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德聞言,臉上漾開一抹笑意,眼中掠過一絲寵溺:“敢招惹我家姿兒,確實該打!”
說罷,他轉向兒子問道:“你意下如何?”
向承宗連忙附和:“姿兒說得是。這馬千駟本就不是善類,讓貴友教訓他一頓,逐出向氏地界便是!”
向明德臉色驟沉:“姿兒胡鬧,你怎也這般魯莽!可知馬千駟的身份?他是土司嫡次子,既是覃氏家族的外孫,又是陳氏家族的姑爺!
打他容易,可這一巴掌下去,便同時得罪了馬、覃、陳三族,你想給向氏招來禍患嗎?”
向承宗聽罷,頓時汗濕重衣,慌忙低下頭去。
“爺爺!”向英姿快步上前,親昵地依偎在向明德肩頭,“這馬千駟是個壞人,老惦記著搶表哥的土司之位,打他一頓,也是幫表哥出口氣!”
她口中的“表哥”,正是馬千乘。
她七歲時,剛到土司城,姑姑向氏便帶著十二歲的馬千乘到向府相見,自此,她便一直這般稱呼他。
向明德聞言一怔,隨即陷入沉思。
馬千乘是他最疼愛的嫡長女向彩鳳唯一的兒子。
二十多年來,盡管他只在古城壩見過這外孫三次,心里卻始終記掛著。
自從這外孫來到人世,他就常派人打聽其消息,連那孩子如何一步步成為紈绔子弟都清清楚楚,尤其在女兒過世后,他曾傷心到不愿認這個外孫,連其婚禮都未曾出席。
可自去年起,這外孫的所作所為卻屢屢帶來驚喜。
三日前,馬千乘更是成為代理土司,直接出手整治覃、陳兩族,其處事的果斷與狠厲,著實令他震驚。
這般的心機與謀略,怎可能是紈绔?
如今,他早已打心底里認可了這個外孫。
猛藥去疴,重典治亂,馬斗斛手中這爛攤子,必須施以雷霆手段,才能挽回局面。
至于馬千駟的野心,他亦早有耳聞。姿兒說得沒錯,趁機教訓此人,的確是在變相幫外孫。
念及此,他朗聲道:“好!那就打他一頓!”
隨即轉向兒子吩咐,“就這么辦!”
向英姿嫣然一笑,雀躍道:“爺爺對姿兒最好了!”
向承宗卻仍有些轉不過彎,遲疑著問:“那若是馬、覃、陳三族同時怪罪下來,該如何是好?”
向明德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你打一頓,又不是要他性命,這三族能奈我何?這幾年,我向氏與他們本就水火不容!另外,此事不能交給劉貴友處理,年輕人毛躁,不知輕重。”
他擔心劉貴友直接帶兵在六塘壩動手,那里人多眼雜,一旦鬧大,局面便難掌控,況且也怕劉貴友下手沒輕沒重。
“明日你帶五百士兵去龍潭山石礦場換防,讓劉貴友把馬千駟帶到龍潭山下,由你派人動手教訓他,之后直接押送回馬氏地盤。”
向承宗領命,當即寫下回信,派人連夜送往六塘壩。
......
與此同時。
盤龍山,覃氏部族廳堂。
“別哭哭啼啼的!”覃天保煩躁地喝止,“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被父親這聲厲喝驚得一哆嗦,覃氏頓時收住哭聲,連細微的抽噎,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今日,她剛返回盤龍山,土司府的處罰告示,竟也接踵而至。
先前聽了女兒添油加醋的哭訴,此刻又親眼瞧見告示上的嚴苛條款,覃天保只覺怒火中燒。
這馬千乘,實在欺人太甚,竟想將覃氏一族逼入絕境?
家族財路若真被截斷,日后便再無生機。
實力不濟,終將落得仰人鼻息的下場!
他心中冷笑,一個傳承數百年的家族,豈是這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輕易撼動的?
當即召集族中核心人物商議,眾人果然個個義憤填膺,一致表態,拒不接受這般苛罰。
待眾人散去,他才轉身喝止女兒的悲泣。
這事本就是她攛掇著起的頭,如今屢屢受挫,鬧成困局,怎不叫人窩火?
他絕不能接受土司府的處罰,可若拒不從命,唯一的出路,便是舉兵反抗,結局無非成王敗寇。
一旁的覃文龍適時開口:“我早說過,當初就不該出兵襲擊龍河鹽場。再說妹妹,你怎能擅自回來?”
“過去之事,不必再提!”覃天保厲聲打斷,隨即面露詫異,“為何不該回來?我族若拒不從命,遲早要兵戎相見,留在土司府,豈不成了人家砧板上的人質?”
覃文龍搖頭道:“妹妹是土司正妻,誰敢拿她當人質?反倒留在府中,能借機煽動人心,攪亂城內局勢,這才更利于我們出兵。”
覃氏聞言急忙起身:“那我這就回土司府去!”
覃天保沉吟片刻,抬手示意女兒坐下:“罷了,恐怕回不去了。”
馬千乘等人既已使出這般狠辣手段,必對覃氏早有防備。她出城返回盤龍山時,對方不加阻攔,但若想再回土司城,怕是會被死死擋在城外。
隨后,他轉頭看向兒子:“如今該如何應對?直接出兵攻打龍河鹽場?”
覃文龍沉思許久,緩緩道:“攻打鹽場意義不大。且不說那里易守難攻,即便僥幸奪下,也必然要面對馬氏的瘋狂反撲。”
他頓了頓,繼續分析,“唯一也最直接的辦法,是直搗黃龍,改天換日!聯合所有兵馬攻取土司城,廢掉馬千乘。
當務之急,是趕緊派人聯絡陳思極和駟兒。聽妹妹說他們去了重慶找陳奉,石砫的變故,想必他們也該知曉。
與他們聯系上后,約定進攻的時間和線路。我們眼下只需加緊操練兵馬,靜候消息便是。”
覃天保深以為然,眼中燃起亮光:“說得對!如今馬氏與向、冉二族交惡,已成孤家寡人。若我覃族聯合陳、黃二族,定能攻下古城壩,廢了馬斗斛和馬千乘,讓駟兒登上土司之位!”
覃氏聽得這話,臉上頓時陰轉晴,愁容一掃而空。
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即便要付出流血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覃文龍卻仍有顧慮:“覃、陳二族起兵應無懸念,只是黃氏那邊,怕是未必肯同路。”
覃天保想起黃中極在龍河鹽場的種種表現,心頭也泛起不確定:“龍兒,你明日去趟黃氏部落,找黃族長好好談談。明著告訴他,肯一同起兵,將來共享富貴。若是不肯......”
他忽然住了口,狠話不能說,逼急了,黃氏倒向馬氏那邊,反倒得不償失。
覃文龍自然明白其中關鍵,點頭應道:“父親放心,我定會設法說服黃族長。覃、黃二族締結了盟約,我族起兵之時,必拿此盟約大肆宣揚,黃氏也不得不出兵相助。
退一步說,即便黃氏畏縮不前,我們也要拿盟約將其牽制,絕不能讓他倒向馬氏那邊。”
覃天保猛然起身,一拍案桌,厲聲吼道:“甚好!馬氏不仁,就別怪我覃氏不義!即日起,覃氏全員備戰,與馬千乘來個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