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章 安臣俊的謀算

柳懷璧血紅的右眼死死釘在柳遺暗茫然驚恐的臉上,如同淬毒的鋼針。地窖污濁的空氣里,那股硫磺混合腐敗內臟的甜膩怪味,似乎更濃重了幾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你……在府里睡覺?”柳懷璧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刮過朽木,每一個字都帶著令人骨髓發寒的審視,“醒來……就在這里?”“是…是啊表哥!”柳遺暗被那眼神看得魂飛魄散,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賭咒發誓,“我…我對天發誓!我昨晚真的在自己房里!亥時三刻我還讓小廝送了碗蓮子羹!吃完就睡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醒來就在這草堆里,渾身都疼……表哥你要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驚恐地抱著自己塌陷的左肩,身體抖得如同秋風里的枯葉,那神情里的恐懼和茫然,深入骨髓,絕非偽裝。柳懷璧完好的右眼微微瞇起,眼底翻涌的血色風暴并未平息,但一絲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盤算的精光,悄然取代了純粹的暴怒。他不再看柳遺暗,目光轉向如同鐵鑄般跪伏在地的墨鴉。“墨鴉。”“屬下在!”墨鴉的頭顱垂得更低,鐵面具幾乎貼到冰冷潮濕的地面。“昨夜,”柳懷璧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陰冷,“柳遺暗院中,當值的護衛、小廝、丫鬟……所有活口,現在何處?”墨鴉的身形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嘶啞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回稟主人……府內劇變,禁軍圍府,混亂不堪……屬下只來得及帶走主人和二公子……其余……其余人等,恐已……”“恐已落入朝廷鷹犬之手?”柳懷璧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扭曲的弧度,那潰爛的左半邊臉隨之抽動,顯得更加猙獰可怖,“好,好得很!杜允文那個老狗,還有吳冕、安臣俊……他們現在想必正歡天喜地地審著那些人吧?想從那些蠢貨嘴里掏出點柳家的‘罪證’?呵……”他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如同夜梟啼鳴。“遺暗昨夜的行蹤,府內下人或許不知情,但有一人,一定知道!”柳懷璧完好的右眼猛地爆射出駭人的厲芒,如同黑暗中點燃的鬼火,“我那‘忠心耿耿’、寸步不離‘照顧’遺暗起居飲食的乳母——趙嬤嬤!她人呢?!”墨鴉猛地抬頭,鐵面具后的雙眼瞬間閃過一絲驚悸:“趙嬤嬤……她……她昨夜并不在二公子院中!”“不在?!”柳懷璧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受驚嘶鳴,“她去了何處?!”“屬下……不知!”墨鴉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艱澀,“屬下奉主人密令,暗中留意二公子院中異動。昨夜亥時初刻,趙嬤嬤稱老家侄兒病重,需連夜出城探望,已向管事告了假。屬下當時……未覺異常。”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墨鴉的脊椎爬升。趙嬤嬤,那個在柳府待了二十多年、看著柳遺暗長大、最是老實本分甚至有些懦弱的婦人!她竟在昨夜那個要命的時刻,如此“巧合”地離開了?!“亥時初刻……”柳懷璧完好的右眼瞳孔縮成了針尖,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亥時初刻離府,足夠時間趕到城外暗渠!那個時間點,正是他派出的“赤眼”在城南亂葬崗附近失去周言蹤跡后不久!這一切……絕非巧合!一個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鏈條在柳懷璧腦中瞬間成形!有人冒充柳遺暗!而能如此精準地掌握柳遺暗的樣貌、身形、乃至部分習慣,又能讓柳遺暗本人毫無察覺地在“自己”房里昏睡到被轉移至此……這需要極其熟悉柳遺暗生活細節、能自由出入其內院、甚至能對其飲食做手腳的內鬼!趙嬤嬤,這個看似最不可能的人,此刻成了唯一、也是最合理的答案!“找!”柳懷璧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尖利,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挖地三尺!把那個老虔婆給本座挖出來!活要見人,死……也要把她的骨頭給本座碾成粉!查!她那個‘病重’的侄兒!她所有接觸過的人!尤其是最近半年!所有異常!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是!”墨鴉領命,身形如同鬼魅般就要融入地窖的陰影。“慢著!”柳懷璧猛地喝止,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摳住身下骯臟的獸皮,指節因用力而爆出青白,“赤眼梟……內部所有知曉‘嫁衣’計劃核心、知曉本座與遺暗關系、知曉城南亂葬崗暗渠出口的人……名單!”他完好的右眼如同淬毒的鉤子,死死鎖住墨鴉鐵面具上唯一露出的那雙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給本座列出來!一個……都不許漏!”嫁禍!清除!這兩個冰冷的詞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著柳懷璧的心臟!他苦心經營、視為最后底牌的赤眼梟,內部竟早已被滲透成了篩子!昨夜暗渠那一幕,不僅是將柳家推入深淵的嫁禍,更是對他柳懷璧本人的一次精準而狠毒的清除行動!若非他命大,此刻早已和書樓廢墟融為一體!那幕后之人……不僅要柳家死,更要他柳懷璧死無葬身之地!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滔天憤怒、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被背叛的暴戾,在他胸腔里瘋狂翻騰!比臉上的潰爛和斷骨的劇痛更甚百倍!“是!屬下即刻去辦!”墨鴉感受到主人身上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恐怖殺意,不敢有絲毫遲疑,身影一晃,徹底消失在黑暗之中。地窖內只剩下柳遺暗壓抑的抽泣聲、干瘦老者刮骨的細微聲響,以及柳懷璧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昏黃的油燈將墻壁上扭曲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如同潛伏的妖魔。

同一片夜空下,京城核心,御史中丞府邸。燈火通明的花廳,氣氛卻壓抑得如同冰窖。吳晏裹著一件厚厚的銀狐裘,蜷縮在鋪著軟墊的紫檀木圈椅里,小臉煞白,眼圈紅腫,顯然哭過許久。她身上那股子闖蕩江湖的嬌蠻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驚魂未定的后怕和委屈。御史中丞吳慎之,一位面容清癯、眉宇間帶著憂國憂民氣度的中年官員,此刻正背著手,焦躁地在花廳里來回踱步,臉色鐵青。“胡鬧!簡直是無法無天!”吳慎之猛地停步,指著吳晏,氣得手指都在發抖,“私自出府!縱馬鬧市!驚擾百姓!還……還一頭撞塌了京郊破廟!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昨夜那里剛發生過命案!陛下震怒!全城戒嚴!你……你簡直是把我吳家的臉,往陛下的刀口上送!”“爹……我……我不是故意的……”吳晏癟著嘴,眼淚又在眼眶里打轉,“是那馬……那馬突然就驚了!我怎么勒都勒不住!我嚇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那荒郊野嶺去了……”“驚馬?”吳慎之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如刀,“你騎的是府里最溫順的‘踏雪’,好端端的怎么會驚?你出府前,可有人動過你的馬?或者……給過你什么東西?接觸過什么可疑的人?”“沒有啊!”吳晏茫然地搖頭,努力回憶,“我就……就下午在‘玲瓏閣’買了幾盒新到的胭脂,然后……然后遇到了安公子……”“安臣俊?”吳慎之眼神一凝。“嗯……”吳晏臉上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聲音低了下去,“安公子……安公子人很好,還提醒我天色將晚,早些回府……他……他還送了我一小盒‘凝神香’,說是西域來的,讓我壓壓驚……”“凝神香?”吳慎之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節,“香呢?”“在…在我荷包里……”吳晏連忙從腰間解下一個精致的繡花香囊,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描金琺瑯小圓盒,遞給父親。吳慎之接過,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一股清雅悠遠、帶著雪松冷冽氣息的淡雅幽香緩緩散出,沁人心脾,確是上好的凝神香料。他仔細檢視著盒內的淡金色香膏,又湊近聞了聞,眉頭卻越皺越緊。香料本身似乎并無異常。“安公子還說了什么?可有異常?”吳慎之追問。“沒…沒什么了……”吳晏努力回想,忽然想起什么,“哦!對了!他好像……好像多看了我馬車上的燈籠幾眼?就是那對琉璃風燈……他說……說燈罩上的纏枝蓮紋很別致,問我是哪家匠人做的……”琉璃風燈?吳慎之心中疑竇叢生。安臣俊此舉是何意?就在這時,管家匆匆入內稟報:“老爺,相府安公子到訪,說有要事求見老爺……和小姐。”吳慎之瞳孔微縮。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疑慮,沉聲道:“快請!”片刻,安臣俊的身影出現在花廳門口。玄色大氅依舊纖塵不染,暗金云紋在明亮的燈火下流淌著沉靜的光澤。他步履從容,神色平靜,仿佛只是赴一場尋常的夜談。唯有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在踏入花廳的剎那,不著痕跡地掃過吳晏蒼白的小臉和她手中緊握的琺瑯香盒,最后落在吳慎之凝重的臉上。“吳大人,深夜叨擾,失禮了。”安臣俊拱手,聲音清越平和。“安公子客氣了。”吳慎之還禮,目光銳利,“不知公子深夜前來,所為何事?”他特意加重了“深夜”二字。安臣俊的目光轉向驚魂未定的吳晏,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安撫人心的弧度:“是為昨夜京郊破廟之事,特來向吳小姐致歉,并求證幾個細節。”“致歉?”吳慎之眉頭一挑。“正是。”安臣俊坦然道,從袖中取出一個用素白絲帕小心包裹的物件,當著吳家父女的面緩緩打開,“昨夜驚擾吳小姐車駕、并最終撞塌廟門之物,并非尋常碎石,而是此物。”絲帕中央,靜靜躺著一枚約莫核桃大小、通體烏黑、閃爍著金屬冷光的……鐵蒺藜!尾部帶著細小的倒鉤,在燈火下泛著幽藍的色澤,顯然是淬了劇毒!正是昨夜破廟混亂中,從陰影里射向周言的那枚暗器!“此物淬有劇毒‘見血封喉’,乃江湖上極其陰狠的暗器。”安臣俊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昨夜混亂之中,此物擊中了吳小姐馬車輪軸的關鍵榫卯處,力道、角度均極為刁鉆。這才是導致馬車失控、最終驚馬撞塌廟門的真正原因。”“什么?!”吳晏驚得捂住了嘴,小臉瞬間血色全無。吳慎之更是臉色劇變,死死盯著那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毒蒺藜!“安……安公子……你是說……昨夜……是有人要殺我?”吳晏的聲音帶著哭腔,渾身發抖。“目標未必是吳小姐。”安臣俊的目光深邃,如同能洞察人心,“或許,只是需要一場足夠‘混亂’的意外,來掩蓋一些事情,或者……為某個人的逃脫,創造時機。”他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吳慎之心頭激起驚濤駭浪!掩蓋?逃脫?昨夜破廟……那個渾身浴血、如同鬼魅般消失的女子?!“而吳小姐,”安臣俊的目光再次落回吳晏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探究,“你說安某曾贊賞你馬車上的琉璃風燈?那對燈罩……此刻可在府上?”“在…在的!”吳晏連忙點頭,心有余悸,“雖然撞壞了,但燈罩……好像沒完全碎,我讓人撿回來了……”“可否取來一觀?”很快,那對沾滿泥污、邊緣碎裂的琉璃燈罩被下人呈了上來。安臣俊上前一步,并未在意其骯臟破損,修長的手指隔著絲帕,極其仔細地撫過燈罩內壁那精美的纏枝蓮紋。他的動作專注而緩慢,仿佛在鑒賞一件稀世珍寶。指尖最終停留在燈罩內壁靠近頂部、一處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如同針尖大小的焦黑小點上。他的指尖,在那焦黑小點上,極其輕微地……捻動了一下。一絲若有若無、極其淡薄、卻與這精美燈罩格格不入的、如同劣質火藥燃燒后的殘留氣味,極其隱秘地鉆入他的鼻腔。安臣俊的眸光,在明亮的燈火下,幾不可察地沉凝了一瞬。引信。極其微小、延時燃燒的引信殘跡。昨夜那場“意外”驚馬撞塌廟門,果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掩護!

安臣俊指尖捻過琉璃燈罩內壁那針尖大的焦黑小點。一絲極淡、卻與華美纏枝蓮格格不入的劣質火藥殘留氣味,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鉆入他的鼻腔。引信!極其微小、延時燃燒的引信殘跡!昨夜那場“意外”,果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掩護!目標,就是破廟中那個渾身浴血的女子!花廳內燈火通明,空氣卻仿佛瞬間凍結。吳晏看著安臣俊凝重的神色,小臉煞白,嘴唇哆嗦著:“引……引信?有人……有人要炸我的馬車?”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以為只是一場意外驚馬,卻沒想到自己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御史中丞吳慎之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跳。他一步上前,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剮過那枚烏黑的毒蒺藜和碎裂的燈罩內壁的焦痕,最后死死釘在安臣俊臉上:“安公子!此物……此引信!可能追查來源?!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京畿重地,對朝廷命官之女行此卑劣刺殺之舉?!”他刻意強調了“刺殺”二字,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顫。女兒險些喪命,這已不是簡單的江湖仇殺,而是赤裸裸的挑釁!安臣俊緩緩將絲帕重新包裹住那枚致命的鐵蒺藜,動作依舊從容,眼底卻凝著化不開的寒冰。“此物淬毒‘見血封喉’,非尋常江湖客能得。其鑄造手法,尤其是尾部倒鉤的弧度與開刃方式,有前朝‘百工坊’的遺風,但細節處又刻意扭曲,似是仿造。”他抬眼,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吳晏,“至于這引信……”他修長的手指再次隔空點了點燈罩內壁那處焦黑:“其微末近乎塵埃,延時精準,絕非粗制濫造。能做出此物者,京畿之內,屈指可數。‘火雷手’孫不二已于三年前死于仇殺;‘妙手空空’金燕子精于機括,卻不通火藥;剩下的……”他頓了頓,眸光深邃如淵,“唯有城南‘鬼市’深處,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接‘大買賣’的‘啞閻羅’。”“啞閻羅?”吳慎之眉頭緊鎖,顯然也聽聞過這個只存在于陰暗角落的名字,一個以制作各種陰毒、精巧的殺人器具聞名黑市的怪物。“是。”安臣俊頷首,“此人行蹤詭秘,接單全憑心情,且從不留活口線索。要查他,難如登天。”他話鋒一轉,目光再次落在吳晏身上,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卻又暗藏犀利的探究,“吳小姐,昨夜事發前,你可曾察覺任何異常?比如……靠近馬車時聞到特殊氣味?或是……有陌生人刻意接近過你的馬車?”“氣味?陌生人?”吳晏努力回憶著,小臉皺成一團,忽然,她眼睛一亮,“啊!我想起來了!昨天下午在‘玲瓏閣’門口等車的時候,是有一個賣香粉的老婆婆!穿得破破爛爛的,挎著個籃子,籃子里的香粉味道……怪怪的!有點沖鼻子!她非要湊到我車邊來兜售,被我的丫鬟趕走了!”“賣香粉的老婆婆?”安臣俊眸光一閃,“她的香粉,是什么味道?可還記得?”“嗯……很濃很刺鼻,有點……有點像硫磺?又有點……像放久了發霉的藥材?總之很難聞!”吳晏皺著鼻子,一臉嫌棄。硫磺?發霉藥材?安臣俊心中一動。引信需要硫磺作為重要成分!而劣質火藥燃燒后殘留的刺鼻氣味,不正與之吻合?!那個“老婆婆”,極可能就是放置引信之人!以賣香粉為幌子,掩蓋其真正目的!“那老婆婆是何模樣?身形如何?”安臣俊追問。“很矮,有點駝背,臉上皺紋很深……頭發灰白……哦!對了!”吳晏猛地想起一個細節,“她挎籃子的那只手……左手小指好像缺了一截!”缺指!駝背!硫磺與霉味!這幾個關鍵詞如同散落的珠子,瞬間在安臣俊腦中串成一條清晰的線!一個模糊的身影輪廓迅速勾勒出來!城南鬼市,啞閻羅有個幾乎從不露面的搭檔,據說是個早年因事故炸斷一指、精通火藥配方的老婦人,人稱“斷指閻婆”!“多謝吳小姐。”安臣俊微微頷首,眼中銳芒一閃而逝。線索雖然依舊指向黑暗,但范圍已大大縮小!城南鬼市,斷指閻婆!此人,必是突破口!“吳大人,”安臣俊轉向臉色依舊難看的吳慎之,聲音沉穩,“令媛昨夜受驚,實乃無妄之災。此案牽涉甚廣,已非大理寺或內衛司一家能獨立查清。安某斗膽,請吳大人行個方便。”吳慎之目光如電:“安公子請講!”“其一,請吳大人即刻下令,封鎖御史府昨夜吳小姐出行所駕馬車,以及所有接觸過此車的車夫、護衛、小廝、丫鬟!未經內衛司與大理寺共同勘驗,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那對琉璃燈罩,需由專人嚴密保管!”“其二,煩請吳大人修書一封,加蓋御史臺印信,以‘稽查違禁火器’之名,調遣一隊京畿巡防營精銳,封鎖城南鬼市所有進出通道!動作要快!打草驚蛇,亦在所不惜!”吳慎之沒有絲毫猶豫,斷然道:“好!老夫這就去辦!”事關女兒安危和朝廷法度,他責無旁貸!“其三,”安臣俊最后看向吳晏,目光帶著一絲深意,“吳小姐昨夜‘受驚過度’,需在府中靜養。對外,尤其是對任何探問昨夜破廟‘意外’細節之人,只言‘馬匹受驚,幸得護衛拼死相救,方得無恙’,其余一概不知。包括……那枚凝神香。”吳晏看著安臣俊深邃的眼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緊緊攥住了那個描金琺瑯小盒。安臣俊不再多言,拱手告辭。玄色大氅拂過花廳光潔的地面,身影迅速消失在御史府深沉的夜色中。時間緊迫,城南鬼市,斷指閻婆,這條線索必須立刻抓住!

城西,廢棄染坊地窖。污濁的空氣里彌漫著血腥、藥味和絕望。墨鴉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柳懷璧榻前,單膝跪地,聲音嘶啞低沉:“主人,查到了!”柳懷璧猛地睜開那只完好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垂死的兇獸亮出獠牙:“說!”“趙嬤嬤!”墨鴉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意,“她告假離府時乘坐的騾車,并未駛向其‘老家’侄兒所在的西郊柳樹屯,而是繞道去了城南……亂葬崗!”“亂葬崗?!”柳懷璧完好的右眼瞳孔驟然收縮!城南亂葬崗,正是暗渠出口所在!昨夜那個冒充柳遺暗之人消失的地方!“是!”墨鴉繼續道,“屬下循跡追查,在亂葬崗邊緣一處新起的無名荒墳附近,發現了這個!”他雙手奉上一物。那是一枚極其普通的、民間婦人常用的黃銅頂針。但頂針內側,卻用極其細小的刻痕,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字——【梟】!赤眼梟的標記!趙嬤嬤,果然是赤眼梟的人!或者說……是赤眼梟內部,那個想要清除他柳懷璧的叛徒安插在柳遺暗身邊的暗樁!“那墳呢?!”柳懷璧的聲音因激動和憤怒而尖銳扭曲。“屬下……已掘開。”墨鴉的聲音毫無波瀾,“墳中只有一具無頭男尸,穿著趙嬤嬤侄兒的粗布衣裳,死亡時間……就在昨夜亥時前后!”殺人滅口!拋尸嫁禍!好狠毒的手段!柳懷璧完好的右眼瞬間赤紅如血,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胸腔中翻騰的怒火和殺意幾乎要將他徹底焚毀!他苦心孤詣培植的利爪,如今竟反噬自身!趙嬤嬤這條線,徹底斷了!線索似乎又回到了死胡同!“主人,”墨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還有一事。赤眼梟內部,知曉‘嫁衣’計劃核心、知曉您與二公子關系、知曉城南暗渠出口的名單,屬下已整理完畢。共計七人。”他遞上一張薄薄的、浸染著墨跡的皮紙。柳懷璧用那只完好的左手,顫抖著接過。昏黃的油燈下,七個名字如同七條毒蛇,盤踞在紙上。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個個名字掃過:負責傳遞密令的“灰隼”,掌管部分財源的“鐵算盤”,負責訓練死士的“血屠”……這些都是他一手提拔、視為心腹的核心骨干!當他目光落在最后一個名字上時,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玄狐】!這個名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閃電,狠狠劈入柳懷璧混亂暴戾的腦海!玄狐!赤眼梟內最神秘、最狡詐、也最得他“信任”的謀士!所有最核心、最隱秘的計劃,包括“嫁衣”計劃的最終細節、柳遺暗作為“備選容器”的絕密信息、甚至城南暗渠那幾條隱秘出口的圖紙……都曾經過此人之手!一直以來,玄狐都以一副忠心耿耿、算無遺策的面目出現,為他柳懷璧的野心出謀劃策,如同隱藏在陰影中最鋒利的毒牙!難道……背叛者是他?!“玄狐……”柳懷璧從齒縫里擠出這個名字,聲音嘶啞得如同惡鬼磨牙,“他……現在何處?!”墨鴉的頭顱垂得更低:“回稟主人……自三日前主人于聚賢山莊……遇險后,玄狐……便失去了聯絡。其位于西城‘墨韻齋’的明面身份據點,已是人去樓空。所有聯絡暗號……皆無回應。”轟!柳懷璧只覺得一股逆血直沖頭頂!最后一絲僥幸被徹底擊碎!果然是他!這個他視為股肱、倚為智囊的玄狐!竟是最深藏不露的毒蛇!是他策劃了這一切!冒充柳遺暗,嫁禍柳家,清除自己這個“主人”!好一個金蟬脫殼!好一個鳩占鵲巢!“找!!”柳懷璧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咆哮,完好的左手死死摳住身下的獸皮,指甲崩裂出血也渾然不覺,“調動所有還能調動的‘赤眼’!不惜一切代價!挖地三尺也要把玄狐那個叛徒給本座挖出來!本座要將他……碎!尸!萬!段!”狂怒的嘶吼在地窖中回蕩,震得油燈火苗瘋狂搖曳,墻壁上的影子如同群魔亂舞。柳遺暗嚇得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大氣不敢出。那干瘦的刮骨老者更是面無人色,手中的刀抖得幾乎握不住。就在這時——“咳咳……咳咳咳……”蜷縮在角落草堆里的柳遺暗,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咳得撕心裂肺,整個身體都蜷縮起來,臉色由蒼白轉為一種詭異的青紫!“遺暗!”柳懷璧的怒吼戛然而止,血紅的右眼猛地掃向角落。只見柳遺暗痛苦地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著,眼神渙散,口中發出嗬嗬的怪聲,仿佛有什么東西堵住了他的喉嚨!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著自己的脖頸,皮膚下隱隱透出詭異的暗紅色脈絡!“怎么回事?!”柳懷璧厲聲喝問那刮骨老者。老者嚇得撲通跪倒:“盟…盟主!二公子他……他左肩骨裂,內腑本就有震傷……方才又受了驚嚇,心神激蕩,怕是……怕是牽動了隱傷,氣逆攻心!快!快按住他!不能讓他亂動!”墨鴉身形一閃,已到柳遺暗身邊,鐵鉗般的手掌瞬間按住他掙扎的身體。柳遺暗的掙扎越發劇烈,喉嚨里的嗬嗬聲變成了絕望的嘶鳴,眼珠開始上翻,青紫的臉色迅速轉為灰敗!這絕非簡單的氣逆攻心!柳懷璧完好的右眼死死盯著柳遺暗脖頸上那迅速蔓延的暗紅脈絡,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竄起!毒!是毒!玄狐那個叛徒!他在清除自己之前,竟連柳遺暗這個“備選容器”也不放過!他要在柳遺暗身上,徹底斷絕柳家翻身的最后一絲可能!“解藥!拿解藥!”柳懷璧沖著刮骨老者嘶吼。老者面如死灰,絕望地搖頭:“盟主……小的……小的看不出是何毒啊!這……這癥狀聞所未聞……”“廢物!!”柳懷璧目眥欲裂,看著柳遺暗在自己眼前痛苦掙扎,生命的氣息飛速流逝。這個他從未真正放在眼里、只視為工具和棋子的表弟,此刻的垂死掙扎,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他早已被背叛和劇毒啃噬得千瘡百孔的心臟!難道……柳家血脈,連同他柳懷璧最后的希望,就要這樣斷絕在這骯臟的地窖里?!

京城之南,被夜色和混亂籠罩的貧民窟深處。周言屏住呼吸,身體緊貼著冰冷潮濕、布滿粘滑苔蘚的墻壁,如同融入陰影的壁虎。她的腳下,是散發著惡臭的污水溝,頭頂是搖搖欲墜、用破木板和油氈胡亂搭成的棚戶。遠處,巡防營兵丁沉重的腳步聲、粗暴的呵斥聲、以及貧民驚恐的哭喊聲混雜在一起,如同無形的網,正朝著這片區域迅速收攏。封鎖開始了。安臣俊的動作,比她預想的還要快!她強忍著右胸下方斷裂肋骨摩擦帶來的鉆心劇痛和左臂傷口火燒火燎的灼燙感,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失血和連番奔逃帶來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不斷沖擊著她的意志,眼前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必須離開這里!城南鬼市是唯一的生路!只有在那片混亂無序、龍蛇混雜的黑暗地帶,她才有可能擺脫追捕,找到一線喘息之機,甚至……找到那枚丟失的“獄”字令牌背后的真相!她像一只受傷的夜梟,憑借著對黑暗的本能適應和超乎常人的堅韌意志,在狹窄、曲折、堆滿垃圾的巷道中艱難穿行。避開一隊打著火把、罵罵咧咧搜查的巡丁,躲過幾條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野狗,她終于摸到了記憶中通往鬼市的那條最隱蔽的入口——一條被巨大廢棄染缸半掩著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窄地縫。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霉爛、腐臭和劣質染料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周言沒有絲毫猶豫,側身擠了進去。里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腳下是濕滑粘膩、不知沉淀了多少污穢的泥濘。她扶著冰冷粗糙、滲著水珠的土壁,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摸索。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透來一絲微弱的光亮,還有隱約的、如同鬼蜮低語般的嘈雜人聲。鬼市到了。眼前豁然開朗,卻又陷入另一種更深的昏暗。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被人工開鑿拓展,形成了一片極其廣闊的地下空間。洞頂倒懸著無數奇形怪狀的鐘乳石,滴滴答答地落下冰冷的水珠。無數盞或明或暗、形狀各異的燈籠掛在巖壁或簡陋的棚戶上,發出慘綠、昏黃、暗紅的光芒,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光怪陸離,如同森羅鬼域。空氣中彌漫著更加濃烈刺鼻的怪味:劣質煙草、腐爛食物、汗臭、劣質脂粉、草藥、生肉、鐵銹、還有若有若無的血腥……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沉甸甸的污濁。狹窄的“街道”兩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和棚戶。賣的東西更是千奇百怪:沾著泥的古董、生銹的兵器、不知名的草藥、色彩斑斕的毒蟲、甚至還有籠子里關著的、眼神麻木的人……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爭執聲、醉漢的囈語、女人的媚笑、孩子的哭鬧……各種聲音如同魔音灌耳,沖擊著人的神經。無數形形色色的人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晃動,每個人都帶著一種刻意的低調和警惕。蒙面的刀客,眼神陰鷙的藥販子,衣著暴露的流鶯,賊眉鼠眼的扒手,甚至還有穿著破舊官靴、眼神閃爍的胥吏……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周言的出現,如同投入渾濁泥潭的一顆石子,瞬間吸引了附近不少目光。她渾身浴血、衣衫襤褸、氣息虛浮,在這混亂之地并不算太扎眼,但她身上那股子濃烈的血腥味和傷口潰爛的氣息,以及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亮得驚人的、帶著孤狼般警惕與狠戾的眼睛,讓她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格外引人注目。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如同冰冷的觸手,黏在了她的身上。一個滿臉橫肉、袒露著刺青胸膛的壯漢,抱著膀子,擋在了她前方的狹窄通道上,咧開一口黃牙,目光在她染血的衣襟和蒼白的臉上來回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新來的?傷得不輕啊?”壯漢的聲音粗嘎,如同砂紙摩擦,“要不要爺給你找個‘好大夫’?保管藥到命除……哦不,藥到病除!嘿嘿……”他身后的陰影里,又晃出兩條同樣精悍的身影,隱隱形成合圍之勢。周言停下腳步,垂在身側的左手微微蜷起。體內殘存的內力在劇痛的經脈中艱難流轉,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她沒有說話,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向擋路的壯漢。那雙眼睛里的沉寂和冰寒,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瞬間讓那壯漢臉上的淫笑僵了一下。“嘖,還是個帶刺的?”壯漢眼中兇光一閃,顯然被激怒了,“爺今天……”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一道瘦小佝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旁邊一個掛著“奇貨可居”破幡的舊書攤后面閃了出來,擋在了周言與那壯漢之間。那是一個穿著打滿補丁、臟得看不出原色袍子的老婦人。她身形矮小,背脊佝僂得厲害,灰白稀疏的頭發用一根木簪草草挽著,臉上皺紋深刻,如同風干的橘皮。她低著頭,挎著一個同樣破舊的竹籃,籃子里放著幾包用草紙胡亂包著的、散發著刺鼻硫磺和霉味的粉末。“虎爺,行個方便。”老婦人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破鑼,帶著濃重的、難以分辨地域的口音,“這丫頭……是老身遠房的侄孫女,腦子不太好,走丟了,剛找回來。沖撞了虎爺,老身給您賠個不是。”她說著,顫巍巍地從懷里摸出幾枚臟兮兮的銅錢,遞向那被稱為“虎爺”的壯漢。虎爺嫌惡地看了一眼那幾枚銅錢和老婦人籃子里的硫磺粉末,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低著頭、似乎有些“癡傻”的周言,最終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晦氣!滾遠點!別讓老子再看見你們!”老婦人連連點頭哈腰,一把拉住周言冰冷僵硬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拽離了原地,腳步蹣跚卻異常迅速地拐進了旁邊一條更加狹窄、堆滿雜物、光線幾乎完全被遮蔽的黑暗小巷。周言身體緊繃,如同拉滿的弓弦,隨時準備暴起。她任由老婦人拉著,冰冷的視線卻死死鎖住對方佝僂的背影,以及那挎著籃子的、缺了一截小指的左手!硫磺……霉味……斷指!御史府千金吳晏口中那個“賣香粉的老婆婆”!安臣俊正在追查的“斷指閻婆”!她竟在這鬼市深處,主動找上了自己?!

主站蜘蛛池模板: 北辰区| 赤城县| 淮安市| 晋城| 察哈| 永福县| 崇礼县| 额济纳旗| 亳州市| 德保县| 河曲县| 平利县| 娱乐| 定陶县| 兴山县| 五莲县| 宿松县| 松阳县| 鄂托克旗| 原平市| 前郭尔| 怀柔区| 澎湖县| 玉屏| 聊城市| 龙江县| 布拖县| 东安县| 镶黄旗| 同德县| 昌乐县| 治县。| 山西省| 丁青县| 贞丰县| 万载县| 乌海市| 横峰县| 申扎县| 南昌县| 石渠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