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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碧瓦寒鴉窺玉枝

葉妲坐下,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沈承的溫和、憐惜、那份因玉佩而起的真摯親近感,像最溫柔的刀子,反復凌遲著她早已麻木的神經。每一次回應他的關切,每一次扮演那個“脆弱感恩”的孤女,都讓她感覺自己靈魂的碎片又剝落了一塊。但她臉上,依舊是那副沉靜、清雅、帶著易碎感的模樣。

活下去。這兩個字如同烙印在骨髓深處的咒語,支撐著她所有的表演。她不是懦夫,她是掙扎在深淵邊緣的求生者。為了活下去,她可以戴上任何面具,可以吞下任何屈辱,可以扮演任何角色。沈承的溫柔是毒藥,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她必須抓住,哪怕代價是徹底沉淪。

在宴會相對偏僻的一席,一個身著青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自斟自飲。他便是秦安。二十六歲,金科狀元,翰林院新貴,亦是長公主丈夫的姐姐之子,與沈昭關系匪淺。他面容清俊,眉宇間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清正之氣,眼神銳利而清明,此刻卻籠罩著一層復雜的陰霾。

他的目光穿過觥籌交錯的人群,落在主位旁那個清雅絕倫、正與沈承低聲交談的少女身上。葉妲。他知道這個名字,更清楚她出現在這里的真正原因。沈昭的計劃,長公主的配合,這枚被精心打磨、用來撬動帝王心防的棋子……他全都知道。

秦安端起白玉酒杯,仰頭飲盡。辛辣的酒液滑入喉間,卻澆不滅他心頭的煩悶。他為人剛正,有理想,有抱負,堅信為官當清正廉明,濟世安民。他追隨沈昭,是因為看到了這位五珠親王的能力和魄力,相信他能廓清朝堂,帶來變革。然而,將這樣一個身世飄零、命運多舛的弱女子卷入如此殘酷的政治漩渦,作為一枚隨時可能粉身碎骨的棋子……這與他心中的道義背道而馳。

他看著葉妲。她低眉淺笑時那份刻意維持的“清雅”,她偶爾抬眼看向沈承時眼中那強行壓抑的復雜情緒(秦安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被完美偽裝覆蓋的恐懼和空洞),以及她頸間那枚如同枷鎖般的蟠龍玉佩……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深沉的無力與憤怒。

他不同意。他打心底里唾棄這種做法。利用一個女子的清白、尊嚴乃至性命去達成目的,這與那些他們意圖扳倒的蠅營狗茍之輩有何區別?

酒杯重重地擱在案幾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秦安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泛白。他想站起來,想走過去,想大聲質問沈昭,想告訴葉妲這背后的陰謀……但他最終什么也沒做。

他看到了長公主看似慈祥實則冰冷的眼神掃過全場,也看到了隱在角落陰影里、沈昭派來“關照”葉妲的、如同影子般的存在。他更清楚,此刻撕破臉,不僅于事無補,只會讓局面更加不可收拾,甚至可能提前葬送掉葉妲本就微弱的生機。他的剛正,在現實的權謀鐵壁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只能再次為自己斟滿酒,一杯接一杯地飲下。辛辣的酒意灼燒著胸腔,卻無法驅散那份沉重的、如同巨石壓在心頭的憋悶。他看著葉妲在沈承溫和的目光下,強撐著那副易碎的“清平縣主”面具,看著她如同提線木偶般完美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他心中沒有鄙夷,只有一種深刻的悲哀。

這個女子……她不是懦弱。秦安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深處那抹被求生欲點燃的、如同困獸般的決絕光芒。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會做,什么都能演。這份在絕境中迸發出的、近乎殘忍的生存意志,反而讓他感到一絲凜然。

“好一個……‘清平縣主’。”秦安對著杯中晃動的酒液,無聲地自語,嘴角扯出一個苦澀而復雜的弧度。這身份,是恩寵,是階梯,更是將她牢牢鎖死在棋局中的、最華麗的枷鎖。

宴會還在繼續,絲竹聲聲,笑語晏晏。沈承似乎心情頗佳,與長公主談笑風生,目光時不時地、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專注,落在葉妲身上。而葉妲,則像一個最完美的演員,在溫柔帝王目光的注視下,在長公主無形的監視下,在秦安復雜而悲哀的凝視下,在沈昭布下的天羅地網中,小心翼翼地、步步驚心地跳著這場名為“生存”的死亡之舞。

秦安最終放下了空杯,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悄然起身離席。他的背影挺拔依舊,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與孤寂。他需要離開這片讓他窒息的、用溫柔和謊言編織的牢籠。而他的沉默,也成了這場宏大陰謀中,一個無聲卻沉重的注腳。

長公主府的府宴,比不得宮宴的宏大肅穆,卻更顯精致風雅。地點設在后花園臨水的水榭之中。月色如水,傾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著水榭內搖曳的燈火。四周竹簾半卷,晚風送來荷花的清幽。絲竹之聲清越悠揚,非宮樂之恢弘,而是江南小調般的婉轉纏綿,更襯此間清雅氛圍。

席間賓客不多,皆是長公主親近的宗室女眷與幾位清流文臣,氣氛輕松融洽。長公主沈靜坐于主位,言笑晏晏,慈眉善目,儼然一位關愛晚輩、提攜后進的尊貴長者。

葉妲,新晉的“清平縣主”,被特意安排在沈承下首不遠的位置。她穿著一身天水碧的軟煙羅長裙,衣料輕薄,在燈火下流轉著柔和的光澤,襯得她肌膚勝雪。發髻依舊簡潔,只簪了一支素銀點翠的梅花簪,清麗脫俗,宛如出水芙蓉。她低眉斂目,安靜地坐在那里,姿態恭謹卻又不失風骨,完美契合著沈承所欣賞的“人淡如菊”。

自她踏入水榭,沈承的目光便若有若無地飄向她。宮宴那日的震撼與宿命感仍在心頭縈繞,此刻在如此清雅私密的環境中再見,那份因玉佩而起的特殊親近感,混合著對她清雅氣質的欣賞,悄然發酵。他看著她低垂的、如同蝶翼般微顫的睫毛,看著她安靜擱在膝上、纖細白皙的手指,心頭竟泛起一絲陌生的、屬于年輕男子的悸動。二十六歲的帝王,在朝堂上沉穩從容,面對這個十八歲、身世堪憐又與自己有著特殊緣分的少女,竟也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羞澀。

長公主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沈承那細微的走神。她笑著舉起玉杯,對著沈承道:“皇帝,今日家宴,不必拘泥君臣之禮。清平這孩子初來乍到,難免拘謹,你作為兄長,可要多關照些。”她的話語自然地將沈承和葉妲的關系拉近了一層。

沈承聞言,臉上微微一熱,好在燈光柔和并不明顯。他端起酒杯,溫和地笑了笑:“皇姑母說的是。”他轉向葉妲,聲音比平時更輕柔了幾分:“清平,不必拘束。府中菜肴多是江南風味,清淡雅致,你可嘗嘗合不合口味。”他示意身旁侍立的內侍,將一道精致的蟹粉獅子頭轉至葉妲面前。

“謝陛下關懷。”葉妲抬起頭,臉上恰到好處地飛起兩抹紅霞,眼神帶著受寵若驚的羞怯,飛快地看了沈承一眼,又迅速垂下,如同受驚的小鹿。那抹緋紅在瑩白的肌膚上暈開,在柔和的燈火下,美得驚心動魄。

沈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羞怯和那瞬間的驚鴻一瞥。那份純粹而易碎的美麗,帶著不諳世事的懵懂,精準地擊中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溫聲道:“嘗嘗看,這是御……是府里廚子的拿手菜。”

葉妲依言,動作優雅地用銀箸夾起一小塊,小口品嘗。她微微瞇起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陰影,唇角彎起一個極其自然的、滿足的弧度,輕聲贊道:“鮮嫩滑潤,清香不膩,果然極好。”她的聲音清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因美食而生的愉悅尾音,如同珠玉落盤。

這細微的表情和聲音,落在沈承眼中耳中,更是覺得她率真可愛,毫無矯飾。他唇角的笑意加深,眼神中的溫和幾乎要溢出來,主動問道:“聽聞你亦通曉琴藝?皇姑母府上藏有一張前朝古琴‘松風’,音色清越,改日若有閑暇,不妨撫上一曲?”

葉妲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依舊是那副羞澀又帶著一絲驚喜的模樣:“臣女……只是略懂皮毛,恐污了陛下和長公主殿下的清聽。”她恰到好處地流露出謙遜和不安。

“無妨,琴為心聲,雅樂怡情即可。”沈承的聲音帶著鼓勵,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她這副帶著羞怯又努力鎮定的模樣。

席間,長公主和幾位女眷適時地將話題引向書畫詩詞、京城趣聞。沈承雖與眾人交談,但心神卻總是不自覺地被身側那抹清雅的碧色身影所牽引。他會“不經意”地詢問葉妲的看法,而葉妲的回答總是溫婉得體,帶著少女的清新見解,雖不深刻,卻如清風拂面,讓沈承覺得格外舒適。每當她因他的注視而微微臉紅,低頭絞著手中的絲帕時,沈承心底便會泛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隱秘的滿足和愉悅。

他甚至主動提起了那塊玉佩:“當年那位俠士,性子剛毅沉默,身手極好……你母親,想必也是位奇女子。”他的語氣帶著追憶和感慨,目光落在葉妲頸間若隱若現的玉佩上,眼神溫柔。

葉妲的心猛地一縮,仿佛被那只無形的手再次攥緊。她強迫自己迎向沈承溫柔的目光,眼中適時地泛起一層朦朧的水汽,帶著對“從未謀面父母”的孺慕與思念,聲音微哽:“母親……走得早,只留下此物……陛下提起先人,臣女……”她適時地頓住,低下頭,一滴晶瑩的淚水恰到好處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這滴淚,如同滾燙的油,澆在沈承本就柔軟的心上。他幾乎要伸出手去安撫,礙于場合,只能強自按捺,聲音更加溫柔,帶著濃濃的憐惜:“莫哭,是朕不好,提起你的傷心事。你母親在天有靈,見你如今安好,必感欣慰。”

他看著她低垂的、沾著淚珠的睫毛,那脆弱又堅強的模樣,如同一株在風雨中搖曳卻不肯折腰的小花,深深烙印在他心上。二十六年來,從未有女子能讓他如此牽腸掛肚,如此想要去呵護,去了解。這份悸動,純粹而熾熱,因玉佩的緣分而起,卻在她清雅的氣質和易碎的美麗中迅速滋長。

葉妲“感激”地抬起淚眼,對著沈承露出一個帶著淚痕的、脆弱又堅強的笑容:“謝陛下體恤。”

這一幕“情真意切”的互動,落在席間眾人眼中,自是解讀為帝王對恩人之后的格外垂憐與新晉縣主的楚楚可憐。唯有長公主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帶著冰冷算計的了然。

府宴在看似溫馨融洽的氛圍中接近尾聲。沈承明顯意猶未盡,目光流連在葉妲身上。臨別時,他特意走到葉妲面前,溫聲道:“清平,在姑母府上安心住著。若有任何事,或覺得悶了,隨時可遞牌子入宮……找朕說話。”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遞著一種特殊的許可和親近。

葉妲深深福禮,臉頰飛紅,眼神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與“受寵若驚”:“臣女……謝陛下厚愛。”

沈承看著她低垂的頸項和那抹動人的紅暈,心頭又是一陣悸動。他克制地移開目光,向長公主辭行。轉身離去的瞬間,他仍忍不住回眸,深深地看了葉妲一眼,那眼神中,已不僅僅是帝王的關懷,更摻雜了年輕男子面對心儀女子的、難以掩飾的留戀與溫柔。

水榭內燈火闌珊,賓客漸散。

葉妲保持著恭送的姿態,直到沈承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回廊深處。臉上那動人的紅暈和羞怯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蒼白。眼中強裝的孺慕思念和脆弱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麻木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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