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被施了魔法,悄然滑過幾周。圣櫻高中夏日的蟬鳴愈發聒噪,陽光炙烤著草坪,空氣里彌漫著青春特有的躁動和……一種小心翼翼的甜蜜。
自從那個清晨在岔路口接過那個溫熱的紙袋,池軒和葉汐之間那道無形的冰墻,似乎在以一種極其緩慢、卻不容忽視的速度消融。池軒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踐行著他“最后一次機會”的承諾。
他不再像從前那樣,帶著目的性的“偶遇”或強勢的介入。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只在葉汐需要或默許時出現:
每天清晨,他依舊在那個僻靜的岔路口安靜等待,手里總是拿著葉汐喜歡的早餐——有時是那家的酸奶可頌,有時是熱騰騰的豆漿油條,有時是新鮮的水果沙拉。他不再多話,只是遞給她,然后默默推著車,落后半步,護送她到校門口。
課間,他不再貿然闖入六班教室,而是發一條簡單的信息:“樓下小花園的長椅空著,要透氣嗎?”如果葉汐回復“好”,他會提前買好冰鎮的檸檬水或她喜歡的果汁,安靜地坐在長椅一端,等她來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一點,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天氣、作業、某個有趣的社團活動。他眼神專注,傾聽時身體微微前傾,回應時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克制的距離感,絕不越雷池一步。
放學后,他會在六班教室外不遠處的走廊拐角安靜等待。如果葉汐要去學生會或者圖書館,他會問一句:“需要我陪你走過去嗎?”得到同意才并肩而行,手臂始終規矩地垂在身側。如果葉汐搖頭,他便只是點點頭,目送她離開,自己才轉身回五班收拾東西。
周末,他的邀約變得極其“無害”且尊重:圖書館自習、博物館看展、安靜的咖啡館寫作業。他不再提游樂園或任何可能讓她聯想到之前不安的地方。每一次約會都提前規劃好,征得葉汐同意,時間地點明確,絕不拖沓,到點便準時送她回家,在門口止步,道一聲輕柔的“晚安”。
他的改變是肉眼可見的。曾經眉宇間那份隱藏的戾氣和玩世不恭被一種溫和的、近乎笨拙的謹慎取代。他收斂了所有可能引起葉汐不安的鋒芒,像一個小心翼翼地捧著易碎水晶的人。他甚至開始真正地“用功”起來,不再僅僅為了維持優等生的表象,而是為了能和葉汐在學業上有更多共同話題,或者,僅僅是為了讓她看到他的“努力”和“上進”。
葉汐的心,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無微不至卻又保持著距離的溫柔攻勢下,如同堅冰在春日暖陽下,不可避免地開始融化。
那些沉重的疑慮和不安,被池軒持續的、沉默的付出一點點撫平。她看到了他的小心翼翼,看到了他的克制,看到了他為了“機會”而付出的努力。他眼中那份專注和溫柔,似乎也不再是完美的偽裝,而多了幾分真實的光彩。她開始重新對他展露笑容,雖然那笑容最初帶著些微的遲疑和審視,但漸漸變得自然起來。她會接受他遞過來的飲料,會和他分享午餐時發現的有趣事情,會在自習時低聲討論難題,甚至……在某個夕陽西下的傍晚,當池軒只是輕輕拂去她發梢沾上的一片落葉時,她沒有躲閃,只是微微紅了臉。
他們似乎真的在談戀愛了。以一種在圣櫻高中看來極其“純情”和“規矩”的方式。手牽手僅限于過馬路時短暫的扶持,擁抱只存在于告別時點到即止的輕觸。但那份流轉在兩人之間的、小心翼翼的甜蜜和逐漸升溫的信任感,卻讓周圍的同學都感受到了變化。議論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帶著祝福或羨慕的目光。
然而,池軒的世界里,并非只有陽光。
自從那天中午在五班教室,他冰冷地對陸昭衍說出“不關你的事”之后,兩人之間便徹底陷入了冰封期。曾經形影不離的“兄弟”,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池軒像是徹底與過去那個和陸昭衍一起無法無天、分享惡劣秘密的自己劃清了界限。在教室里,他不再坐在陸昭衍旁邊,而是換到了離他最遠的角落。陸昭衍偶爾帶著那群跟班招搖過市,大聲喧嘩,池軒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他們是空氣。陸昭衍故意挑釁地看他,或者用那種玩味的、帶著審視的目光盯著他,池軒都視若無睹,眼神平靜無波,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看書、做題、或者……只是在紙上寫寫畫畫(有時是復雜的公式,有時……可能是某個名字的縮寫?)。
他不再參與任何陸昭衍組織的活動,無論是球場上的“切磋”還是放學后的“消遣”。當有人試圖在他面前提起陸昭衍,或者詢問他們怎么了,池軒只會淡淡地回一句:“沒什么。”或者干脆沉默。他周身仿佛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與那個充滿惡意和特權的舊世界徹底隔絕開來。那道屏障的核心,就是葉汐給予的“機會”。為了守護這份機會,他愿意斬斷過去所有的聯系,哪怕那聯系曾是他身份認同的一部分。
這種徹底的決裂和冷漠,無疑是對陸昭衍最大的挑釁。陸昭衍起初是玩味地看著池軒的“表演”,帶著一種貓捉老鼠的戲謔。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池軒那徹底的、將他視為無物的態度,讓陸昭衍眼中的戲謔逐漸被陰鷙的怒火所取代。他像一頭被無視的猛獸,焦躁地在籠子里踱步,等待著撕破這虛假平靜的時機。
操場邊(某個午休)
葉汐和池軒并肩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葉汐小口吃著池軒買的抹茶味冰淇淋,池軒則拿著一瓶冰水,側頭看著她,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葉汐的發梢和池軒的肩頭跳躍。
“下周物理競賽的集訓,聽說強度很大。”葉汐舔了舔嘴角的冰淇淋,有些擔憂地說。
“別擔心,”池軒的聲音溫和而堅定,“你基礎那么好,沒問題的。我幫你整理的重點題型,你晚上抽空看看?”
“嗯!”葉汐點點頭,對他展露一個信任的笑容。這笑容純粹而溫暖,像陽光一樣驅散了池軒心中因為陸昭衍而殘留的陰霾。
池軒看著她明媚的笑容,心中被巨大的滿足感和一種失而復得的珍惜填滿。他忍不住伸出手,極其輕柔地用指腹擦去她鼻尖上沾到的一點點綠色冰淇淋。動作自然又帶著珍視。
葉汐的臉頰瞬間飛紅,卻沒有躲開,只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中卻含著笑意。
這一刻,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空氣中彌漫著冰淇淋的甜香和青草的芬芳。葉汐的心防,在池軒日復一日的溫柔和克制下,似乎真的卸下了大半。她愿意相信,眼前這個眼神專注、為她拂去鼻尖冰淇淋的少年,是真的和過去不一樣了。那個惡劣的池軒,似乎真的被眼前這個笨拙又溫柔的池軒取代了。
池軒看著葉汐微紅的臉頰和含笑的眼眸,心中充滿了巨大的喜悅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守護感。為了守護這份笑容,他愿意付出一切代價,包括徹底埋葬過去的自己。
然而,就在這片甜蜜溫馨的氛圍中——
操場另一端的樹蔭下,一道冰冷而充滿玩味的視線,如同毒蛇的信子,無聲地鎖定了長椅上的兩人。
陸昭衍斜倚著籃球架,墨鏡后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池軒為葉汐擦鼻尖那親昵的動作,以及葉汐臉上那毫不設防的、帶著羞澀的笑容。他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極其冰冷、充滿惡意和嘲諷的弧度。
那笑容,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塊巨石,無聲地宣告著:這虛假的平靜和甜蜜,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幻象。池軒以為斬斷了過去,卻不知,過去的陰影,從未真正離開。它只是蟄伏在暗處,等待著最合適的時機,將這一切撕得粉碎。而葉汐剛剛卸下的心防,或許很快就要面臨最殘酷的考驗。池軒那小心翼翼的“改過自新”,在陸昭衍眼中,不過是一場隨時可以戳破的、可笑的表演。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被背叛的暴怒、被徹底無視的屈辱以及一種強烈失控感的邪火,“騰”地一下從陸昭衍心底竄起,瞬間燒遍全身!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在沸騰,太陽穴突突直跳,胸膛劇烈起伏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
“操!”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充滿戾氣的低吼從他緊咬的牙關里迸出。他猛地抬手,狠狠地將鼻梁上的墨鏡扯了下來!
昂貴的墨鏡被他像垃圾一樣隨手砸在旁邊的草地上,鏡片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墨鏡后露出的那雙眼睛,此刻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瞳孔深處翻涌著陰鷙、狂躁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暴戾!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鎖定著遠處長椅上那對刺眼的身影,仿佛要將他們燒穿!
“衍……衍哥?”旁邊一個正叼著煙、嬉皮笑臉的跟班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近乎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煙差點掉地上。
陸昭衍猛地轉過頭!那雙充血的眼睛像擇人而噬的兇獸,嚇得那個跟班瞬間噤聲,臉色發白。
他胸膛劇烈起伏著,目光掃過身邊幾個同樣被嚇住的狐朋狗友,那眼神里的暴戾幾乎要溢出來。他急需一個出口!急需將胸腔里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邪火發泄出去!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會干出什么!
籃球!只有那種激烈的、充滿對抗和碰撞的運動,才能勉強承載他此刻毀滅性的情緒!
“打一局!”陸昭衍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令人心悸的狂躁。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脖頸上的青筋都因為用力而暴起。
他不再看那幾個跟班,猛地直起身,像一頭被激怒的蠻牛,大步流星地沖向不遠處的籃球場。那里正有幾個低年級的學生在投籃玩鬧。
“滾開!”陸昭衍沖到半場,看也不看,粗暴地一把將一個正在運球的瘦弱男生推開。那男生猝不及防,踉蹌著差點摔倒,籃球脫手滾出老遠。
“陸昭衍你干什么?!”另一個男生驚怒道。
陸昭衍充耳不聞,彎腰粗暴地撿起滾到他腳邊的籃球,五指如同鐵鉗般狠狠扣住球皮!他轉過身,面對著那幾個被他氣勢嚇住的低年級學生,以及迅速圍攏過來的、他那一伙同樣帶著看好戲和興奮表情的跟班們。
“打一局!”他再次吼道,聲音在空曠的球場上回蕩,帶著濃重的戾氣,“輸的,給老子爬著繞場三圈!”他提出的賭注帶著赤裸裸的侮辱性,根本不是為了勝負,純粹是為了發泄!
說完,他不再理會任何人,猛地將球狠狠砸向地面!
“砰!!!”
籃球砸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而巨大的聲響,反彈得老高,帶著一股勁風!
陸昭衍如同一頭出籠的猛獸,瞬間啟動!他根本不等其他人反應,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蠻橫地沖撞開擋在面前的一個還沒反應過來的跟班(那人被撞得一個趔趄),帶球朝著空無一人的籃筐狂奔而去!
他的動作毫無章法,充滿了原始的暴力和破壞欲!運球不再是技巧,而是像在發泄般狠狠拍擊著地面,每一次拍擊都帶著要將地板砸穿的力道!沖刺的步伐沉重而狂暴,帶著摧毀一切的氣勢!
沖到籃下,他甚至沒有做任何假動作或調整,在離籃筐還有兩步遠的地方,就猛地拔地而起!
“喝啊——!”
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從他喉嚨里爆發出來!他全身肌肉賁張,帶著一股要將籃筐撕裂的蠻力,狠狠地將球朝著籃筐砸去!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籃球被他以一種近乎破壞的方式,狂暴地砸進了籃筐!整個籃球架都因為這巨大的沖擊力而劇烈地搖晃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籃網被拉扯得變了形!
陸昭衍單手抓著籃筐,身體因為巨大的沖力而晃蕩了一下,然后才重重落地。他落地后沒有慶祝,甚至沒有看籃筐,只是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像風箱一樣起伏。他猛地抬起頭,汗水從他額角滑落,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進球后的喜悅,只有更加濃烈的、無法宣泄的狂躁和暴戾!仿佛剛才那一記暴扣,只是點燃了他體內更洶涌的怒火!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兇獸,在球場上橫沖直撞!防守時動作粗暴兇狠,幾乎是在打人而不是打球,用肩膀頂撞,用肘部開路,甚至故意伸腳絆人!進攻時更是毫無配合,拿到球就悶頭強沖,不管前面有多少人阻擋,用身體硬生生撞開,然后就是一次次充滿毀滅欲的暴力扣籃或者胡亂砸向籃板的投籃!
“砰!”“砰!”“哐當!”
球場上充斥著籃球被野蠻拍擊、身體猛烈碰撞、以及陸昭衍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般的粗重喘息和低吼聲!
幾個被迫跟他“打一局”的跟班和低年級學生苦不堪言,根本不敢認真防他,生怕觸了霉頭。場上其他人更像是他的移動障礙物和出氣筒。整個球場的氣氛被他攪得一片肅殺,只剩下他一個人如同瘋魔般的發泄。
場邊,一些原本在休息或路過的學生被這動靜吸引,遠遠地圍觀,竊竊私語。
“陸昭衍怎么了?吃炸藥了?”
“跟誰啊這是?打球還是打人啊?”
“不知道……感覺像瘋狗一樣……”
“離遠點,別被波及……”
而陸昭衍,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他眼中只有那個不斷被拍打、撞擊、砸向目標的籃球,以及心中那股要將整個世界都撕碎的暴怒!每一次兇狠的拍擊,每一次野蠻的沖撞,每一次將球砸向籃筐的巨響,都像是在朝著池軒和葉汐那個刺眼的甜蜜世界發出最狂暴的咆哮!他無法容忍池軒的背叛,無法容忍自己被徹底無視,更無法容忍葉汐那個本該屬于他玩弄世界的“變量”,竟然真的成了池軒改過自新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