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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金簪誤墮九重淵

半年。

時間在別苑這方精致的水墨牢籠里,流淌得無聲無息,卻又格外粘稠沉重。

自那次沈昭在琴軒外留下一個無聲的“不錯”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未泛起任何漣漪。他徹底消失了蹤跡,沒有只言片語傳來,仿佛遺忘了這處別苑,遺忘了這里還圈養(yǎng)著他精心打造的“武器”。

但這遺忘,并未帶來絲毫輕松。相反,它像一張無形的、越收越緊的網(wǎng),將葉妲困在一種更深沉、更磨人的焦慮之中。

她的生活被切割成精確而冰冷的模塊。

晨光熹微:依舊是婢女無聲的喚醒,梳洗,換上清雅卻如同枷鎖的衣裙。然后是對著棋譜,一坐便是兩個時辰,黑白子無聲廝殺,映照著她內(nèi)心無聲的煎熬。棋局謀算,徐姑姑曾意味深長地說過:“這棋盤上的進退,可比床笫間的勾引更要命,姑娘可得用心。”

午膳過后:是琴軒。柳先生依舊溫和,講解著那些高山流水的意境,指尖流淌出空靈純凈的琴音。然而,這琴音再也無法撫慰葉妲。她機械地撥動著琴弦,指法日益純熟流暢,彈出的曲子空有其形,內(nèi)里卻是一片荒蕪。她常常在琴音中走神,想的卻是徐姑姑教導(dǎo)的,如何讓指尖在撫琴時不經(jīng)意地滑過男人的手背,如何讓眼神在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時,帶上欲說還休的鉤子。

午后至黃昏:是丹青。她臨摹著花鳥蟲魚,筆下的線條愈發(fā)細膩傳神。但畫著畫著,那宣紙上暈染開的墨色,有時會扭曲成徐姑姑圖冊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姿態(tài)。女先生沉默地指點著構(gòu)圖設(shè)色,葉妲卻覺得每一筆都像在描摹自己破碎的靈魂。

華燈初上:才是真正的“重頭戲”。徐姑姑那濃烈的香粉味準(zhǔn)時彌漫在特定的房間。媚眼如何拋,腰肢如何擺,吐息如何撩人,甚至如何利用琴棋書畫這些“雅事”作為掩護,傳遞一個眼神、一句暗語、一件微小不起眼的信物……徐姑姑的要求越來越刁鉆,也越來越殘酷。她教導(dǎo)葉妲如何偽裝天真,如何利用同情,如何在最動情時保持最冷酷的算計。那些傳遞情報的技巧,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致命。

日復(fù)一日,周而復(fù)始。

葉妲像一個被上好發(fā)條的精致人偶,精準(zhǔn)地執(zhí)行著每一項指令。她的身體被訓(xùn)練得無比柔韌,每一個眼神流轉(zhuǎn)都能精準(zhǔn)地傳達出設(shè)計好的情緒——或純真,或嫵媚,或哀愁。她的指法在琴弦上能彈出最動人的樂章,也能在傳遞一枚蠟丸時不露絲毫破綻。她甚至能在徐姑姑用各種方式(言語羞辱、刻意刁難、模擬險境)試探時,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反應(yīng),將驚惶、屈辱、憤怒都死死壓在心底,只展露該展露的。

她越來越“完美”,越來越符合沈昭當(dāng)初描繪的那把“利劍”的模樣:華美的劍鞘包裹著淬毒的鋒刃。

然而,這種“完美”并未帶來任何成就感。每一次對著銅鏡練習(xí)那虛假的媚笑,每一次刻意扭動腰肢模仿風(fēng)情,每一次在棋局中不動聲色地布局,每一次用丹青掩蓋情報的痕跡……都像一把鈍刀,在緩慢地凌遲著她殘存的自我。

沈昭的沉默,是最大的壓力源。

他來過一次,僅僅一次,在她被徐姑姑折磨得心力交瘁、幾乎崩潰的某個午后,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訓(xùn)練房間的門外。他如同一個驗收工期的匠人,冷漠地掃視著葉妲在徐姑姑指令下做出的、已然爐火純青的媚態(tài),只留下兩個毫無溫度的字:“不錯。”然后,便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那聲“不錯”,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葉妲的心上。它肯定了訓(xùn)練的成果,也徹底否定了她作為一個“人”的存在價值。

半年過去,葉妲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在沈昭刻意營造的真空里瘋狂滋長。她夜不能寐,即使疲憊至極,也常常在黑暗中睜大眼睛,聽著窗外竹葉的沙沙聲,感覺那像是催命的鼓點。

徐姑姑的課程越來越密集,內(nèi)容也越來越接近“實戰(zhàn)”。她開始詳細講解宮闈的規(guī)矩、各宮娘娘的脾性、皇帝沈承的一些公開的喜好和習(xí)慣,甚至模擬起了宮廷宴飲、偶遇、侍寢的各種場景。張伯送來的東西也變了,不再是普通的綾羅綢緞,而是更加華貴、更接近宮廷制式的衣料和首飾。

一切都在無聲地宣告:準(zhǔn)備的階段即將結(jié)束。

葉妲清晰地感覺到,那柄懸在她頭頂?shù)睦麆Γ瑒庖呀?jīng)對準(zhǔn)了目標(biāo)。她被反復(fù)打磨、淬毒、開鋒,為的就是那致命一擊的時刻。

“戰(zhàn)場”的硝煙味,已經(jīng)隱隱可聞。

她明白,沈昭用她這把刀子的時間,就在眼前了。

那個溫潤如玉、寬容親切的帝王沈承,那個她必須用盡一切學(xué)到的骯臟手段去魅惑、去欺騙、去背叛的目標(biāo),已經(jīng)不再是模糊的遠景,而是一個即將真實面對、決定她生死的龐然大物。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每一個獨處的瞬間將她淹沒。她看著鏡中那個妝容精致、眼神帶著訓(xùn)練出的勾人媚態(tài)、卻掩不住眼底深處一片死寂的女子,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

她不知道當(dāng)這把“利劍”真正刺出去的時候,碎裂的,是帝王的甲胄,還是她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她只知道,這場由沈昭開啟、用她全部尊嚴和未來做賭注的殘酷游戲,她已身不由己地被推到了懸崖邊緣,退無可退。

等待她的,是粉身碎骨,還是……萬劫不復(fù)?

夜色深沉,別苑深處那間專門用于“特殊訓(xùn)練”的暖閣內(nèi),燭火搖曳,空氣中彌漫著徐姑姑身上那濃烈到有些膩人的香粉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刻意營造出的曖昧暖香。

葉妲穿著一身輕薄的、近乎透明的素紗軟羅裙,勾勒出被精心調(diào)養(yǎng)和訓(xùn)練出的玲瓏曲線。她赤著足,踩在鋪著厚厚絨毯的地面上,正按照徐姑姑的要求,練習(xí)著一種極其緩慢、充滿暗示性的舞步。她的腰肢如水蛇般款擺,眼神迷離,帶著一種刻意練習(xí)出的、仿佛能拉絲的慵懶媚意,紅唇微啟,吐息溫?zé)岫崎L。

徐姑姑坐在一旁的紅木圈椅上,端著茶盞,眼神銳利如鷹,挑剔地審視著葉妲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和表情,時不時發(fā)出刻薄的指點:“腰再軟一點!眼神!眼神要纏上去!對,就這樣,想象你面前站著的是那位……讓他只看你一眼,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

葉妲的內(nèi)心一片冰冷的麻木。她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美麗軀殼,精準(zhǔn)地執(zhí)行著指令,每一個媚眼,每一次扭腰,都如同刻在骨子里的程序,流暢卻毫無生氣。那層精心訓(xùn)練的媚態(tài)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死寂。

就在她一個旋身,紗裙飄飛,露出纖細白皙的腳踝時——

暖閣虛掩的門扉處,一道頎長而冷硬的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

沈昭。

他就站在那里,不知已看了多久。廊下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他刀削斧鑿般的側(cè)臉輪廓,眉峰冷冽,薄唇緊抿,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兩口寒潭,正靜靜地、毫無波瀾地注視著暖閣內(nèi)的一切。那目光,不像在看活色生香的美人舞,倒像是在審視一件即將完工的武器性能。

徐姑姑最先察覺,手中的茶盞“哐當(dāng)”一聲輕響放在桌上,慌忙起身,臉上堆起諂媚又帶著一絲畏懼的笑容:“王、王爺!您怎么來了?老奴正……”

沈昭抬手,隨意地擺了擺,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瞬間截斷了徐姑姑的話頭。

徐姑姑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立刻心領(lǐng)神會,對著沈昭深深一福,又意味深長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瞥了僵在原地的葉妲一眼,然后才躬著身子,悄無聲息地、迅速地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了暖閣的門。

門扉合攏的輕響,如同落鎖,將這方彌漫著暖香與媚意的空間徹底隔絕,只剩下葉妲和那個掌控著她命運的男人。

沈昭這才踱步走了進來。他步履沉穩(wěn),玄色的衣袍下擺掃過厚厚的地毯,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他沒有看葉妲,徑直走到徐姑姑剛才坐的那張紅木圈椅前,姿態(tài)從容地坐了下來,仿佛他才是這里真正的主人——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他坐定后,才緩緩抬起眼眸,那冰冷銳利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精準(zhǔn)地、毫不避諱地落在了僵立在暖閣中央、只穿著薄紗、赤著雙足的葉妲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輕微噼啪聲,以及葉妲自己那幾乎要沖破胸膛的心跳聲。暖閣內(nèi)的溫度明明很高,她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環(huán)抱住手臂,試圖遮掩那層薄紗下若隱若現(xiàn)的肌膚,這動作卻透出一種欲蓋彌彰的脆弱。

沈昭的目光在她因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纖細的腰肢、赤著的玉足上緩緩掃過,那眼神純粹是評估,不帶一絲情欲,反而帶著一種冰冷的滿意,如同工匠在欣賞一件即將完成的杰作。

“學(xué)得怎么樣了?”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像是在問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但在這寂靜的暖閣里,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葉妲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葉妲的心臟像是被那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窒息。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沈昭審視的目光。她知道,此刻任何遲疑和退縮都是致命的。她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

強壓下翻涌的恐懼和巨大的羞恥感,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調(diào)動起這半年來被反復(fù)刻入骨髓的“技巧”。

她緩緩放下環(huán)抱的手臂,任由薄紗勾勒出身體曼妙的曲線。她微微側(cè)過身,抬起一只手,指尖輕輕拂過自己光滑的頸側(cè),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緩慢的誘惑。她抬起眼眸,看向沈昭,那雙被訓(xùn)練得如同含著一汪春水的眸子,此刻努力凝聚起徐姑姑要求的那種“勾魂攝魄”的媚意,紅唇微啟,吐出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拉長的、沙啞的甜膩:

“回王爺……民女……不敢懈怠……”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努力控制著,試圖融入一絲撩人的氣息,“徐姑姑……教導(dǎo)有方……該學(xué)的……都學(xué)了……”

說話間,她甚至嘗試著向前邁了一小步,腰肢如同風(fēng)中弱柳般輕輕擺動,赤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無聲地拉近了一點與沈昭的距離。她微微傾身,試圖讓那層薄紗下的春光更不經(jīng)意地泄露一絲,眼神牢牢鎖住沈昭,帶著孤注一擲的獻祭感。

她在賭。賭這半年非人的訓(xùn)練成果,賭自己這副被精心雕琢的皮囊,能在這位冷酷的主人眼中,換來一句“合格”。

沈昭靜靜地看著她表演。看著她眼中強裝的媚意下那掩飾不住的恐懼,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身體,看著她那故作姿態(tài)的靠近。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看到她靈魂深處的空洞和絕望。

他沒有對她的靠近表示厭惡,也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興趣。他只是看著她,如同在看一場早已知道結(jié)局的戲碼。

片刻的死寂后,沈昭才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他的目光終于從葉妲身上移開,落在了旁邊小幾上一個空置的、用來盛放香料的精巧玉盒上。

“很好。”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依舊是那毫無溫度的腔調(diào)。隨即,他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

那并非金銀珠寶,也非綾羅綢緞。而是一塊溫潤剔透、毫無雜質(zhì)的羊脂玉佩。玉佩上雕刻著極其精美的蟠龍紋樣,龍身盤繞,龍首威嚴,透著一股內(nèi)斂而尊貴的皇家氣度。

沈昭的手指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捏著那塊玉佩,隨意地把玩了一下。那冰涼的玉佩在他指間翻轉(zhuǎn),在燭光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明日,”沈昭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冷酷清晰,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葉妲的心上,“隨本王入宮赴宴。”

他將那塊蟠龍玉佩輕輕放在小幾的玉盒旁,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把它戴上。”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葉妲,那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即將釋放獵物的殘酷,“這,就是你進入‘戰(zhàn)場’的……第一道‘符令’。”

蟠龍玉佩……入宮赴宴……

葉妲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那冰冷的玉佩,那象征著天家威嚴的蟠龍紋樣,像燒紅的烙鐵,灼燙著她的視線。

終于……還是來了。

她這把被磨礪了半年、淬了劇毒的“利劍”,終于要出鞘了。而目標(biāo),就在那九重宮闕之中,就在明晚的觥籌交錯之間。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她看著小幾上那塊靜靜躺著的蟠龍玉佩,感覺那像是一道催命符,也像是一把即將刺入她心臟的、由她自己握著的……染血的利刃。

沈昭說完,不再看她一眼,仿佛一切已成定局。他起身,玄色的身影帶著夜風(fēng)的微涼,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間彌漫著暖香與絕望的暖閣。

只留下葉妲一人,赤足站冰冷的地毯上,面對著那塊象征著命運轉(zhuǎn)折的蟠龍玉佩,渾身冰冷,如墜萬丈冰窟。窗外,夜風(fēng)嗚咽,仿佛在為即將踏入煉獄的靈魂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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