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妍婉說不出話，只能輕輕搖了搖頭。

眼淚卻不受控制地順著眼角滑落，洇濕了枕畔柔軟的絲綢。

陌生的關懷，這潔凈的環境，像溫暖的泉水，沖刷著她心底積壓的冰冷和恐懼。

“唉，可憐見的?！?

吳嬤嬤嘆息一聲，用干凈的帕子小心地替她拭去眼淚。

“別哭了，傷身子。嬤嬤去給你端粥來，多少吃點，有了力氣才好得快?！?

她站起身，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徐妍婉一個人。

躺在柔軟舒適的被褥里，聞著清雅的熏香，感受著身體各處的酸痛，心緒卻前所未有的復雜。

暫時地，離開了那個讓她恐懼的“家”，離開了徐延景的掌控。

周明瑾……這個只見過兩次的少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庇護。

他為什么要幫她？

僅僅是因為路見不平？

還是……因為她是徐延景的妹妹？

徐延景那雙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眼睛，再次浮現在腦海。

周明瑾的庇護，又能持續多久？

偷來的安寧，像水晶般脆弱。

門簾輕響，吳嬤嬤端著一個精致的白瓷碗走了進來。

碗里是熬得晶瑩剔透、散發著清甜香氣的燕窩粥。

她坐在床邊，用細瓷勺子舀起一小勺，仔細吹涼了，遞到徐妍婉唇邊。

“來，姑娘，張嘴?！?

徐妍婉小口小口地吞咽著。

一碗粥很快見了底。

吳嬤嬤細心地替她擦拭嘴角，又端來溫水讓她漱了口。

“姑娘再睡會兒吧。養足了精神才好?！?

吳嬤嬤柔聲道，替她放下帳幔。

光線暗了下來。

徐妍婉躺在柔軟的被褥里，身體因為食物和溫暖而恢復了一絲力氣，精神卻依舊緊繃。

閉上眼，卻毫無睡意。

她該何去何從？

繼續留在周府？

這絕非長久之計。

繼續逃？

一個八九歲、帶著傷、身無分文的小女孩，能逃到哪里去？

林碧云看見自己跳窗，應該也感覺出自己女兒的不同了。

徐延景會跟他們說出一切嗎？

他們準備怎么對付，自己這個占了他們女兒身體的人？

門外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和低語聲。

“……真的嚇得不輕……”是吳嬤嬤刻意壓低的聲音。

“嗯，知道了。勞煩嬤嬤費心。”

周明瑾清朗溫和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疲憊。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周明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站在光線稍亮的外間，隔著垂下的紗帳，靜靜地看著床上那個小小的隆起。

能感受到帳內人并未真正安睡。

周明瑾在門口猶豫片刻。

極其輕緩地走了進來。

他的腳步很輕，幾乎沒有聲音。

他走到床邊，隔著紗帳，看著床上那個單薄的身影。

徐妍婉能感覺到他的靠近，能感覺到那溫和目光的注視。

手心冒汗，身體僵硬。

“徐家妹妹，”周明瑾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種安撫的魔力，清晰地傳入帳內。

“我知道你沒睡別怕，這里很安全?！?

徐妍婉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你哥哥他……”

周明瑾頓了一下，斟酌措辭。

“性子是有些冷硬急躁了些，今日尋你，手段也欠妥。但終究是關心則亂，怕你流落在外出事?！?

試圖緩和徐妍婉心中的恐懼。

“我已讓人去徐府報了平安。徐伯父徐伯母得知你安然無恙，必定欣喜萬分。

你且安心在此靜養，待傷勢好轉，心神安定，再作打算不遲。”

停住了話頭，在等待她的回應。

帳內一片死寂。

徐妍婉依舊閉著眼，一動不動。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感激？

恐懼？

懷疑？

所有的情緒都堵在喉嚨里。

周明瑾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任何回應。

他輕輕嘆了口氣，嘆息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困惑。

“你好好休息。缺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告訴吳嬤嬤。”

腳步聲再次響起，輕輕地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房間里重新恢復了寂靜。

徐妍婉緩緩睜開眼，望著頭頂淺杏色的帳幔頂，眼神空洞而迷茫。

周明瑾的安撫是真誠的，她能感覺到。

可“關心則亂”四個字，卻像冰冷的石頭砸在她心上。

徐延景的“關心”？那分明是冰冷的審視……

周明瑾不明白。

他永遠不會明白那雙眼睛背后的冰冷意味著什么。

周府的溫暖和安全。

她能躲多久？

徐延景會善罷甘休嗎？

那個她必須面對的“家”，她又該如何回去？

或者說……她還能回去嗎？

她將自己更深地埋進柔軟溫暖的被褥里。

周府客房的淺杏色帳幔，像一層溫柔的霧，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煩請通傳一聲，徐府徐延景，特來探望舍妹?！?

門房帶著徐延景見周明瑾。

內室門外，周嬤嬤刻意壓低聲音：“二郎君，徐小郎君，好……”

“周嬤嬤？煩請通傳一聲，徐府徐延景，特來接舍妹歸家?！?

來了！

徐妍婉渾身猛地一僵。

他竟然來了，這么快！

“哎呀，是徐家少爺！”門外傳來吳嬤嬤帶著一絲驚訝和為難的聲音。

“這……徐小姐剛用了藥，歇下沒多久，怕是……”

“無妨。”

徐延景打斷了吳嬤嬤的解釋。

“我只在門外看一眼，也好回去讓家父家母安心，家母憂思過甚，幾近昏厥?！?

門外的吳嬤嬤似乎猶豫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后，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光線隨著門縫的擴大而涌入。

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逆著門外稍亮的光線，出現在門口。

徐延景站在門檻處，目光平靜地掃過房間雅致的陳設。

落在了床榻上那個裹在錦被里、只露出一小片蒼白額角的身影上。

“看來是睡熟了?！?

徐延景抬步，極其自然地跨過了門檻，走了進來。

腳步聲很輕。

走到距離床榻約三步遠的地方，停住。

沒有再靠近，也沒有坐下。

站著，居高臨下，目光沉沉地落在徐妍婉身上。

“周府果然雅致清靜，比家里那吵鬧的環境更適合養病。”

徐延景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床上“熟睡”的人說話，語氣平淡。

“吳嬤嬤照料得也精心，倒顯得我這個做兄長的……失職了?！?

吳嬤嬤站在門口，臉上帶著一絲尷尬和不安，搓著手。

“徐少爺哪里話……都是夫人和少爺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