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眾將官的神色疑惑、不明所以，張耆擺手解釋安撫道

“眾位莫急，且聽某慢慢講，此蟒非蟒，乃真龍也”

眾將官能比張耆有學問的罕有，

但若是拿胳膊粗的蟒蛇，或者腰一般粗的巨蟒，

講那是真龍，只能忽悠傻瓜，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即使張耆，

官家與劉娘娘身邊寵臣口中講出來，

雖不敢辯駁，也會泰然處之，

當作耳旁風置之不理。

可是金鳳山蛇盤徑的那條巨蟒，已經大到讓人無法理解的地步，

并不是他們怯戰不敢上前刺蟒，

若是臨戰時有懼意，

大宋幾十年來征戰不斷，有數不清的機會嚇死在戰場，

而是那條蟒除了無龍角、龍爪，

一眼直覺，確是一條真龍。

這個世界上，哪有人敢去刺龍的，

刺傷了，豈不是世世代代要受到上天的詛咒，

當他們看到太子刺了第一刀，

他們確信，與太子相比較，這條龍還太嫩，

還差些火候，

頂多是個初出茅廬的——八歲小龍，

外加楊懷忠的血腥督戰，

只能按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

沖上前去拼命、斬殺之。

眾將官無一人感覺張耆講得有何奇怪之處，

停止了插言，紛紛點頭稱是，靜靜等待張耆繼續講些什么。

“某等斬殺了真龍，若是傳出去，怎么個說法？”

張耆的閃爍之言雖然難懂，然而帳篷里的將官最差也是十里挑一的精明人，

前排有一都頭，躬身輕聲道

“張軍都使的意思是，此蟒殺錯了？”

張耆認真地點點頭，嚴肅道

“雖然某等，是為了不被巨蟒吃掉，無奈為之，同時也是在為大宋效力途中的保命之舉，合情合理”

“但是真龍向來是以人為食，無善惡可論，無道理可言，某等完全可以向官家稟告此事，再行定奪”

“可是某等確是殺了它，吃了它的肉，若是此后大宋有什么大災大禍，會不會怪罪到某等的頭上？”

此話完全是胡說八道，眾將士已經闖到七十一盤，前后都有毒蛇堵路，

不要講向官家稟告，

即使向益州城飛鴿傳書，也需要一個時辰，

而在七十一盤上，再待一刻鐘，那條巨蟒也許會改變主意，主動襲擊，了結了這將近五百人的性命，

射出毒箭，慢半刻鐘沖鋒，那條巨蟒徹底蘇醒后，

必然會要了所有人的命。

但是眾人已經被此話驚住了，多余念頭一絲也想不起來，

官家迷戀祥瑞，

或者講，所有的帝王都迷戀祥瑞，

此巨蟒，可謂千年難得一見，

古書里關于龍的記載，想必指的就是這條，

此時出現，是否有什么重要信息向天下之主官家傳達？

卻被他們斬殺，

雖然是太子殿下帶頭，

但是講直白一些，也不過是九歲的孩子，

怎么可能殺得了幾千鈞的蟒蛇，

所有的罪責都需要他們來承擔。

眾人里有膽大的，放開了些腔調，道

“太子殿下是真龍之子，斬殺了這條巨蟒，是它命該如此，死不足惜”

張耆輕笑，語氣不緊不慢道

“諸位可曾聽說過劉邦斬白蛇？赤帝子斬白帝子？”

眾人語噎，無言，

劉邦斬白蛇，導致漢朝的國祚被一分為二，

這是盡人皆知的事，

太子斬了巨蟒，難道有什么預兆？

大宋真要出了什么大災難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已講，他愿意承擔此罪責，回汴京后，主動向官家請罪，放棄太子之位，諸位能放棄什么？”

眾人再次呆住，他們能有什么，償命唄。

“那該如何是好，請張軍都使明示”

“某與楊招討使、周押班、任供奉，一同力勸殿下，最終，殿下打消了放棄太子之位，請罪的想法”

“所以，好辦，某等把此事爛在肚子里就可以，只當這件事從來不曾發生過”

“殿下寬仁大度，為兄弟們著想，同樣的永遠不會再提起此事”

瞧著眾人一臉的迷茫神色，張耆笑了笑解釋道

“把所有與這條巨蟒有關的，不能食用的，食用后留下的，全部銷毀”

“包括蛇皮、蛇骨、蛇牙，全部燒掉，這件事當然就從未發生過”

眾人木然地點點頭，表示完全懂了。

張耆撫須髯，皺著愁眉道

“有四百余人，怎么才能保證不傳出去呢？”

眾人里有幾位十將驚地退后幾步，

張耆瞧見，知道他慌亂間，會錯了意，

以為要殺人滅口，忙擺手寬慰

“某等與諸位同進退，不會置諸位于不顧，太子殿下同樣不會置諸位于不顧”

“若是全都葬身在此地，拿不下天龍關，辜負了官家與劉娘娘的囑托，某等回去同樣是個死”

“而且拿下雅州后，諸位都是功臣，官家會給予巨大的賞賜，世襲罔替，子孫永享其?！?

張耆指了指身側站立的楊懷忠、周懷政與任守忠道

“若是怠慢了諸位，怠慢了對大宋忠心耿耿之人，惹了惱恨，有了麻煩，某等四人，罪責難逃，一個也活不了”

張耆揚聲講出四人協商好的價碼道

“拿下雅州后，此刻在場所有人的賞賜每人加十貫”

瞧著眾人開始異常興奮，張耆朗聲補充道

“某等與諸位以后都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但是需要諸位對屬下們講清楚此中利害，而且諸位要互相監督，永遠不能講出這個秘密”

“否則此地的四百余人，俱都會為巨蟒償命，被抄家滅族”

“若是誰講出來，他與他的家人，這輩子都會是此地四百余人的仇敵，會同仇敵愾消滅之”

張耆看了眼身后的三人，道

“某等四人，給各位兄弟行禮了，拜托了”

說完，四人列隊并排，對眾將官長揖行禮，

眾人聽得心驚肉跳、悲喜交加間，瞧著張耆四人的誠懇態度，心里有了底，

這是要所有人硬扛這件事，法不責眾，

他們慌忙長揖還禮道

“張軍都使、楊招討使、周押班、任供奉，仁義，某等感恩戴德”

“某等定不會辜負所托，萬死不辭”

“某等盡全力而為、萬死不辭”

……

張耆、楊懷忠、周懷政、任守忠俱都無退路，

四人是官家、劉娘娘身邊的親信，卻在金鳳山蛇盤徑殺過龍，

大宋的真龍，那是官家，

殺過龍的人，手上沾滿真龍血的人，怎能留在官家、劉娘娘身邊，

官家與劉娘娘，豈不是時刻都有秦王把荊軻留在身邊，做了密友的荒唐感？

相當于現代，某國某人的罪過不可以接近學校一樣，

官家與劉娘娘豈能容他們在身邊伺候，或者留他們在大宋任職。

帝王喜好祥瑞，同樣的，最忌諱的是不祥，

張耆雖然是官家、劉娘娘的雙料紅人，

可是經不住他們天長日久的內心不適，

下場只會是死得凄慘，

此刻的圍護太子之舉，同樣是在為他自身消災，

張耆暗暗嘆氣，幸好太子殿下的眼光獨到，

點出了此事的關鍵所在，

否則會死得迷糊、死得不明不白。

——陡然間，

張耆下意識地心頭驚恐，

急速思考，仔細回想這件事的前來后往，

他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