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耆此時(shí)想起，太子與他們分食的那顆蟒膽，

他此刻的心情若在經(jīng)受鈍刀慢剮，

一種極致的痛楚絞碎了神魂，

不是因?yàn)榭啵?

雖然蟒膽確實(shí)苦，但那只是小孩子玩的小把戲，

與他們逗個(gè)樂，

他們食到了世間極珍，

此生無憾，

陪小孩子玩一會(huì)兒，

完全無所謂，

若是再來一顆，照食不誤，

想玩多久，想看某等苦成什么樣，盡管開口，

甚至指定個(gè)姿勢，定個(gè)時(shí)間，完全無問題，

而且是陪太子玩，穩(wěn)賺不賠的好買賣，

可是——

蟒膽自古以來都是寶物，

具有起死回生，治愈絕癥的功效，

古書中關(guān)于蟒膽治病救人的記載，數(shù)不勝數(shù)，

尤其是這樣巨大的、千年難得一遇的蟒蛇膽，

世間僅此一顆，確信，此后也不可能再有。

若是把它妥善處理后，

獻(xiàn)給官家與劉娘娘，定是天大的功勞，

即使有欺天的罪過，也會(huì)逢兇化吉，

然而，在金鳳山蛇盤徑死里逃生之后，

心頭所想，俱都是太子殿下的勇猛，

太子殿下再次救眾人于死地，恩同再造，恩重如山，

絲毫未曾想到斬殺巨蟒帶來的危害，與這顆蟒膽的潛在價(jià)值，

毫不猶豫地把蟒膽仔細(xì)燉了，

只為了太子提起“好這口”為了太子高興，

直到太子把蟒膽像塊鹿肉般與他們分食后，

太子才提起、才講清楚斬殺巨蟒帶來的惡果，

直到他再與眾人解釋一番后，才徹底地恍然大悟，

明白了此中的道理，

太子所講的

“有人此生也不會(huì)開竅，終其一生渾渾噩噩、蒙昧無知”

不是指的別人，是指的他們四人，

太子繞了一大圈，原來目標(biāo)是他們四人，

表面上，讓他們?nèi)嵛勘妼⒐伲人麄冇谒罨馃幔?

實(shí)際上，是太子間接地向他四人講清楚利害，

告訴他們已無從選擇，莫要徒勞掙扎。

記得太子手不釋卷的《道德經(jīng)》里有句話，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太子此般做法，是讓他們安撫將官的同時(shí)，

自我啟發(fā)，尋找自我意識(shí)，

去了解一些因?yàn)椴婚_竅，而忽視的事情，

希望他們明白，斬蟒事件對他人并無殺傷力，

對他們，才是必殺，無解的必殺，

四百余人的口供……

只待太子來證實(shí)……

這天一般大的罪過，已把他們束縛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

動(dòng)彈不得分毫。

楊懷忠、周懷政、任守忠三人聽完張耆巧妙地安撫眾將官，已經(jīng)把此事化于無形后，

待將士們出了營帳，再聽張耆把所思所想講給三人聽，

他們內(nèi)心的惶恐瞬間如群蟻啃噬般難忍，

太子殿下一路上思慮周全，屢次拉眾人出死地，

本以為這次同樣是為了大家著想，

讓他們四人，去提醒眾人要保守秘密，否則害人害己，

結(jié)果是，現(xiàn)在事情辦妥了，講完了，心卻徹底地驚了，

他們與太子合伙斬殺了真龍！

劉邦斬白蛇，赤帝子斬白帝子！

唯一能救他們命，千年難得一遇的蟒膽，

被他們當(dāng)作燉牛肉一般，分食了，

當(dāng)時(shí)以為是，太子幼稚，拿他們?nèi)罚?

這顆蟒膽是絕好的東西，苦一苦能如何？

現(xiàn)在來看，他們斬殺真龍，可能會(huì)斷了大宋國祚，

這種行為，罪大惡極！

這樣禍國殃民的大罪，

只有那顆千年一遇的蟒膽，可以讓官家免了他們的罪過，

平日里看起來，官家身康體健，

晚間卻偶爾呼吸急促、喘不上氣，

這顆千年一遇的蟒膽獻(xiàn)上，

任何罪過都會(huì)迎刃而解、化為烏有，

每個(gè)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國祚斷成幾截又能怎樣，

斬真龍又能如何，

即使從汴京百里一條殺到蜀地，

官家身心愉悅，

也會(huì)視若無睹、縱容溺愛，

斬殺巨蟒的行為可以順理成章的解釋成，

為了官家身體康健，

所以冒死，殺蟒取蟒膽，

而不是斬真龍，斷大宋國祚，

可謂萬死效忠官家，

為官家上刀山、下油鍋、縱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于情于理，都合適。

可是——

四人下意識(shí)的屈指抿著手心的汗水，

蟒血一般的霜冷黏膩，

冰髓似的寒意仿佛順著毛孔鉆入骨縫，讓人不寒而栗。

“本宮認(rèn)為，此秘密守不住”

趙祐嚼了口蟒肉，絲絲入味，肉質(zhì)緊致有彈性不塞牙，

比錦雞更軟更滑，肥嫩感頃刻間彌漫整個(gè)口腔，

“細(xì)嫩不柴、油膩軟滑”

趙祐抬筷子向案桌前的四人點(diǎn)了點(diǎn)，爽聲贊道

“有回甘”

“諸位感覺如何？”

黃昏時(shí)分，

營帳里幾盞油燈搖曳，光線暗淡，

張耆、楊懷忠、周懷政、任守忠四人不言不語，站在案桌前一排，

他們神色霜寒，若荒野里矗立的殘碑，焦黑里泛著灰冷，

趙祐嚼著肉，喝了口湯，蹙眉疑惑道

“諸位這是為何？認(rèn)為此秘密能守住，還是蟒羹不美味？”

張耆伏身，雙手按在案桌上，直視趙祐，

鐵塔般的軀體擋住了大部分光線，

漆黑的巨大身影，若死神一般橫亙趙祐眼前，

張耆語氣發(fā)狠道

“容殿下到現(xiàn)在，是屬下的錯(cuò)”

趙祐探手蓋住了蟒羹陶碗，

以免被張耆講話時(shí)的口水濺到，

端碗側(cè)身到一邊，

嚼了塊蟒肉，一大口湯喝下去，爽的吁了口氣，

溫聲道

“方才本宮已經(jīng)講過了，此秘密守不住”

“既然守不住，那就徹底了結(jié)”

張耆步步緊逼

“只要殿下不講，任何人講了，不算”

趙祐笑了笑，語氣淡淡

“算不算，不是汝一人可以決定，也不是諸位四人可以決定，巨蟒不能死而復(fù)生，諸位只能認(rèn)命”

張耆拍了拍案桌，沉聲道

“屬下，絕不認(rèn)命，屬下效忠于官家，效忠于大宋”

此刻依舊是屬下、殿下，證明張耆還有理智存在，

并不想瘋狂，

趙祐喝了口蟒湯，稍作沉吟道

“本宮不想與諸位斗牙廝攪”

“不愿講本宮是太子”

“本宮在此地就是大宋，就是諸位的天”

“回到汴京是大宋未來的官家”

趙祐瞥了眼張耆，神色無奈非常，

好似看著自家不聽話，在無理取鬧的孩子，繼續(xù)道

“本宮曉得諸位公忠體國，對大宋忠心耿耿，可是斬殺真龍，這事瞞不過去”

“即使諸位有神通，四百余人俱都已聽明白”

“其中的利害，他們已了解透徹，可以為諸位保守秘密”

“若是天龍關(guān)外的人曉得了，諸位該怎么應(yīng)對？”

張耆輕蔑的神色，溢滿此刻暗影里他那黝黑的臉頰，

笑容已若可掬，

他咧開的嘴角，黃底有些泛白的牙齒，

在油燈下忽閃著刺眼膩光，

令人——反胃，

張耆好似看著自家稚嫩的淘氣孩童，探身哄孩子般，溫聲道

“屬下的好太子，在此地，除非有了翅膀，否則任何人出不去，任何消息傳不到關(guān)外去”

“等殿下意外身亡，四百余將士，按照原計(jì)劃，攀爬上火草坪，速降茶馬司庫，攻克天龍關(guān)，拿下雅州”

“出雅州后，無人能，也無人敢把真龍存在的消息傳到官家那里”

“即使萬一有人透露消息給官家，官家如何能相信世上有真龍存在？證據(jù)何在？”

“萬事大吉”

張耆的得意，使趙祐覺得手里的蟒湯少了些許好滋味，

細(xì)品之下，從嘴里拽出一根細(xì)骨，

彈指丟掉，

再嘗，爽快如初，

嚼著蟒肉，隨口道

“真大吉？”

“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