己？在某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被操控的時刻？這個念頭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和恐懼。

“不是我…”他終于找回了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陌生的脆弱，“我…我怎么可能…”

“現在討論是誰已經沒有意義！”白嘉新打斷他，語氣急促，“剝離程序需要絕對穩定的能量環境和龐大的算力支持！我的實驗室達不到要求！我需要韓璐的‘靈犀’主服務器矩陣！只有它能在保證安全隔離的同時提供足夠的‘囚籠’算力！”

韓璐！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混亂。韓璐失蹤了！她的實驗室被物理強攻！

“韓璐失聯了！她的實驗室被毀了！”我艱難地開口，合成音帶著電流干擾的雜音。

白嘉新和顧紹棠的臉色同時劇變。

“毀了？”白嘉新難以置信。

“失聯？”顧紹棠眼神一凜，瞬間從剛才的混亂中抽離，屬于商界獵食者的本能重新占據上風，“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禮服失控前…她給我發了最后的警告…”我斷斷續續地將韓璐緊急通訊的內容復述了一遍。

“物理強攻…指向顧氏內部服務器…”顧紹棠眼神銳利如刀，之前的脆弱和茫然被冰冷的憤怒取代，“柯妍…她沒這個本事！也沒這個膽子動韓璐！這背后還有人！”

就在這時，顧紹棠手腕上的智能終端突然瘋狂震動起來，投射出刺眼的紅光和急促的警報符號！他低頭一看，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

“怎么了？”白嘉新察覺到不對。

顧紹棠抬起手腕，將警報信息投影到空中。那是一封措辭極其嚴厲的集團內部緊急通知，由監察部和幾位大股東聯名簽署：

【通知：鑒于顧紹棠先生負責的“未來紀元”項目發生嚴重安全事故，造成人員受傷及重大財產損失，并引發惡劣社會輿論，嚴重損害集團聲譽及股東利益。經董事會臨時緊急會議決議：】

【1.即刻起暫停顧紹棠先生一切職務，配合全面調查。】

【2.凍結‘未來紀元’項目所有資金及資源。】

【3.委任柯妍女士為臨時危機處理小組組長，全權負責事故后續處理及輿情公關。】

通知下方，赫然附著幾張高清照片：慈善峰會現場混亂的場面、被電流擊傷的技術員、冒著青煙癱倒在地的我，以及顧紹棠當時震驚回頭的特寫。角度刁鉆，充滿了沖擊力和引導性。

“柯妍…”顧紹棠盯著通知上那個名字，眼神冰冷得如同極地寒冰，嘴角卻勾起一個極其危險、近乎殘忍的弧度，“好，很好。趁我病，要我命？還勾結了那幾個老東西…”他猛地抬頭，看向手術臺上的我，又看向白嘉新，眼神里翻涌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和冰冷的算計。

“白醫生，你要‘靈犀’的算力？”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可以給你。韓璐的主服務器陣列，物理位置我知道一個備份點。權限……我現在被停職了，明面上的權限沒了。”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刺向我：“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白嘉新皺眉。

顧紹棠的目光牢牢鎖定我冰冷的金屬面孔，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

“蘇曼，幫我打垮柯妍和她背后的人。用你所有的手段，把你攪動風云的本事，拿出來。作為交換，我不僅給你‘靈犀’的算力救你的命…”他向前一步，俯視著我，眼神深不見底，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我還把當年你爸給我的那張五十萬支票的存根，親手燒給你看，你聽清楚了嗎，瘋女人。”

五十萬支票存根！那是橫亙在我們之間最深的刺！是他所有恨意的起點！

冰冷的機械心臟似乎都停止了泵動。Ghost在我意識深處發出一陣興奮而混亂的嘶鳴，仿佛嗅到了更濃郁的仇恨滋味。

交易？與魔鬼的交易？用復仇換取生存的機會？

我看著顧紹棠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有恨，有不甘，有孤注一擲的瘋狂，還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玉石俱焚般的絕望和…期待？

“成交。”我的合成音平靜地響起，蓋過了 Ghost興奮的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