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狼藉在清晨的光線下顯出幾分荒誕的悲涼。干粉泡沫像一層詭異的初雪，覆蓋了桌椅、電腦、散落的文件，甚至凝結在日光燈管上，形成垂掛的鐘乳石狀。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化學品、隔夜酒精和烤串油脂混合的怪異氣味。

黃杰的咳嗽聲打破了死寂，比昨夜更撕心裂肺，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他蜷在唯一還算干凈的角落，臉色灰敗，指縫間又滲出新的暗紅。小堂和影青兩位副主席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清理出一條通道，動作間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惶。

林丹站在窗邊，背對著這一切。她手里捏著那張被揉成團的辭職信，紙團邊緣被汗水浸得發軟。窗外，校門口的方向，幾縷稀薄的青煙還在頑強地升起——陳巖的“御膳房”顯然已經開始為“早朝”預熱了。

“主…主席，”影青的聲音帶著遲疑，手里拿著一塊被泡沫糊住的抹布，“陳主任那邊…真要去？”

林丹轉過身。她的校服外套沾著干粉，頭發也蒙著一層白霜，但眼神卻像淬過火的刀，異常清亮銳利?！安皇侨?，”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是去沒收?！?

她走到黃杰身邊，蹲下。黃杰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面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絲殘留的驚悸。

“能撐住嗎？”林丹問。

黃杰用力咽了咽，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勉強點了點頭，啞聲道：“賬…賬本…在泡沫底下…證據…”

“足夠了?！绷值ふ酒鹕恚抗鈷哌^小堂和影青，“小堂，你去找后勤張師傅，帶兩個校工，要推車。影青，你去保衛處，就說學生會有緊急任務，需要人手維持秩序。告訴他們，”她頓了頓，“是去執行主席命令?！?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不定，但林丹的眼神不容置疑。她們沒再說話，快步走了出去。

林丹彎腰，在厚厚的泡沫層下摸索。指尖觸到硬質的塑料封皮，她用力一扯，將沾滿白沫的賬本和那幾張沾著油漬的“龍涎香”收據拽了出來。她用袖子擦去表面的泡沫，露出下面清晰刺目的數字和狂放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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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門口的“陳記御膳房”果然已初具規模。陳巖正指揮著春暉和一個昨天在辦公室見過的小部員，笨手笨腳地生炭火。破喇叭支在旁邊的花壇上，播放著錄好的、陳巖那變調的叫賣聲：“秘制龍涎香！提神醒腦！頓頓御膳！跟著主任混……”

燒烤架上蒙著一層可疑的油光，旁邊堆著幾個印著“學生會辦公室”字樣的紙箱，里面露出纏繞的音響線和舊插排。投影儀的支架被暴力拆開，歪歪扭扭地支在地上，上面架著幾串剛穿好的肉。

“主任！炭…炭好像有點潮…”春暉被煙嗆得直咳嗽，臉上抹了好幾道黑灰。

“廢物！”陳巖不耐煩地踹了一腳燒烤架，架子晃了晃，“這點事都辦不好！昨天滅火器的勁兒還沒過去？趕緊的！一會兒‘上朝’的人就來了！”他抓起一把“龍涎香”粉末，洋洋得意地撒在肉串上，那深棕色的粉末在晨光下顯得格外廉價。

就在這時，一陣不同于往常的騷動傳來。陳巖抬頭，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林丹走在最前面。她換了一件干凈的校服外套，頭發也重新梳理過，但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冷得嚇人。她身后，是推著小推車、一臉嚴肅的后勤張師傅和兩個強壯的校工。小堂和影青跟在旁邊，神色緊張。保衛處的兩個保安也來了，雖然臉上帶著困惑，但看到林丹手中的文件和她冰冷的表情，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喧鬧的叫賣聲停了，只剩下破喇叭里“頓頓御膳”的錄音在尷尬地循環。

林丹徑直走到燒烤攤前。陳巖反應過來，立刻換上那副嬉皮笑臉的面具，油膩膩地迎上來：“喲！主席大人！這么早來視察工作？來來來，嘗嘗剛烤好的‘龍涎香’和牛！春暉！快給主席拿串大的！”

春暉手忙腳亂地去抓肉串，卻被烤架燙得“嗷”一嗓子。

林丹看都沒看那肉串一眼。她舉起手中的賬本和收據，聲音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空氣：“陳巖，根據學生會財物管理規定，你涉嫌挪用、侵占學生會公共財產，并偽造單據虛報經費?，F在，依據規定，對你進行如下處理：”

她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一、立即停止使用所有挪用財物?！?

“二、現場清點沒收所有挪用物品?！?

“三、限今日內提交所有挪用物品清單及完整經費使用說明?！?

“四、相關賬目問題，上報團委及學校紀檢部門核查?！?

周圍一片死寂。陳巖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隨即變得扭曲：“林丹！你他媽少在這放屁！什么挪用侵占？老子這是資源整合！創新！為學生會開源節流！你懂個球！”

他指著那堆東西，唾沫橫飛：“投影儀支架！廢物利用！音響線！廢物利用！插排！廢物利用！老子給學生會省了多少錢？??？你們這幫書呆子，除了會寫報告還會干什么？”

“廢物利用？”林丹冷笑一聲，翻開賬本，指著“龍涎香燒烤料：三千七百元”那行字，“用學生會的錢，買你的燒烤料，也是廢物利用？用學生會的插排，給你的‘御膳房’供電，也是廢物利用？用學生會的話筒改造的開瓶器，”她目光銳利地掃過旁邊一個沾滿油污、被掰掉話筒頭的麥克風，“也是廢物利用？”

陳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一時語塞。他猛地轉向春暉，吼道：“春暉！你他媽啞巴了？給主席解釋解釋！主任是不是為了大家？！”

春暉嚇得一哆嗦，看看陳巖，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林丹，嘴唇哆嗦著：“主…主任…主任他…是為了…為了…”他“為了”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最后哭喪著臉，“主任…要不咱把東西給主席吧…”

“放你娘的屁！”陳巖暴怒，一巴掌扇在春暉后腦勺上，“吃里扒外的東西！昨天誰拍胸脯說跟老子混的？！”

“陳巖！”林丹厲聲打斷他的咆哮，“現在不是讓你教訓跟班的時候！張師傅，動手清點沒收！”

“我看誰敢動！”陳巖像頭發怒的野豬，猛地沖到燒烤架前，張開雙臂護住他的“家當”，“這是老子的地盤！老子辛辛苦苦搞起來的！你們誰敢動一下試試！”

保衛處的兩個保安立刻上前一步，擋在林丹前面，警惕地盯著陳巖。

場面一時僵持。圍觀的學生越來越多，竊竊私語聲匯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就在這時，一直強撐著的黃杰突然爆發出更加劇烈的咳嗽，他猛地彎下腰，身體劇烈地抽搐著，一口暗紅色的血直接噴在了腳下的柏油路上，觸目驚心。

“黃杰！”影青和小堂失聲驚呼，慌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一盆冷水，澆滅了陳巖虛張聲勢的氣焰。他看著地上那攤刺眼的血，又看看被扶著的、面如金紙的黃杰，囂張的氣焰瞬間萎靡了大半，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林丹的心揪緊了，但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重新盯住陳巖，聲音因壓抑情緒而微微發顫，卻更加冰冷：“陳巖，你看到了？這就是你‘勞逸結合’、‘創新開源’的代價！學生會不是你的私人王國！更不是你搞垮身體、敗壞風氣的游樂場！”

她不再看陳巖的反應，對張師傅和保安斬釘截鐵地下令：“執行！所有標記學生會財產的物品，全部沒收！包括那個喇叭！”

“是！”張師傅和校工早就憋著一股氣，立刻上前。

陳巖還想阻攔，被保安強硬地隔開。他眼睜睜看著張師傅一把拔掉那個破喇叭的電源線，刺耳的叫賣聲戛然而止。校工們動作麻利地拆下那個被改裝的投影儀支架，將纏繞的音響線從烤串堆里扯出來，把沾滿油污的插排和開瓶器麥克風扔進推車。春暉縮在角落里，大氣不敢出。

“燒烤架！”林丹盯著那個油膩的核心。

張師傅和校工合力，將這個象征著陳巖“御膳房”核心的鐵架子抬了起來。上面殘留的肉串和炭灰簌簌落下。陳巖的臉徹底垮了，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剛才的暴怒和囂張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失魂落魄的茫然和難以置信。他精心構筑的、建立在學生會資源之上的“王國”，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連根拔起。

推車被塞得滿滿當當。林丹最后看了一眼癱軟在地、眼神空洞的陳巖，以及角落里瑟瑟發抖的春暉。

“帶走。”她冷聲道，轉身走向被攙扶著的黃杰，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骸八歪t務室，立刻！”

推車轱轆碾過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載著那堆沾滿油污、泡沫和諷刺的“戰利品”，在無數道復雜的目光注視下，緩緩離開。

陽光刺破云層，照亮了地上那攤暗紅的血跡，也照亮了林丹蒼白卻異常挺直的背影?？諝饫餁埩舻臒緹熚?，被清晨的風撕扯得支離破碎。那只被拔掉電源的破喇叭，歪倒在花壇邊，像個被遺棄的、荒誕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