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硫磺與霉味!御史千金口中那個“賣香粉”的老婦人!安臣俊正在追捕的“斷指閻婆”!她竟在這混亂的鬼市深處,主動找上了自己?!冰冷的、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死死攥著周言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佝僂老嫗該有的力量。周言身體緊繃如弓,殘存的內力在劇痛的經脈中艱難流轉,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隨時準備暴起反擊。她任由對方拽著,冰冷的視線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斷指閻婆佝僂的背影上,更落在她挎著竹籃、缺了一截小指的左手!危險!極致的危險!這絕非援手,而是另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斷指閻婆腳步蹣跚,卻異常迅疾地拉著周言在狹窄、堆滿破爛雜物、光線幾乎完全被遮蔽的黑暗小巷中穿行。腐爛的菜葉、碎瓦罐、不知名的動物骸骨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濃烈的霉味、腐臭和硫磺氣息混合著老婦人身上那股難以言喻的、如同陳年藥渣般的體味,幾乎令人窒息?!胺砰_!”周言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手腕猛地發力掙扎!指尖灌注了最后一絲內勁,如同鐵鉤般摳向老婦人腕部的麻筋!然而,那枯瘦的手腕如同包裹著鐵條,紋絲不動!斷指閻婆甚至連頭都沒回,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冷笑,如同夜梟啼鳴?!把绢^,省點力氣。”她的聲音干澀難聽,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漠,“老婆子要你死,剛才就不會從‘瘋虎’那幫雜碎手里把你撈出來。你這條命,現在值錢得很?!彼偷匾蛔?,將周言拉得更近,一股更濃烈的硫磺和劣質硝石氣味撲面而來,“不想被外面那些官狗子剁成肉泥,就乖乖跟我走!”官狗子?周言心中一凜!她指的是封鎖鬼市的巡防營?還是……安臣俊的人?這老妖婆似乎知道外面的動靜!她的掙扎力道不由得一松。前有狼,后有虎,這黑暗的巷道深處,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斷指閻婆感受到她的松懈,不再言語,只是拽著她更快地在迷宮般的雜物堆和棚戶縫隙中穿行。左拐右繞,避開幾處微弱燈光下晃動的可疑人影,最終在一處被巨大、廢棄的染布石槽和破爛油氈堆徹底封死的死胡同盡頭停了下來。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污水滴落的單調聲響。斷指閻婆松開周言的手腕,在黑暗中摸索著。周言立刻后退半步,背靠冰冷的土壁,全身戒備,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她的劍早已遺失。只有左臂傷口傳來的劇痛提醒著她此刻的虛弱。黑暗中響起幾聲極其輕微、如同老鼠啃噬的“咔噠”聲。緊接著,一陣沉悶的石塊摩擦聲傳來。周言瞳孔驟縮!借著極其微弱、從頭頂縫隙透下的一絲不知來源的光線,她看到斷指閻婆身前,那塊看似與周圍土壁渾然一體的巨大染布石槽底部,竟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陰冷、潮濕、帶著濃烈鐵銹和某種奇異油脂混合味道的氣流,從洞內倒灌而出!“進去!”斷指閻婆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缺指的左手猛地推向周言的背心!周言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推得踉蹌向前,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撲進了那冰冷的洞口!身體順著一條陡峭向下、布滿濕滑苔蘚的狹窄甬道急速滑落!噗通!短暫的失重后,她重重摔落在一片堅硬冰冷的地面上。劇烈的震蕩讓她眼前發黑,斷裂的肋骨如同無數鋼針狠狠刺入肺腑,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涌上,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掙扎著抬起頭。眼前是一個比上層鬼市更加幽暗、更加壓抑的空間??臻g不大,呈不規則的圓形,似乎是天然溶洞的一部分。洞壁被粗糙地開鑿過,嵌著幾盞造型奇特的油燈。燈盞并非陶瓷或金屬,而是一種半透明的、如同某種野獸頭骨磨制的容器,里面燃燒著慘綠色的火焰,將整個空間映照得一片幽綠,如同森羅鬼域。綠光之下,洞內景象令人頭皮發麻!四周的巖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鐵器:扭曲的鉤爪、細如牛毛的毒針、帶著鋸齒的飛輪、內部結構復雜如同蜂巢的鐵球……寒光閃閃,淬著幽藍或暗紫的色澤,無一不散發著致命的危險氣息。地上散亂地堆放著各種礦石、木料、還有浸泡在暗綠色液體里的動物內臟和骨骼,散發出刺鼻的硫磺、硝石、腐肉和劣質油脂混合的怪味。這儼然是一個隱藏在鬼市之下的、專門制作陰毒器械的秘密作坊!而在洞穴中央,一張巨大的、由整塊黑石鑿成的粗糙工作臺后,坐著一個身影。那人身形異常瘦小,甚至比斷指閻婆還要矮上一頭,整個人裹在一件寬大得離譜、沾滿油污和金屬碎屑的黑色皮圍裙里,頭上罩著一個完全遮住頭臉、只露出兩只眼睛的、銹跡斑斑的鐵皮頭罩。頭罩眼部的位置,鑲嵌著兩塊顏色渾濁的深色琉璃鏡片,在慘綠的火光下反射著冰冷無機質的光芒。他(或者她?)正低著頭,用一雙戴著厚厚皮手套、卻異常靈巧穩定的手,擺弄著工作臺上一個極其精巧、由無數細小齒輪和簧片組成的金屬圓筒。工具敲擊金屬的細微“叮?!甭?,在寂靜的洞穴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斷指閻婆佝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地滑入洞穴,站定在周言身邊,缺指的左手隨意地指了指地上狼狽不堪的周言,對著那鐵皮頭罩的身影,嘶啞開口:“啞巴,人帶來了。就是她。”“叮?!钡那脫袈曣┤欢?。那鐵皮頭罩緩緩抬起。渾濁的琉璃鏡片后,兩道冰冷、漠然、毫無人類情感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瞬間鎖定了地上的周言。那目光帶著一種審視死物般的專注,在她染血的衣襟、蒼白的臉色、尤其是那雙沉寂中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上,停留了許久。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慘綠火焰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噼啪聲。周言強撐著坐起身,背靠冰冷的巖壁,毫不退縮地迎上那兩道非人的目光。她不知道這是何處,不知道眼前這兩個怪物是何目的,但強烈的求生欲和被當作貨物般審視的屈辱,讓她骨子里的狠戾徹底爆發出來?!澳銈儭钦l?”她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帶我來此……意欲何為?”她左手悄悄扣住身下一塊棱角鋒利的碎石。鐵皮頭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緩緩抬起一只戴著皮手套的手,指向洞穴深處一個被厚重黑色油布遮蓋的角落。斷指閻婆會意,佝僂著身體走過去,一把扯開了油布!油布之下,赫然是一個巨大的、由精鐵打造的方形水槽!水槽內壁銹跡斑斑,盛滿了渾濁不堪、散發著刺鼻藥味的墨綠色液體。而在這令人作嘔的液體中,浸泡著一具人體!那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身體,全身赤裸,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布滿了暗紅色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凸起脈絡。他的臉上覆蓋著一個同樣銹跡斑斑的鐵面罩,只露出緊閉的雙眼和毫無血色的嘴唇。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四肢——雙手手腕和雙腳腳踝處,都被粗大的精鐵鐐銬死死鎖住,鐐銬連接著水槽底部沉重的鐵鏈!整個人如同被獻祭的牲口,浸泡在這劇毒的藥液之中!雖然隔著面罩,但那身形輪廓……周言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柳遺暗?!是柳遺暗!那個在柳府撞破她逃生、在染坊地窖里瑟瑟發抖的柳家二公子!他怎么會在這里?!還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看到了?”斷指閻婆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得意,如同鈍刀刮骨,“柳家的小崽子。中了‘蝕脈散魂引’,天下無藥可解,只能靠這‘九幽寒潭水’吊著一口氣,延緩毒發。不過……也撐不了多久了。最多三日,毒入心脈,全身經脈寸斷,化為一灘膿血!”蝕脈散魂引!九幽寒潭水!周言的心猛地沉入谷底。這名字就帶著令人骨髓發寒的惡毒!柳遺暗……他不過是個被卷入漩渦的可憐蟲!是誰對他下了如此毒手?玄狐?還是……“你帶我看他……是什么意思?”周言的聲音冰冷,強壓下心中的震動。鐵皮頭罩——啞閻羅,再次抬起手。這一次,指向了周言。然后,他緩緩攤開了戴著皮手套的掌心。掌心之中,靜靜躺著一枚令牌。令牌通體暗沉,邊緣雕刻著扭曲如活物的火焰鬼面紋路。令牌中央,一個巨大、虬結、充滿邪異氣息的古老篆字,在慘綠的燈光下,流淌著令人心悸的森然寒光——【獄】!周言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她的魔教令牌!昨夜在破廟神龕裂罅中,被她拼死拍入隱藏通道的那枚令牌!怎么會……怎么會出現在這個怪物手里?!啞閻羅那渾濁的琉璃鏡片后,冰冷的目光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嘲諷般的波動。他緩緩收回手掌,將那枚象征著不祥與死亡的令牌,緊緊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指了指水槽中浸泡的柳遺暗,又指了指周言。無聲的脅迫,如同冰冷的鐵鏈,瞬間纏繞上周言的脖頸!斷指閻婆在一旁發出嘶啞的冷笑:“啞巴的意思很清楚。想活命?可以。用你的‘本事’,把這小崽子身上的毒……解了?!彼请p渾濁的老眼,如同毒蛇般盯著周言蒼白卻依舊清麗的臉,缺指的左手輕輕摩挲著竹籃里的硫磺粉末,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誘惑:“老婆子知道你是誰。周言。聚賢山莊的新秀魁首?被柳懷璧當成毒餌喂給魔教的可憐蟲?能從那個偽君子和朝廷鷹犬的雙重追殺下逃到這里……丫頭,你命夠硬,本事……也夠邪門!”“蝕脈散魂引,無藥可解?”斷指閻婆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焦黃的牙齒,“那是庸醫的說法!老婆子走南闖北幾十年,什么奇毒怪癥沒見過?此毒雖烈,卻有一線生機——以毒攻毒!需用一種至陰至寒、能凍結血脈、延緩毒性的奇毒為引,再輔以精純內力,強行將散入經脈的毒素逼回丹田,鎖死!而能承受此引而不死,且身負精純內力者……”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鉤子,死死鉤住周言的眼睛:“普天之下,老婆子所知,唯有身中‘七步醉’劇毒、又被‘龜息假死藥引’寒毒侵蝕入骨、卻僥幸未死的——你!”轟!斷指閻婆的話語,如同驚雷在周言腦海中炸響!七步醉!龜息假死藥引!她竟對自己的傷勢和所中之毒了如指掌!這絕不僅僅是情報靈通!這分明是……是那個一直隱在幕后、操控著柳懷璧、操控著赤眼梟、甚至操控著昨夜破廟嫁禍與掩護的——那只真正的“黑手”的意志!啞閻羅和斷指閻婆,不過是那黑手套上的兩只爪牙!他們要她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毒引,去救柳遺暗!這根本是讓她去送死!且不說她此刻重傷瀕死,內力幾乎枯竭,單是那“七步醉”和假死藥引在她體內形成的恐怖平衡,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癡心妄想!”周言眼中厲芒爆閃,所有的恐懼瞬間化為焚天的怒火!她猛地握緊手中的碎石,身體如同受傷的獵豹般繃緊,“要我的命?那就拿你們的命來換!”“哼!不識抬舉!”斷指閻婆臉色一沉,渾濁的眼中兇光畢露,缺指的左手猛地探入竹籃!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瞬間——嗡——?。?!一陣極其低沉、卻帶著恐怖穿透力的嗡鳴聲,猛地從洞穴上方、鬼市的方向傳來!如同無數只巨大的毒蜂在同時振翅!整個地下空間都隨之微微震動!巖壁上的慘綠燈火瘋狂搖曳,鐵器碰撞發出細碎的叮當聲!啞閻羅和斷指閻婆的動作同時一僵!渾濁的琉璃鏡片和渾濁的老眼,瞬間轉向洞穴入口的方向,里面充滿了驚疑和凝重!這聲音……是啞閻羅布置在鬼市外圍、最高級別的預警機關被觸發了!而且,不止一處!是全面入侵!安臣?。∷业竭@里了!而且來勢洶洶!斷指閻婆臉色劇變,嘶聲道:“啞巴!是硬茬子!巡防營的狗沒那么快!是內衛司的鷹犬!領頭的是安家那小子!”啞閻羅鐵皮頭罩下發出幾聲極其短促、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嗬嗬”聲。他猛地將手中那枚“獄”字令牌塞入懷中,動作快如閃電!同時,他那只戴著皮手套的手在工作臺下某個隱蔽的機括上狠狠一拍!轟隆!洞穴深處,那面浸泡著柳遺暗的巨大鐵制水槽底部,突然裂開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渾濁腥臭的墨綠色藥液連同里面浸泡的柳遺暗,瞬間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吞噬,消失無蹤!只留下空蕩蕩的水槽和嘩啦啦的鐵鏈撞擊聲!緊接著,啞閻羅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撲向洞穴另一側巖壁!那里看似毫無縫隙,但隨著他手掌按上去,一塊巨大的巖石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后面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散發著更加濃烈硫磺氣味的幽深通道!“走!”啞閻羅發出一個含混不清、如同砂紙摩擦的音節,身影率先沒入通道的黑暗中!斷指閻婆反應極快,一把抓起工作臺上幾件小巧卻致命的暗器塞入懷中,缺指的左手猛地抓向還在震驚中的周言:“丫頭!不想死就快走!”周言眼中寒光一閃!機會!就在斷指閻婆的手即將抓住她肩膀的剎那,她一直緊握在左手的、那塊棱角鋒利的碎石,灌注了全身殘存的所有力氣,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朝著斷指閻婆那只缺指的手腕內側大筋刺去!這一下,快!狠!準!完全是搏命的打法!“呃!”斷指閻婆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痛哼!手腕劇痛,動作瞬間變形!她萬萬沒想到,這個重傷瀕死的丫頭,在這種絕境下還敢反擊,而且如此刁鉆狠辣!就是這一滯!周言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向后翻滾!目標不是啞閻羅逃走的通道,也不是洞穴入口!而是洞穴深處,那個剛剛吞噬了柳遺暗、此刻空空如也、底部洞口尚未完全閉合的巨大水槽!她看得很清楚!那水槽底部的機關通道,是垂直向下的!下面必然連著更深的地下暗河或排水系統!那是唯一可能擺脫這兩個怪物、同時避開上方安臣俊搜捕的生路!“找死!”斷指閻婆又驚又怒,缺指的手腕雖然被碎石劃破,血流如注,但她另一只手已閃電般從懷中掏出一把淬著藍汪汪劇毒的鐵蒺藜,就要朝著周言翻滾的身影射去!然而,已經晚了!周言的身影如同投火的飛蛾,帶著一股決絕的慘烈,義無反顧地縱身躍入了那巨大、空蕩、散發著刺鼻藥味和鐵銹腥氣的冰冷水槽之中!噗通!她的身體瞬間被黑暗吞噬,順著水槽底部那尚未完全閉合的垂直通道,急速下墜!冰冷刺骨、帶著濃烈藥味和腐敗氣息的污水瞬間淹沒了她!上方,傳來斷指閻婆氣急敗壞的怒吼和啞閻羅那含混不清、卻充滿暴戾的“嗬嗬”聲!緊接著——轟??!一聲沉重的悶響!水槽底部的機關徹底閉合!斷絕了追擊的可能!冰冷,黑暗,急速的下墜感,濃烈的藥味和窒息感……周言緊緊閉住氣,身體蜷縮,任由水流裹挾著她,沖向未知的深淵。意識在劇痛、冰冷和缺氧中飛速流逝。在徹底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恍惚感覺到,自己急速下墜的身體,似乎撞進了一股更加洶涌、冰冷刺骨的暗流之中!那暗流帶著強大的力量,卷著她,沖向更黑暗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