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案件!這是赤裸裸的挑釁皇權!踐踏國法!
“好!好一個柳擎蒼!好一個忠君愛國的大將軍!”趙頊怒極反笑,笑聲如同夜梟啼鳴,令人毛骨悚然。他凌厲如刀的目光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百官,最后狠狠釘在同樣一臉震驚、尚未從這驚天變故中回過神來的吳冕身上!
“吳冕!”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刮擦,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決絕,“你聽見了?!這就是朕讓你十日之內要查清的‘真相’?!連朕的禁軍都敢打!連朕的城門都敢闖!這‘赤眼梟’的妖孽,到底有什么魔力?!還是說,這背后,藏著比邪教更深的魑魅魍魎?!”
他猛地一掌再次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玉璽都跳了起來!
“十日!朕只給你十日!”趙頊的聲音斬釘截鐵,蘊含著毀天滅地的怒意,“十日之內,朕不僅要看到赤眼梟的巢穴!要看到破廟案的所有兇徒!要看到神像之下、暗渠之中所有的鬼蜮伎倆!”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狠狠刺向吳冕和安臣俊:
“朕還要看到柳遺暗為何會出現在城外暗渠!他為何要庇護那魔教欽犯!他那一身突然冒出來的妖異劍法從何而來!柳擎蒼今日所為,是護犢心切,還是另有隱情?!給朕查!一查到底!無論涉及到誰!無論他是皇親國戚,還是開國勛貴!膽敢包庇邪教、對抗朝廷、藐視皇權者——殺!無!赦!”
“十日之后,若無滿意答復……”趙頊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吳卿,安卿,還有刑部的杜允文,你們三顆腦袋,連同柳擎蒼父子的項上人頭,就一并掛在午門外的旗桿上!以儆效尤!”
“退!朝——!”
最后兩個字,如同喪鐘敲響!皇帝趙頊拂袖轉身,帶著滔天的怒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御座后的屏風之后。
偌大的太極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百官臉上那無法掩飾的驚駭與恐懼。十日!這已不再是查案,而是一場席卷整個朝堂的風暴!大理寺、刑部、內衛司被推上絕路,而風暴的中心,赫然指向了手握重兵的開國勛貴——柳家!
吳冕緩緩直起身,紫袍下的身軀繃緊如弓弦。他看向身旁。安臣俊也正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極其凝重、甚至可以說是忌憚的神色。柳遺暗的“劍法”,柳擎蒼的“闖門”,如同兩顆投入棋盤的巨石,瞬間將本就詭譎復雜的棋局,砸得更加支離破碎,兇險萬分!十日之限,已然變成了懸在所有人頭頂、滴答作響的催命符!
御階下,死寂如墳。“退朝”二字,如同冰錐鑿入骨髓。吳冕紫袍下的脊背繃成一張拉滿的弓,冷汗浸透內衫。十日!十日要掀翻柳家這棵根深蒂固的參天巨樹?還要揪出那神出鬼沒的赤眼梟?這分明是催命符!身側,安臣俊玄色大氅紋絲未動,唯垂在袖中的指尖,無意識碾過那縷染血的粗布殘片。那布條的粗糲觸感,如同此刻朝堂上無聲的刀光劍影,冰冷刺骨。柳擎蒼今日悍然闖門、打傷禁軍的舉動,無異于將整個柳家架在了皇權的鍘刀之下!而柳遺暗那身詭異劍法,更是將柳家與邪教的嫌疑死死綁在了一起!“吳大人,安大人,留步。”刑部老尚書杜允文的聲音干澀發顫,如同秋風里的枯葉,“陛下口諭,請三位即刻至養心殿偏殿……共商‘十日破局’之策。”偏殿內,龍涎香也壓不住沉重的死氣。“柳遺暗必須立刻控制!”杜允文布滿老年斑的手重重按在紫檀案幾上,指節泛白,“他人在何處?城外暗渠之后,可有蹤跡?”吳冕面色凝重:“暗渠出口在城南亂葬崗附近,痕跡雜亂。內衛司的人還在篩,尚未……”“尚未?!”杜允文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絕望的尖銳,“那柳懷璧呢?!他才是關鍵!他若活著,必與赤眼梟有關!他若死了,令牌何在?破廟案、暗渠案,樁樁件件都指向他!”“杜老稍安。”安臣俊清越的聲音響起,打破了瀕臨崩潰的氣氛。他指尖拈著那塊染血的粗布殘片,眸光沉靜如淵,“柳遺暗現身暗渠,用的是魔教劍法,卻庇護了疑似周言的女子。此中矛盾,是破綻。”他抬眼,目光掃過吳冕和杜允文,如同幽潭映月,冷靜得令人心顫。“柳懷璧重傷失蹤,魔教‘獄’字令隨周言消失,柳遺暗身負邪功卻行蹤成謎。三者看似分散,實則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聯——赤眼梟,或者說,他們背后的‘主人’。”“當務之急,并非大海撈針。”安臣俊指尖輕輕點在案幾上,發出篤的一聲輕響,“其一,傾力追索柳遺暗!他是目前唯一暴露在明處、且身負重大嫌疑的柳家核心子弟!找到他,或可撬開柳家鐵幕一角!”“其二,”他目光轉向吳冕,“吳大人,內衛司需全力排查近三月乃至半年內,京畿及周邊所有涉及異種金鐵、特殊火器、大規模人員異常流動、以及……‘邪祟’、‘妖法’報案的卷宗!尤其是被大理寺、刑部以‘無稽之談’或‘江湖仇殺’草草結案的舊檔!赤眼梟行事詭秘,根基絕非一日之功。其巢穴所需空間、資源、人手,必有蛛絲馬跡可循!”“其三,”他最后看向杜允文,聲音微沉,“煩請杜老親自坐鎮刑部大牢。即刻提審所有與柳府有舊怨、或曾與柳懷璧、柳遺暗有過密切接觸、后因各種緣由入獄的‘舊人’!無論罪名大小!撬開他們的嘴!我要知道柳家這兩位公子,尤其是柳遺暗,近一年來所有不為人知的癖好、行蹤、以及……接觸過哪些‘特殊’的人!”字字如刀,條理森然。偏殿內死寂片刻。吳冕眼中閃過一絲異彩,杜允文緊繃的老臉也微微松動。安相之子,名不虛傳!這已不僅僅是在查案,而是在布一張無形的大網,從最不可能處尋找那根致命的線頭!“好!就依安公子所言!”吳冕霍然起身,紫袍帶風,“我即刻回衙,調閱所有相關密檔!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赤眼梟的耗子洞挖出來!”杜允文也掙扎著站起,渾濁的眼中燃起一絲孤注一擲的狠意:“老夫這就去刑部大牢!就算把那些陳年舊犯的嘴撬爛,也要掏出點有用的東西!”安臣俊微微頷首,玄色大氅無聲拂動:“有勞二位。我會親自去會一會那位……御史中丞府上,膽大包天的吳小姐。昨夜破廟,她‘出現’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三人目光交匯,再無言語,只有一種背水一戰的決絕在無聲流淌。十日倒計時,正式開始!
城西,遠離喧囂的貧民窟深處。一座廢棄的染坊地窖。空氣污濁粘稠,混雜著腐朽的染料、血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硫磺混合著腐敗內臟的甜膩怪味。幾盞昏黃的油燈掛在滲水的土壁上,光線搖曳不定,將地窖內扭曲的人影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如同群魔亂舞。柳懷璧靠坐在一張鋪著骯臟獸皮的破榻上。曾經清貴出塵的武林盟主,此刻形銷骨立,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素錦長衫早已被污血和泥濘浸透,破爛不堪。最駭人的是他臉上——左眼連同周圍大片皮膚,覆蓋著厚厚一層暗紅發黑、不斷滲出黃水的痂殼,那是被“七步醉”和假死藥血雙重侵蝕后的恐怖潰爛。右眼雖勉強完好,但瞳孔深處布滿了蛛網般的猩紅血絲,里面翻涌著無盡的怨毒、痛苦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他的右臂被厚重的、散發著刺鼻藥味的麻布層層包裹,固定著幾塊粗糙的木板——那是被血衣人淬毒彎刀劈開后又遭重創的臂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讓他額角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不斷滾落。榻前,跪伏著兩個身影。一個全身裹在墨色斗篷里,身形僵硬如鐵,正是死士墨鴉。他鐵面具下的呼吸粗重,顯然也帶著傷。另一個則是個形容猥瑣的干瘦老者,穿著打滿補丁的臟袍,一雙三角眼閃爍著驚惶與貪婪。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鋒利的小刀,刮去柳懷璧左眼潰爛傷口邊緣的腐肉,每刮一下,柳懷璧的身體就控制不住地劇烈抽搐一下,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盟…盟主,您…您忍著點……”老者聲音發顫,手中的刀抖得厲害,“這‘七步醉’混合了那陰寒毒血,實在…實在霸道!腐毒已入骨……小的…小的只能盡力剜去腐肉,再用‘蝕骨草’熬的膏吊住……”“少廢話!”柳懷璧猛地睜開完好的右眼,血紅的瞳孔死死盯住老者,嘶啞的聲音如同砂輪摩擦,“剜!給本座剜干凈!用你最好的藥!本座若死,第一個拿你全家陪葬!”“是!是!”老者嚇得魂飛魄散,手下用力,刀鋒更深地切入潰爛的血肉!“呃啊——!!!”柳懷璧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完好的左手死死摳進身下的獸皮,幾乎將其撕裂!劇痛如同海嘯,瞬間將他殘存的理智沖垮!周言!周言!!這個名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腦海中瘋狂咆哮!毀他信物!壞他大計!將他害至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滔天的恨意和剝皮抽筋般的痛苦交織,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令牌……”他嘶啞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那枚‘獄’字令……可有消息?!”墨鴉的頭垂得更低,聲音嘶啞干澀:“回稟主人……城南亂葬崗附近痕跡徹底消失……周言……不知所蹤……令牌……亦無蹤跡……”“廢物!一群廢物!”柳懷璧暴怒,完好的右眼瞬間赤紅如血,抓起手邊一個沾滿污血的藥碗狠狠砸向墨鴉!“找!就算把整個京城翻過來!也要找到那個賤人和令牌!調動所有‘赤眼’!不計代價!!”藥碗砸在墨鴉的鐵面具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碎裂的瓷片和污濁的藥汁濺了他一身。墨鴉身形紋絲不動,如同沒有知覺的木偶:“屬下遵命!”就在這時,地窖角落里,一堆散發著霉味的破布草堆忽然蠕動了一下。“咳……咳咳……”一陣虛弱至極的嗆咳聲響起。草堆被掀開,露出一張蒼白如紙、沾滿灰塵的年輕面孔。正是柳遺暗!他比柳懷璧好不了多少,身上那件月白寢衣早已成了破爛骯臟的布條,露出的皮膚上布滿擦傷和淤青,左肩不自然地塌陷著,顯然被周言踏裂的肩骨傷勢不輕。他眼神渙散,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懼和茫然,看著眼前如同煉獄般的景象,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表……表哥……”他聲音微弱,帶著哭腔,“我們……我們這是在哪?那些人……那些黑衣服的人……還有那個女鬼……好可怕……”柳懷璧血紅的右眼猛地掃向柳遺暗,那目光中的怨毒和審視,讓柳遺暗如同被毒蛇盯上,瞬間噤聲,嚇得縮成一團。“怕?”柳懷璧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遺暗,我的好表弟……你可知,昨夜在城外暗渠,你用的那套劍法……更可怕?”柳遺暗猛地一怔,茫然地抬起頭:“劍……劍法?什么劍法?表哥……我……我不會什么劍法啊?我只會你教我的那幾招強身健體的‘柳絮隨風’掌啊……我……我昨夜在暗渠?不可能!我明明在府里睡覺,醒來就在這鬼地方了……”他語無倫次,神情驚恐而困惑,完全不似作偽。柳懷璧完好的右眼死死盯著柳遺暗,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靈魂深處的每一絲波動。柳遺暗的武功是他親自“檢驗”過的,爛泥扶不上墻,絕無可能一夜之間使出那般詭異霸道的劍法!昨夜暗渠那個“柳遺暗”……是誰?!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柳懷璧的心頭。嫁禍!有人冒充柳遺暗!用魔教劍法,在皇帝眼皮底下,庇護了周言!將柳家徹底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是誰?!赤眼梟內部……有鬼?!還是……那一直隱在幕后、操控著赤眼梟的……更高處的“主人”,開始覺得他柳懷璧……是個需要清除的棄子了?!柳懷璧完好的右眼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一股比身體劇痛更甚百倍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