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軒終于鼓起勇氣,往前挪了一小步,動作帶著試探和謹慎。他從背后拿出了一個精致的紙袋,里面似乎裝著什么熱乎乎的東西,散發著淡淡的烘焙香氣。
“汐汐……”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像是哭過或者熬了太久,開口時甚至有些干澀發緊。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我……我買了你上次說好吃的那家店的……酸奶可頌,還有……熱牛奶。”他小心翼翼地將紙袋遞過來,手臂伸得筆直,卻又保持著一點距離,不敢貿然靠近,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和緊張。
葉汐的目光落在那只遞過來的紙袋上。那家店……是游樂園那天她隨口提過一句“面包好香”的店。他竟然記得。這份刻意的、帶著討好意味的細心,讓葉汐的心再次被觸動。她看著他通紅的眼睛,看著他遞著紙袋微微顫抖的手指,那份小心翼翼幾乎卑微到了塵埃里。
這和她認知中那個惡劣的、囂張的、與陸昭衍為伍的富二代池軒,完全不同。
這份巨大的反差,讓葉汐心中的天平再次發生了微妙的傾斜。那份“或許他真的會改”的微弱希冀,似乎又強了一分。
她沒有立刻去接紙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復雜。空氣仿佛凝固了。
池軒被她看得更加緊張,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沒去你家門口……怕……怕你生氣。”他誠實地坦白了自己的顧慮,眼神里帶著一絲可憐兮兮的懇求。
這句話,像最后一根羽毛,輕輕落在了葉汐動搖的心弦上。
他記得她的喜好。
他克制了自己的沖動,沒有再去觸碰她的底線(家門口)。
他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卑微地討好。
他看起來……真的在害怕再次失去。
葉汐深吸了一口氣,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她終于伸出手,動作有些遲疑,但還是輕輕地接過了那個還帶著溫度的紙袋。指尖觸碰到紙袋的瞬間,她甚至能感覺到池軒的手指因為她的觸碰而微微顫抖了一下。
“……謝謝。”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疏離,但終究不再是冰冷的拒絕。
池軒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雖然只有一點點微光,但那片死寂的絕望深淵里,仿佛終于投入了一絲希望的曙光。他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賜,臉上瞬間綻放出一個小心翼翼的、帶著巨大驚喜的笑容,雖然依舊難掩疲憊,卻充滿了失而復得的激動。
“不……不客氣!”他聲音里的沙啞似乎都減輕了一些,連忙擺手,生怕自己的激動顯得過分,“你……你喜歡就好。”
葉汐將紙袋放進車筐,重新握住了車把。她沒有看他,只是低聲說:“走吧,要遲到了。”
“好!好!”池軒連聲應著,像是得到了指令的士兵,立刻走到自己停在路邊的自行車旁(他也特意騎了車,而不是開跑車)。他推著車,刻意落后葉汐半步,不敢與她并行,像一個忠誠的、不敢越界的影子。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沉默地騎行在清晨的林蔭道上。陽光穿過枝葉,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葉汐騎在前面,感受著身后那道小心翼翼、帶著灼熱期盼的目光。車筐里的紙袋散發著溫暖的食物香氣,像一份沉重的承諾,也像一個巨大的問號。她握著車把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接過了他的“討好”,默許了他的“跟隨”。
這算是……開始了那“最后一次機會”嗎?
前路依舊布滿迷霧,池軒的小心翼翼能持續多久?陸昭衍的陰影是否會再次籠罩?林欽哥的警告言猶在耳。
但此刻,在清晨的陽光和沉默的騎行中,葉汐的心緒是無比復雜的。有沉重的不安,有揮之不去的疑慮,但也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對這份“改變”的微弱期冀。那個惡劣的、失控的池軒,似乎真的被昨晚的崩潰和絕望暫時封印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小心翼翼、笨拙討好的“新”模樣。這個“新”模樣,能維持多久?是否能真正驅散他骨子里的陰暗?葉汐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個懸在頭頂的、名為“最后一次機會”的利刃,已經悄然落下。而她和池軒,正行走在它劃下的、狹窄而未知的鋼絲之上。每一步,都需萬分小心。
清晨林蔭道上那份小心翼翼的“和平”,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踏入圣櫻高中喧囂校門的瞬間,就被無數道目光輕易戳破。
葉汐推著自行車走在前面,清晨微涼的風似乎還停留在發梢。池軒沉默地推車落后她半步,像一道忠實卻無形的影子。這個畫面本身就足夠引人注目——曾經在走廊里當眾對峙、鬧得沸沸揚揚的兩人,此刻以一種微妙而疏離的姿態一同出現。
“看!是葉汐和池軒!”
“他們怎么一起上學了?”
“昨天不是還……今天就和好了?”
“池軒怎么跟在后面?……”
“噓!小聲點!”
竊竊私語如同細密的雨點,從四面八方涌來。好奇、探究、曖昧、甚至帶著點幸災樂禍的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兩人身上。葉汐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視線的重量,讓她本就緊繃的神經更加敏感。她微微抿唇,加快了腳步,只想盡快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注視。
池軒也感受到了那些目光和議論。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郁和不耐煩,但很快被他強行壓了下去。他依舊保持著沉默,甚至將頭微微垂低了一些,避開了那些探究的視線,只是沉默而堅定地跟在葉汐身后,像個無聲的護衛,又像一個在履行某種贖罪儀式的信徒。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用溫和的笑容或銳利的目光去回應那些議論,只是用沉默筑起一道墻,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自己內心翻涌的煩躁。
葉汐走到六班自行車停放區,鎖好車,拿起車筐里那個裝著可頌和牛奶的紙袋,沒有回頭,徑直走向教學樓。池軒也默默停好車,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幾秒,才轉身走向五班的方向。整個過程,兩人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只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壓抑的沉默。
高一五班教室(午休時間)
午后的陽光慵懶地灑進教室。池軒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著一本書,眼神卻有些放空,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一支筆。他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眼底的紅血絲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他在想葉汐接過紙袋時那聲輕如蚊吶的“謝謝”,想她清晨疏離的背影,想那些刺耳的議論……心緒如同亂麻。
教室門被“哐當”一聲推開,打破了午休的寧靜。
陸昭衍懶洋洋地晃了進來,嘴里叼著一根棒棒糖,校服外套隨意地敞著,渾身散發著一種“老子睡到自然醒才來”的囂張氣息。他墨鏡推到頭頂,眼神掃過略顯安靜的教室,最終精準地鎖定在靠窗的池軒身上。
一個平時跟著陸昭衍混的男生立刻湊上前,帶著點諂媚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壓低聲音道:“衍哥,聽說了嗎?軒哥跟那個六班的葉汐……好像又和好了?早上還一起騎車來的學校呢!軒哥跟個小媳婦似的跟在后面,嘖嘖……”
陸昭衍咀嚼棒棒糖的動作頓住了,眉頭一挑,嘴角瞬間勾起一個極其惡劣、充滿玩味和嘲諷的弧度。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邁開長腿,幾步就晃到了池軒的課桌旁。
“喲——”陸昭衍故意拖長了調子,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半個教室的人都聽見。他單手撐在池軒的課桌上,身體微微前傾,居高臨下地看著池軒那張寫滿疲憊卻強裝平靜的臉,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和興味,“這不是我們癡情的池大少爺嗎?怎么?昨晚跪了一夜搓衣板,終于把咱們高貴的葉大班長哄好了?”
他的話語如同淬了毒的針,帶著惡意的調侃和赤裸裸的侮辱。周圍幾個男生發出壓抑的嗤笑聲。
池軒轉動筆的手指猛地停住。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陸昭衍的話像一把鹽,狠狠灑在他尚未愈合的傷口上。那些卑微的眼淚,絕望的擁抱,小心翼翼的討好……這些他不愿再回想、更不愿被任何人知曉的狼狽,此刻被陸昭衍用如此輕佻惡毒的方式當眾揭開!
一股熟悉的、混雜著暴戾和屈辱的怒火瞬間沖上頭頂!池軒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瞬間燃起駭人的陰鷙和冰冷!他盯著陸昭衍那張寫滿惡意的臉,眼神銳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教室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著看池軒如何爆發——是像以前一樣默契地接梗互損?還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
池軒眼中的暴戾和陰鷙如同潮水般洶涌,卻又被他用一種近乎可怕的自制力強行壓了下去。他臉上的肌肉繃緊,下頜線咬得死緊,但最終,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反唇相譏,或者露出那種惡劣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只是冷冷地、一字一頓地,從緊抿的薄唇間,清晰地吐出幾個字,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砸在地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警告:
“不關你的事。”
陸昭衍臉上的惡劣笑容瞬間僵住了。他撐在桌上的手甚至下意識地收回了一點。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池軒,墨鏡后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實的錯愕和……被冒犯的慍怒。
他太了解池軒了。這句“不關你的事”,不僅僅是對他調侃的拒絕,更像是一種徹底的、冰冷的**劃清界限**!仿佛在宣告:他和葉汐之間的事,陸昭衍沒有資格置喙,甚至……連參與評論的資格都沒有!
這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讓陸昭衍感到不適和被挑釁!這不再是他們之間那種帶著默契的惡劣玩笑,這是池軒在用最冰冷的方式告訴他:閉嘴,滾開。
周圍的嗤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池軒這冰冷的、帶著實質警告意味的反應震懾住了。這還是那個和他們一起“干壞事”、一起嘲笑規則、一起無法無天的池軒嗎?
陸昭衍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盯著池軒那雙冰冷死寂、毫無波瀾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了熟悉的惡劣興味,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和不容置疑的警告。他感受到了池軒身上那股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決絕——為了葉汐,他似乎真的不惜斬斷過去的一切,包括他們之間扭曲的“兄弟”情誼。
“呵……”陸昭衍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眼神變得極其危險。他緩緩直起身,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用那雙墨鏡后深不見底的眼睛,最后深深地、充滿警告和玩味地看了池軒一眼,然后轉身,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場看似平常的調侃,在池軒冰冷的“不關你的事”中,演變成了一場無聲的、卻充滿硝煙的宣戰。五班教室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池軒重新低下頭,看著面前的書頁,手指依舊捏著那支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他剛才強行壓下的怒火和屈辱在胸腔里翻江倒海。他知道,陸昭衍不會善罷甘休。那句冰冷的警告,非但沒有平息事端,反而可能點燃了更危險的引線。
為了葉汐給他的這次“機會”,他親手在自己和過去的世界之間,劃下了一道冰冷的鴻溝。而他不知道,這道鴻溝,最終會通向救贖,還是更深的毀滅。葉汐的身影在他腦海中閃過,那份沉重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