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脆弱屏障
- 噓!我還有個姐妹
- 馮錢錢
- 2627字
- 2025-07-05 18:00:00
大黃狗的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我胸口,也砸在了院子的上空。王嬸的哭聲斷斷續續飄過來好幾天,爹的臉色更沉了,眉頭就沒松開過。他偶爾看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我看不懂,有擔憂,有害怕,好像還有一絲…茫然。我不敢跟他對視,總覺得自己像個罪人。
爺爺的反應更直接。他那天從外面回來,看到我縮在墻角,臉色煞白地盯著地上那破碎沾血的鏡片和報紙上歪歪扭扭的血紅符咒輪廓,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睛里,猛地竄起一股冰冷的、幾乎能凍傷人的火苗。他沒問我一個字,只是大步走過去,彎腰撿起那張報紙,在手里捏得死緊,指關節都泛白了。然后,他走到灶膛邊,一把將報紙塞進了還沒熄滅的灶灰里。火光猛地一跳,映著他鐵青的側臉,空氣里彌漫開一股焦糊的怪味。
他轉過身,看也沒看我,只丟下一句硬邦邦的話:“離那些東西遠點!這幾天…老實待在家里!”
我知道,爺爺什么都明白了。林蔭的小把戲,她模仿符咒的挑釁…爺爺都看在眼里。他沒說,但那股山雨欲來的壓抑感,比罵我一頓還難受。家里靜得可怕,爹連走路都刻意放輕了腳步,好像生怕驚動了什么。
日子在提心吊膽中熬著,終于,那個讓我又怕又盼的日子還是來了——七月半,鬼門開。
今年的七月十五,天陰沉得格外早。剛過晌午,鉛灰色的云就像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壓下來,一絲風都沒有,悶得人胸口發堵。空氣里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土腥味兒和若有似無的腐爛氣,比往年更重了。我知道,那是陰氣,一年里最濃、最兇的時候。林蔭…她肯定也感覺到了。我總覺得身體里面像塞了一塊冰,又像揣了個活物,時不時地輕輕蠕動一下,帶著一種冰冷的、按捺不住的興奮。
爺爺早早就開始準備了。堂屋正中的那張舊方桌被擦得干干凈凈,上面擺著幾樣東西:一小碟碾得細細的朱砂,紅得像凝固的血;一碗清水;還有一把小小的、磨得锃亮的銀針,針尖在昏黃的火光下閃著一點寒芒,那銀針我看過好多次了,每次看都覺得心口一抽。
爹被爺爺支到院子里守著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爺爺。油燈的火苗跳動著,把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墻上,晃晃悠悠,顯得有些不安穩。
“青丫頭,過來。”爺爺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挪著步子走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臟在嗓子眼兒里怦怦直跳,幾乎要撞出來。我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
爺爺拿起那根小小的銀針,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針尖。他沒看我,目光落在自己左手中指的指尖上。然后,他毫不猶豫地,用針尖對著指肚最厚的地方,用力一刺!
“嘶…”我仿佛能聽到皮肉被刺破的細微聲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一滴深紅色的血珠,顫巍巍地從那個小針眼里冒了出來。爺爺眉頭都沒皺一下,立刻把手指懸在朱砂碟子上方。一滴、兩滴、三滴…那血珠滾落進朱砂粉里,像滾燙的油滴進了冷水,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褐色的濕痕。爺爺用銀針小心地攪動著朱砂和血,直到它們完全混合,變成一種暗沉沉的、透著不祥氣息的紫紅色糊糊。
這糊糊的味道,混著一股鐵銹似的腥甜和朱砂的礦物味兒,直往我鼻子里鉆,我胃里一陣翻騰。
“坐好,別動。”爺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我僵硬地坐在他對面的小板凳上,仰起頭,閉上眼睛。冰涼的、帶著爺爺粗糙繭子的手指按住了我的額頭。我能感覺到他指尖微微的顫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顫抖。那混合了爺爺指尖血的朱砂糊糊,帶著一種奇異的灼熱感,點在了我的眉心。
爺爺的手指開始移動,蘸著那滾燙的“墨”,在我眉心畫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符咒。
“呃…”剛一落筆,我就忍不住痛哼出聲。不是那種尖銳的疼,而是一種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帶著腐蝕性的灼燒感!好像那朱砂血不是畫在皮膚上,而是直接烙進了我的魂里!比往年任何一次都疼!
更讓我心頭發慌的是,隨著爺爺的筆畫,我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被強行擠壓、攪動!無數混亂的碎片猛地炸開——王嬸家大黃狗扭曲的脖子、鏡子里那張咧開的怪笑、黑暗中那雙深淵般的黑眼睛…還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毒,像無數根細針,瘋狂地扎著我的意識!是林蔭!她在反抗!她在咒罵!那無形的尖嘯震得我腦袋快要裂開!
爺爺畫符的手猛地一頓!我感覺到他按著我額頭的手指驟然收緊,力氣大得嚇人。
“孽障!安分點!”爺爺低吼一聲,聲音里帶著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絲力不從心的沙啞。他深吸一口氣,穩住手腕,繼續落筆。可那筆下的力道,卻明顯地沉滯、艱難起來,仿佛在拖拽著千斤重物。
額頭上灼燒的痛感和腦子里翻江倒海的混亂攪在一起,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血腥味,才沒讓自己尖叫出來。汗水像小溪一樣順著我的鬢角和后背往下淌,眼前陣陣發黑。時間變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是煎熬。
終于,爺爺的手指離開了我的額頭。
我勉強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爺爺就站在我面前,胸膛微微起伏著,呼吸有些急促。昏黃的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臉——臉色灰敗得嚇人,嘴唇沒有一點血色,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連鬢角的白發似乎都多了幾根。他整個人像是剛打完一場硬仗,透著一種透支后的虛弱。
他拿起那碗清水,指尖沾了點,輕輕彈在剛剛畫好的符咒上。水珠落下,沒有像往年那樣讓符咒的光澤顯得更潤澤,反而像是潑在了燒紅的烙鐵上,發出極輕微的聲響,騰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白氣。那紫紅色的符咒,顏色看起來比往年淺淡了許多,邊緣甚至有些模糊不清,像被水暈開了一點,完全沒有以往那種沉凝厚重的感覺。
爺爺盯著我額心的符咒,眼神凝重得能滴出水來。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才用一種極其疲憊、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沉沉地嘆息道:
“丫頭…這道符…怕是快壓不住了。”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我渾身冰涼,連額頭上符咒帶來的那一點點微弱暖意都感覺不到了。快壓不住了…那林蔭…她是不是馬上就要出來了?
就在這時,那符咒的灼熱感似乎消退了一點點。可還沒等我喘口氣,腦子里那屬于林蔭的、充滿怨毒和冰冷的意識,卻并沒有像往年那樣被符咒的力量強行壓下去,陷入沉睡。反而像是被激怒的毒蛇,猛地昂起了頭!
一個清晰的、帶著刺骨寒意的念頭,像毒針一樣直接扎進了我的意識深處,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嘲弄:
“老東西…沒用了…”
“快了…等著我…”
這念頭一閃而過,快得像幻覺。但那股子冰冷的、附骨之蛆般的惡毒,卻清晰地烙印下來。
我驚恐地看向爺爺。爺爺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最后又落回我身上,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沉重。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油燈的火苗,還在不安地跳動著,映著爺爺疲憊而嚴峻的臉,和我額頭上那道顏色淺淡、仿佛隨時會消散的脆弱符印。外面,天已經完全黑透了,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正悄無聲息地吞噬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