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中神壇
- 我是誰請的神
- 首思包菜
- 2648字
- 2025-07-02 11:13:30
許辭影是在一陣鼓聲中“醒”來的。
說“醒”,并不確切。因為她沒有睜眼,身體也動彈不得,意識卻像被強行拽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軀殼。她感覺自己正站在歸水村的祠堂中央,但這一次,她不再是角落里那個冷靜的旁觀者。
她是儀式的主角。
身上穿著的不是沖鋒衣,而是一件觸感粗糙、繡著繁復紅色紋樣的麻布長袍,沉重地壓在肩上。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松香和某種動物油脂燃燒的氣味,嗆得她想咳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咚——咚——咚——”
鼓聲沉悶而規律,敲擊在她的心臟上。她看見自己的手——一雙屬于孩童的、瘦弱蒼白的手——正捧著一只盛滿清水的黑陶碗。水面倒映著祠堂頂上搖曳的燭火,像一雙雙窺探的眼睛。
她聽見自己開口,用一種稚嫩卻異常莊嚴的語調,吟唱著古老的歌謠。那語言她明明從未聽過,每一個音節卻都像是從靈魂深處烙印好的,無比熟練,無比自然。
這是……在請神。
她的身體隨著鼓點開始搖擺,腳步踏出一種詭異而精準的韻律。她感到周圍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她,那些目光里沒有憐憫,只有狂熱的期待。她在這些目光的逼視下,將陶碗里的水一飲而盡。水很冷,帶著一股鐵銹般的腥味,順著喉嚨滑下,像一條冰冷的蛇。
然后,她開始旋轉。
整個世界在眼前變成了一片流動的、混亂的色彩。鼓聲越來越快,吟唱越來越尖銳,身體里的血液仿佛在燃燒。她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一個冰冷的、強大的、不屬于“許辭影”的意識,正順著她的脊椎向上攀爬,即將占據她的頭顱。
她想反抗,想尖叫,想從這具不屬于她的身體里逃出去。
但她做不到。
在意識被吞噬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祠堂神龕上那尊沒有面目的神像,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滿意的微笑。
許辭影猛地從床上坐起,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心臟狂跳不止。
窗外天已大亮,房間里的一切都和她睡前一樣。但她身上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和喉嚨里殘留的鐵銹味,都在無聲地提醒她:那不僅僅是一個夢。
那更像是一場被強行灌回大腦的……記憶回放。
她沖下床,跑到鏡子前。鏡中的女人臉色慘白如紙,但更讓她驚恐的是,她發現自己正光著腳,腳底沾滿了已經干涸的黃泥。而房間的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從門口延伸到床邊的、小小的泥腳印。
她昨晚夢游了?她穿著鞋走出了這間屋子,又光著腳走了回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她。她正在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她必須搞清楚,她小時候在這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這一次,她沒有去找封子歸,而是徑直走向了昨天那個為請神儀式擊鼓的老人家里。那個老人,是村里最年長的“知客”,負責所有儀式的引導。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老人正坐在自家門口的石階上,用小刀削著一根竹子。看到許辭影,他并不意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活,渾濁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老人家,我想問你一件事。”許辭影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小時候,是不是……也參加過請神儀式?”
老人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
“何止是參加過。”他的聲音像兩塊石頭在摩擦,“你是那年頭,最有靈性的‘神婆子’(當地方言,意為被神選中的女孩)。”
“神婆子?”這個詞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許辭影腦中又一扇塵封的門。
“是啊。”老人陷入了回憶,“歸水村的規矩,每隔十年,就要從村里七歲以下的女娃里,選一個‘神婆子’做傳人。那娃兒要能聽懂神的話,能把神的旨意傳下來。二十五年前,選中的那個,就是你。”
許辭影的呼吸停滯了。“選拔……是怎么選的?”
“讓娃兒們對著神像說話,誰能讓神像‘點頭’,誰就是。”老人說得理所當然,“那年,只有你做到了。全村人都看見了,神像對著你,清清楚楚地點了三下頭。”
神像點頭?這太荒謬了!許辭影的理智在瘋狂地吶喊,這一定是某種騙術,某種利用光影或者機關制造的集體幻覺。
“所以,我成了‘圣女’?”她用了一個更現代的詞。
“你是候選的圣女。”老人糾正道,“要經過三年的‘養神’,才能真正接替上一代。可惜啊……你‘養’了不到一年,就出了事,被你娘帶走了。”
“出了什么事?”這才是關鍵。
老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和諱莫如深,他猛地搖了搖頭,重新拿起竹子,不再看她。“不能說,不能說。神的事,凡人不能多嘴。你只要記得,你是神選中的人,這就夠了。”
說完,任憑許辭影如何追問,他都閉口不言,只是重復著那句“不能說”。
從老人家里出來,許辭影感覺天旋地轉。
“神婆子”、“候選圣女”、“神選中的人”……這些詞匯在她腦中盤旋。她的理性開始瘋狂地工作,試圖為這一切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一個大膽的理論框架在她腦中成型了。
這個村子,本質上就是一個大型的、封閉的、用于誘導和篩選“分離性身份障礙”(即多重人格)患者的溫床。所謂的“神像點頭”,很可能只是孩童在強大的心理暗示下產生的幻覺。而那些被選中的“神婆子”,則是天生具有分離性人格特質的孩子。村里人通過長達數年的“養神”儀式——一種系統性的催眠和暗示——來強化和固化她們的第二人格,將其塑造為所謂的“神格”,以便于控制和利用。
那么封子歸呢?他很可能也是這個病態系統下的產物。或許他曾是“圣子”的候選人,一個同樣具有人格障礙的患者。他的“請神”,不過是可被預測的人格切換。
而她自己,許辭影,則是當年那個“天賦”最高,但也最失控的實驗品。母親當年帶她離開,不是逃離鬼神,而是逃離這個將精神疾病奉為神跡的恐怖村莊。
這個解釋……堪稱完美。它能將所有靈異事件都納入現代心理學的范疇。許辭影感到一陣智力上的快感,仿佛重新奪回了對這個混亂世界的解釋權。
她甚至開始同情封子歸。他不是騙子,他只是個病人。
帶著這種想法,她決定去找封子歸談談,用一種“病友”之間的方式。
然而,現實再一次擊碎了她剛剛建立起來的邏輯壁壘。
她沿著山路往封子歸的竹屋走,腦子里還在盤算著該如何開口。當她拐過一個彎,穿過一片竹林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擊中了她。
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一瞬,仿佛電視信號中斷。
等她再次恢復清醒時,她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封子歸的院子門口。
她不記得自己走完了最后那段路。中間至少有兩三分鐘的記憶,是完全空白的。就像電影里被剪掉的膠片,上一幀她還在竹林里,下一幀,她已經瞬移到了院門口。
“記憶斷裂”。
這個心理學術語浮現在她腦海,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嘲諷。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想拿出錄音筆。指尖卻觸碰到了一個冰冷的、堅硬的、不屬于她的東西。
她僵硬地將那東西掏了出來。
那是一枚用石頭打磨成的、粗糙的鳥形配飾,上面還沾著新鮮的、濕潤的青苔。
她對這塊石頭沒有任何印象。
就在這時,竹屋的門開了。封子歸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以及她手里的那塊石頭。
“山神說,你把它忘了。”封子歸緩緩開口,目光落在石鳥上,眼神里帶著一絲悲戚,“這是你當年……親手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