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遺暗被三司會審折磨得不成人形,卻始終咬緊牙關(guān)。牢門打開時,他看見一雙熟悉的繡鞋——那是他親手送給未婚妻周言的定情信物。“周小姐,柳某如今是階下囚。”他咳著血沫冷笑,“悔婚書早該送到府上了。”周言放下藥箱,指尖劃過他琵琶骨上的鐵鉤:“他們廢了你的武功?”柳懷璧垂眸看著那雙手解開染血的繃帶。當(dāng)周言顫抖著取出銀針時,他突然扣住她手腕:“姑娘若下毒,便是幫柳某解脫。”月光透窗而入,周言拆下發(fā)簪刺進(jìn)自己掌心:“我以血起誓,必助你重見天日。”“重見天日?”柳懷璧忽然低笑出聲,鎖鏈發(fā)出細(xì)碎輕響。“柳某要的從來不是這個——”“我要這巍巍宮闕,皆為白骨祭臺。”
冰冷的、帶著鐵銹腥氣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沉沉包裹著柳懷璧。
每一次細(xì)微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燒紅的刀子。喉嚨深處翻涌著濃烈的血腥氣,每一次嗆咳,都帶出更多溫?zé)嵴吵淼囊后w,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早已被血污浸透、冰冷僵硬的囚衣上。意識在無邊的劇痛深淵里浮沉,每一次想要掙脫,那些深入骨髓的痛楚便化作無數(shù)雙無形的手,狠狠將他拖拽回去,拽向更深的黑暗。
鞭痕、烙鐵印、還有被特制鋼針反復(fù)穿刺過的穴位……每一處舊傷都在瘋狂叫囂。最尖銳的痛楚來自雙肩琵琶骨,那里被兩根冰冷的玄鐵鉤殘忍貫穿,鉤尖深陷在骨肉之中,每一次哪怕是最輕微的移動,都會牽動整片肩背的神經(jīng),引發(fā)一陣天崩地裂般的劇痛,足以讓意志稍弱的人瞬間崩潰。
三司會審的“款待”,果然名不虛傳。整整七天七夜,輪番上陣,刑具幾乎嘗了個遍。大理寺的“問心針”,細(xì)如牛毛,專刺周身要穴,能讓人在清醒中體會萬蟻噬髓之痛;都察院帶來的“透骨鞭”,鞭梢浸過秘藥,一鞭下去,皮開肉綻,那藥力便如活物般直往骨頭縫里鉆;刑部的手段則更直接,燒紅的烙鐵,夾碎指骨的鐵鉗……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只想撬開他的嘴,逼問出那件東西的下落。
“柳遺暗!那半塊虎符究竟在何處?交出來,少受皮肉之苦!”大理寺少卿那尖銳得刺耳的聲音,仿佛還貼在耳邊嘶吼。
“柳家通敵叛國,鐵證如山!你死扛到底,只會讓你柳家九族在地下都不得安寧!”都察院御史的咆哮帶著痰音,唾沫幾乎噴到他臉上。
“哼,骨頭倒是硬!我看你能撐到幾時!給我繼續(xù)打!打到他說為止!”刑部侍郎那陰鷙冰冷的命令,如同毒蛇的信子。
他始終沉默。只在痛到極致時,從緊咬的牙關(guān)中泄出幾聲壓抑到變形的悶哼。汗水、血水混合著污濁的泥垢,在他臉上身上干涸又凝結(jié),讓他看起來像一尊剛從地獄血池里撈出來的、殘破不堪的石像。意識模糊間,支撐他的,唯有那刻入骨髓的冰冷恨意,以及一個決絕的念頭:柳家,只剩他了。他若倒下,柳氏一門三百余口的血海深仇,將永沉地獄,再無昭雪之日。這身殘軀,這點(diǎn)痛楚,算得了什么?他得活著,活著才能把那些人,一個一個,拖進(jìn)他親手掘好的墳?zāi)埂?
沉重的牢門,伴隨著刺耳欲聾、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被從外面緩緩?fù)崎_一道縫隙。
一股不同于牢房內(nèi)污濁惡臭的、帶著清冽藥草味道的空氣,微弱地透了進(jìn)來。隨即,一道昏黃搖曳的光線,艱難地擠入這片黑暗,在布滿干涸血污和濕滑苔蘚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狹長的、顫抖的光斑。
柳懷璧的眼皮沉重得像壓著千鈞巨石,勉強(qiáng)掀開一絲縫隙。視線模糊不清,被血痂和汗水糊住。他只能看到門檻處,一雙女子的繡鞋,在昏黃的光線下顯露出來。
那是一雙極其精致的軟底繡鞋。月白色的素緞鞋面,纖塵不染,干凈得與這污穢的牢獄格格不入。鞋尖上,用銀線細(xì)細(xì)密密地繡著一枝清雅絕塵的玉蘭花苞。那銀線在燈影下流轉(zhuǎn)著柔和的光澤,針腳細(xì)密勻稱,勾勒出的花苞線條流暢而含蓄,仿佛帶著露水的清冷香氣,隔著污濁的空氣,幽幽地鉆入他的鼻腔。
這雙鞋……
柳懷璧殘存的意識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壓過了身上所有傷口的灼痛。那針法,那玉蘭的紋樣……他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城西最好的繡娘“金巧手”,曾捧著一堆花樣請他挑選。他獨(dú)獨(dú)指著那幅玉蘭含苞的圖樣,溫言道:“就它吧,言兒性子清冷,獨(dú)愛玉蘭。”后來,這雙他親手挑選了圖樣、付了重金、預(yù)備作為納征之禮之一的繡鞋,送到了周府。
周言。
這個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jìn)他早已麻木的心臟。柳家傾覆如山倒,滿門抄斬的血腥味尚未散盡,這位曾經(jīng)的未婚妻,此刻竟出現(xiàn)在這詔獄的最深處?是來觀瞻他這前未婚夫婿的慘狀,還是……奉了某些人之命,來做最后的確認(rèn)?抑或是,來親手了斷,劃清界限?
呵……柳懷璧的胸腔里發(fā)出一陣破碎的、如同老舊風(fēng)箱般的低笑,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更多的血沫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
“咳…咳咳……”他艱難地喘息著,每一聲咳嗽都震得貫穿琵琶骨的鐵鉤嗡嗡作響,劇痛鉆心。他費(fèi)力地抬起頭,用盡力氣聚焦視線,想要看清逆光中那張臉,聲音嘶啞干裂,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
“周……周小姐……咳咳……柳某如今……是階下之囚……人人得而誅之……那紙……悔婚書……咳咳咳……想必……早該送到貴府上了吧?”他喘息著,嘴角努力想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卻只牽動了臉上的傷口,讓那笑容顯得扭曲而猙獰,“難為……周小姐……親臨這……污穢之地……可是……來送柳某……最后一程?”
逆光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么。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沉默地走了進(jìn)來。那盞小小的風(fēng)燈被輕輕放在地上,光線向上暈開,終于照亮了她的下半張臉——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繃緊的下頜線。她身上那件素凈的月白裙裾,如同投入污水中的一片月光,更映襯出這牢獄的骯臟。
周言的目光,越過柳懷璧臉上縱橫交錯的血污和淤青,最終落在他雙肩處——那兩處被巨大玄鐵鉤貫穿的、血肉模糊的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xiàn)出可怕的紫黑色,腫脹發(fā)亮,隱隱有膿液滲出。她的呼吸驟然一窒,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fù)雜,震驚、痛楚、難以置信……最終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重。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如同寒風(fēng)中即將斷裂的琴弦:
“他們……廢了你的武功?”
柳懷璧垂下了眼瞼。長而濃密的睫毛,沾染著血污和塵土,在他深陷的眼窩下投下一小片濃重的陰影,遮掩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緒——恨意、嘲諷、或是……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狼狽。他沉默著,沒有回答。身體的狀況就是最直接的答案。琵琶骨被穿,丹田氣海被特制的透骨針反復(fù)刺入,一身苦修二十余載的絕世內(nèi)力,早已散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的他,不過是一具被鎖鏈禁錮著的、勉強(qiáng)能喘氣的殘軀罷了。
周言也沒有再追問。她蹲下身,動作有些僵硬地打開了隨身帶來的那只陳舊卻異常干凈的藥箱。一股濃郁而苦澀的藥味瞬間彌散開來,壓過了牢中的血腥和腐臭。她取出干凈的布巾,又從一個小小的陶罐里倒出些清水浸濕。
柳懷璧依舊垂著眼,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伸過來的手上。那雙手,曾經(jīng)只執(zhí)筆撫琴,如今卻要在這骯臟的牢獄中,觸碰他這具沾滿血污和膿液的殘軀。她的手指纖細(xì)、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此刻,那指尖正微微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輕輕地、極其緩慢地,開始解開他胸前纏繞的、早已被膿血浸透板結(jié)、散發(fā)出惡臭的骯臟繃帶。
她的動作很輕,很慢,仿佛生怕加重他一絲一毫的痛苦。然而,繃帶與皮肉、膿痂黏連在一起,每一次輕微的剝離,都像是在撕扯他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柳懷璧的身體無法抑制地繃緊、微顫,冷汗瞬間浸透額發(fā),順著額角滑落,混入臉上的血污之中。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齒縫間溢出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只有那鎖住他四肢的沉重鐐銬,隨著身體的顫動,發(fā)出細(xì)微而冰冷的碰撞聲。
周言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似乎能感受到他身體傳遞出的巨大痛苦。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手更穩(wěn)一些,加快了動作,卻又更加小心。
終于,胸前最后一片黏連的繃帶被揭開。猙獰的傷口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那是烙鐵的痕跡,皮肉焦黑翻卷,邊緣紅腫流膿,深可見骨。周言的呼吸又是一滯,臉色越發(fā)蒼白。她迅速拿起浸濕的布巾,小心地避開最嚴(yán)重的傷口,一點(diǎn)點(diǎn)擦拭他胸前、手臂上那些相對干凈些的血污和污垢。她的動作專注而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的、卻已瀕臨破碎的瓷器。
清理完表層的污穢,她從藥箱中取出一個扁平的油紙包,打開,里面是散發(fā)著清涼氣息的深褐色藥膏。她用一支干凈的竹片,小心地挑起藥膏,開始一點(diǎn)一點(diǎn)、極其仔細(xì)地涂抹在他那些尚未潰爛的鞭痕和燙傷上。藥膏觸體冰涼,帶來一絲短暫的鎮(zhèn)痛感,但緊隨其后的,卻是藥物刺激傷口引發(fā)的、更深一層的灼痛。柳懷璧的身體繃得更緊了,額角的青筋根根暴起,汗水如漿涌出。
周言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緊抿著唇,全神貫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眼中只剩下這些需要處理的傷口。她處理完胸前的傷,又小心地避開琵琶骨處的鐵鉤,開始處理他手臂和后背相對不那么致命的傷口。整個過程,兩人都沉默著,只有她細(xì)微的、壓抑著的呼吸聲,和他因劇痛而無法完全抑制的沉重喘息,在死寂的牢房中交織。
當(dāng)最難處理的、靠近琵琶骨附近一處深可見骨的鞭傷也被小心涂抹上藥膏后,周言似乎松了口氣。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兩根猙獰的玄鐵鉤上,眼中是無法掩飾的痛惜和沉重。她拿出新的、干凈的繃帶,開始重新為他包扎。
就在她將繃帶繞過他胸前,準(zhǔn)備打結(jié)固定時,眼角的余光瞥見柳懷璧緊閉的雙眼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他的身體雖然不再劇烈顫抖,但那種由內(nèi)而外透出的極度虛弱和生命力流逝的冰冷感,讓她心頭猛地一揪。她猶豫了一下,指尖在藥箱內(nèi)層摸索片刻,取出了一個細(xì)長的、扁平的烏木小盒。
盒蓋打開,里面鋪著深色的絨布,絨布上,靜靜躺著三根細(xì)如牛毛、閃爍著冰冷銀芒的長針。
金針渡穴。
柳懷璧緊閉的眼瞼之下,眼珠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動了一下。這針,他認(rèn)得。周家世代杏林,其“九轉(zhuǎn)金針”之術(shù)獨(dú)步天下,傳言有奪天地造化之功,能吊命續(xù)魂于頃刻之間。只是此術(shù)極其耗費(fèi)施術(shù)者心神精血,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輕用。她此刻拿出這針……是想做什么?
周言捏起一根銀針,針尖在昏黃的燈火下閃爍著一點(diǎn)懾人的寒芒。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穩(wěn)住微微顫抖的手指,目光落在柳懷璧心口附近一處穴位上。那是人身大穴,亦是死穴,下針稍有差池,立時斃命。同樣,若輔以特殊手法和毒物,亦可殺人于無形。
她的指尖帶著金針,緩緩靠近他裸露的、微微起伏的胸膛。那針尖的寒光,離他的皮膚越來越近……
就在那冰冷的針尖幾乎要觸碰到他心口皮膚的剎那!
一只冰冷、沾滿血污和污泥、瘦削得只剩下骨頭的手,如同黑暗中驟然撲出的毒蛇,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猛地扣住了周言的手腕!那力量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武功被廢、奄奄一息之人所能發(fā)出,如同鐵鉗般死死扼住她!
“呃!”周言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痛呼,手中的金針差點(diǎn)脫手掉落。
柳懷璧倏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在污血和亂發(fā)的掩蓋下,此刻卻亮得驚人!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和麻木,里面翻涌著冰冷刺骨的寒芒,銳利得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直直刺入周言眼底深處!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深不見底的警惕、審視,以及一絲毫不掩飾的、冰冷的嘲弄。
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冷硬,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周姑娘……若欲下毒……此刻便是……最佳時機(jī)……”他扣著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毒死柳某……倒是……助我解脫……省了……這……零碎苦楚……豈不……兩便?”
手腕處傳來劇痛,周言痛得臉色煞白,額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她被迫仰起頭,迎上柳懷璧那雙銳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在那雙眼睛里,她看不到一絲一毫對生的留戀,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海,和海底翻涌的、擇人而噬的恨意。那恨意是如此純粹,如此冰冷,讓她瞬間如墜冰窟。
原來,他一直是清醒的。他看著她清理傷口,看著她敷藥包扎,看著她拿出金針……他看著她所做的一切,心中卻始終在衡量,在懷疑,在等待她最終亮出獠牙的那一刻。他根本不相信她!在這位曾經(jīng)溫潤如玉、如今卻已被仇恨和酷刑徹底重塑的柳家大公子眼中,她誓言踏入這死牢,無論帶著什么,都必然懷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悲憤,混合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尖銳痛楚,猛地沖上心頭,壓過了手腕的劇痛。周言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yàn)榭謶郑且驗(yàn)橐环N被徹底誤解、被至親至信之人以最惡毒心思揣度的憤怒與絕望!
“你……”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哽在喉嚨里。
下一秒,她眼中猛地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被柳懷璧死死扣住的右手猛地一掙,同時左手閃電般抬起,一把拔下了自己發(fā)髻上那支樸素?zé)o華的烏木發(fā)簪!
沒有絲毫猶豫!
在柳懷璧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周言緊握著那支烏木簪,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自己攤開的左手掌心,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一聲鈍器刺入血肉的悶響,在死寂的牢房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溫?zé)岬孽r血瞬間涌出,順著她白皙纖細(xì)的手指蜿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骯臟的地面,也濺落在柳懷璧胸前的繃帶上,暈開幾朵刺目的紅梅。
劇烈的疼痛讓周言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唇瓣滲出血絲,才沒有痛呼出聲。她抬起鮮血淋漓的左手,掌心赫然是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汩汩涌出。她將那只血手高高舉起,舉到柳懷璧眼前,讓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不斷涌出的、屬于她的、滾燙的鮮血。
她的聲音因劇痛而顫抖,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決絕,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她畢生的力氣和信念,在死寂的牢房中清晰地回蕩: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周言……今日以血為誓!此血為證!”她因痛苦而喘息,眼神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柳懷璧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無論付出何等代價……無論前路……何等艱險……我必……傾盡所有……助你柳懷璧……重見天日!如違此誓……天誅地滅!神魂俱……散!”
鮮血順著她高舉的手臂流淌,染紅了素白的衣袖,滴落在地,發(fā)出輕微卻驚心動魄的聲響。那張因失血和劇痛而蒼白如紙的臉,此刻卻因?yàn)檠壑心枪伦⒁粩S的決絕光芒,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近乎神性的力量。牢房內(nèi)彌漫開新鮮血液特有的鐵銹腥氣,與她之前帶來的草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而肅穆的氛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柳懷璧扣著她右手腕的手指,依舊冰冷如鐵,力道卻無聲無息地松開了幾分。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牢牢地鎖定在周言那只高舉的、不斷滴血的手掌上。鮮血刺目,順著她纖弱的手指滴落,在她腳下積成一汪小小的、不斷擴(kuò)大的血洼。他眼底深處翻涌的冰寒與審視,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劇烈的波動。
那不僅僅是震驚。更是一種久違的、近乎被遺忘的沖擊。在這充斥著背叛、污穢、酷刑和絕望的煉獄深處,竟然有人……愿意用如此慘烈、如此決絕的方式,向他立下血誓?只為助他……重見天日?
“重見天日?”
柳懷璧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起初極輕,帶著胸腔震動引發(fā)的痛苦喘息,如同破損風(fēng)箱的嘶鳴,卻又在壓抑中透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漸漸放大,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冰冷刺骨,充滿了無盡的嘲弄與瘋狂。
伴隨著這詭異的低笑,他那被沉重鐐銬鎖住的手腕,竟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鐐銬與鐵鏈摩擦,發(fā)出一陣細(xì)碎而冰冷的“叮……當(dāng)……”輕響。在這死寂的牢房和昏黃的燈光下,這細(xì)微的金屬碰撞聲,竟顯得無比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像是在為他的笑聲伴奏,又像是在無聲地宣告著什么。
他緩緩抬起眼,視線從那只血淋淋的手掌,移到了周言因劇痛和決絕而蒼白如紙的臉上。污血和亂發(fā)遮擋了他大半面容,只有那雙眼睛,此刻亮得如同兩點(diǎn)燃燒在九幽地獄的鬼火,清晰地映出周言的身影。那眼神里,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嘲弄和冰冷審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瘋狂與偏執(zhí)。
“周姑娘……”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異常平穩(wěn),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緩慢而清晰地敲打在周言的心上,“柳某要的……從來就不是……重見天日……”
他微微停頓,那兩點(diǎn)鬼火般的眸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牢墻,穿透了無盡的黑暗,直直盯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