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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絕處逢生

柳遺暗被三司會審折磨得不成人形,卻始終咬緊牙關。牢門打開時,他看見一雙熟悉的繡鞋——那是他親手送給未婚妻周言的定情信物。“周小姐,柳某如今是階下囚。”他咳著血沫冷笑,“悔婚書早該送到府上了。”周言放下藥箱,指尖劃過他琵琶骨上的鐵鉤:“他們廢了你的武功?”柳懷璧垂眸看著那雙手解開染血的繃帶。當周言顫抖著取出銀針時,他突然扣住她手腕:“姑娘若下毒,便是幫柳某解脫。”月光透窗而入,周言拆下發簪刺進自己掌心:“我以血起誓,必助你重見天日。”“重見天日?”柳懷璧忽然低笑出聲,鎖鏈發出細碎輕響。“柳某要的從來不是這個——”“我要這巍巍宮闕,皆為白骨祭臺。”?冰冷的、帶著鐵銹腥氣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沉沉包裹著柳懷璧。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燒紅的刀子。喉嚨深處翻涌著濃烈的血腥氣,每一次嗆咳,都帶出更多溫熱粘稠的液體,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早已被血污浸透、冰冷僵硬的囚衣上。意識在無邊的劇痛深淵里浮沉,每一次想要掙脫,那些深入骨髓的痛楚便化作無數雙無形的手,狠狠將他拖拽回去,拽向更深的黑暗。鞭痕、烙鐵印、還有被特制鋼針反復穿刺過的穴位……每一處舊傷都在瘋狂叫囂。最尖銳的痛楚來自雙肩琵琶骨,那里被兩根冰冷的玄鐵鉤殘忍貫穿,鉤尖深陷在骨肉之中,每一次哪怕是最輕微的移動,都會牽動整片肩背的神經,引發一陣天崩地裂般的劇痛,足以讓意志稍弱的人瞬間崩潰。三司會審的“款待”,果然名不虛傳。整整七天七夜,輪番上陣,刑具幾乎嘗了個遍。大理寺的“問心針”,細如牛毛,專刺周身要穴,能讓人在清醒中體會萬蟻噬髓之痛;都察院帶來的“透骨鞭”,鞭梢浸過秘藥,一鞭下去,皮開肉綻,那藥力便如活物般直往骨頭縫里鉆;刑部的手段則更直接,燒紅的烙鐵,夾碎指骨的鐵鉗……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只想撬開他的嘴,逼問出那件東西的下落。“柳遺暗!那半塊虎符究竟在何處?交出來,少受皮肉之苦!”大理寺少卿那尖銳得刺耳的聲音,仿佛還貼在耳邊嘶吼。“柳家通敵叛國,鐵證如山!你死扛到底,只會讓你柳家九族在地下都不得安寧!”都察院御史的咆哮帶著痰音,唾沫幾乎噴到他臉上。“哼,骨頭倒是硬!我看你能撐到幾時!給我繼續打!打到他說為止!”刑部侍郎那陰鷙冰冷的命令,如同毒蛇的信子。他始終沉默。只在痛到極致時,從緊咬的牙關中泄出幾聲壓抑到變形的悶哼。汗水、血水混合著污濁的泥垢,在他臉上身上干涸又凝結,讓他看起來像一尊剛從地獄血池里撈出來的、殘破不堪的石像。意識模糊間,支撐他的,唯有那刻入骨髓的冰冷恨意,以及一個決絕的念頭:柳家,只剩他了。他若倒下,柳氏一門三百余口的血海深仇,將永沉地獄,再無昭雪之日。這身殘軀,這點痛楚,算得了什么?他得活著,活著才能把那些人,一個一個,拖進他親手掘好的墳墓。沉重的牢門,伴隨著刺耳欲聾、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被從外面緩緩推開一道縫隙。一股不同于牢房內污濁惡臭的、帶著清冽藥草味道的空氣,微弱地透了進來。隨即,一道昏黃搖曳的光線,艱難地擠入這片黑暗,在布滿干涸血污和濕滑苔蘚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狹長的、顫抖的光斑。柳懷璧的眼皮沉重得像壓著千鈞巨石,勉強掀開一絲縫隙。視線模糊不清,被血痂和汗水糊住。他只能看到門檻處,一雙女子的繡鞋,在昏黃的光線下顯露出來。那是一雙極其精致的軟底繡鞋。月白色的素緞鞋面,纖塵不染,干凈得與這污穢的牢獄格格不入。鞋尖上,用銀線細細密密地繡著一枝清雅絕塵的玉蘭花苞。那銀線在燈影下流轉著柔和的光澤,針腳細密勻稱,勾勒出的花苞線條流暢而含蓄,仿佛帶著露水的清冷香氣,隔著污濁的空氣,幽幽地鉆入他的鼻腔。這雙鞋……柳懷璧殘存的意識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壓過了身上所有傷口的灼痛。那針法,那玉蘭的紋樣……他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城西最好的繡娘“金巧手”,曾捧著一堆花樣請他挑選。他獨獨指著那幅玉蘭含苞的圖樣,溫言道:“就它吧,言兒性子清冷,獨愛玉蘭。”后來,這雙他親手挑選了圖樣、付了重金、預備作為納征之禮之一的繡鞋,送到了周府。周言。這個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他早已麻木的心臟。柳家傾覆如山倒,滿門抄斬的血腥味尚未散盡,這位曾經的未婚妻,此刻竟出現在這詔獄的最深處?是來觀瞻他這前未婚夫婿的慘狀,還是……奉了某些人之命,來做最后的確認?抑或是,來親手了斷,劃清界限?呵……柳懷璧的胸腔里發出一陣破碎的、如同老舊風箱般的低笑,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更多的血沫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咳…咳咳……”他艱難地喘息著,每一聲咳嗽都震得貫穿琵琶骨的鐵鉤嗡嗡作響,劇痛鉆心。他費力地抬起頭,用盡力氣聚焦視線,想要看清逆光中那張臉,聲音嘶啞干裂,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周……周小姐……咳咳……柳某如今……是階下之囚……人人得而誅之……那紙……悔婚書……咳咳咳……想必……早該送到貴府上了吧?”他喘息著,嘴角努力想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卻只牽動了臉上的傷口,讓那笑容顯得扭曲而猙獰,“難為……周小姐……親臨這……污穢之地……可是……來送柳某……最后一程?”逆光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么。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沉默地走了進來。那盞小小的風燈被輕輕放在地上,光線向上暈開,終于照亮了她的下半張臉——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繃緊的下頜線。她身上那件素凈的月白裙裾,如同投入污水中的一片月光,更映襯出這牢獄的骯臟。周言的目光,越過柳懷璧臉上縱橫交錯的血污和淤青,最終落在他雙肩處——那兩處被巨大玄鐵鉤貫穿的、血肉模糊的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出可怕的紫黑色,腫脹發亮,隱隱有膿液滲出。她的呼吸驟然一窒,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雜,震驚、痛楚、難以置信……最終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重。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如同寒風中即將斷裂的琴弦:“他們……廢了你的武功?”柳懷璧垂下了眼瞼。長而濃密的睫毛,沾染著血污和塵土,在他深陷的眼窩下投下一小片濃重的陰影,遮掩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緒——恨意、嘲諷、或是……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狼狽。他沉默著,沒有回答。身體的狀況就是最直接的答案。琵琶骨被穿,丹田氣海被特制的透骨針反復刺入,一身苦修二十余載的絕世內力,早已散得干干凈凈。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具被鎖鏈禁錮著的、勉強能喘氣的殘軀罷了。周言也沒有再追問。她蹲下身,動作有些僵硬地打開了隨身帶來的那只陳舊卻異常干凈的藥箱。一股濃郁而苦澀的藥味瞬間彌散開來,壓過了牢中的血腥和腐臭。她取出干凈的布巾,又從一個小小的陶罐里倒出些清水浸濕。柳懷璧依舊垂著眼,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伸過來的手上。那雙手,曾經只執筆撫琴,如今卻要在這骯臟的牢獄中,觸碰他這具沾滿血污和膿液的殘軀。她的手指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此刻,那指尖正微微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輕輕地、極其緩慢地,開始解開他胸前纏繞的、早已被膿血浸透板結、散發出惡臭的骯臟繃帶。她的動作很輕,很慢,仿佛生怕加重他一絲一毫的痛苦。然而,繃帶與皮肉、膿痂黏連在一起,每一次輕微的剝離,都像是在撕扯他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經。柳懷璧的身體無法抑制地繃緊、微顫,冷汗瞬間浸透額發,順著額角滑落,混入臉上的血污之中。他死死咬住牙關,齒縫間溢出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只有那鎖住他四肢的沉重鐐銬,隨著身體的顫動,發出細微而冰冷的碰撞聲。周言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似乎能感受到他身體傳遞出的巨大痛苦。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手更穩一些,加快了動作,卻又更加小心。終于,胸前最后一片黏連的繃帶被揭開。猙獰的傷口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那是烙鐵的痕跡,皮肉焦黑翻卷,邊緣紅腫流膿,深可見骨。周言的呼吸又是一滯,臉色越發蒼白。她迅速拿起浸濕的布巾,小心地避開最嚴重的傷口,一點點擦拭他胸前、手臂上那些相對干凈些的血污和污垢。她的動作專注而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的、卻已瀕臨破碎的瓷器。清理完表層的污穢,她從藥箱中取出一個扁平的油紙包,打開,里面是散發著清涼氣息的深褐色藥膏。她用一支干凈的竹片,小心地挑起藥膏,開始一點一點、極其仔細地涂抹在他那些尚未潰爛的鞭痕和燙傷上。藥膏觸體冰涼,帶來一絲短暫的鎮痛感,但緊隨其后的,卻是藥物刺激傷口引發的、更深一層的灼痛。柳懷璧的身體繃得更緊了,額角的青筋根根暴起,汗水如漿涌出。周言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緊抿著唇,全神貫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眼中只剩下這些需要處理的傷口。她處理完胸前的傷,又小心地避開琵琶骨處的鐵鉤,開始處理他手臂和后背相對不那么致命的傷口。整個過程,兩人都沉默著,只有她細微的、壓抑著的呼吸聲,和他因劇痛而無法完全抑制的沉重喘息,在死寂的牢房中交織。當最難處理的、靠近琵琶骨附近一處深可見骨的鞭傷也被小心涂抹上藥膏后,周言似乎松了口氣。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兩根猙獰的玄鐵鉤上,眼中是無法掩飾的痛惜和沉重。她拿出新的、干凈的繃帶,開始重新為他包扎。就在她將繃帶繞過他胸前,準備打結固定時,眼角的余光瞥見柳懷璧緊閉的雙眼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他的身體雖然不再劇烈顫抖,但那種由內而外透出的極度虛弱和生命力流逝的冰冷感,讓她心頭猛地一揪。她猶豫了一下,指尖在藥箱內層摸索片刻,取出了一個細長的、扁平的烏木小盒。盒蓋打開,里面鋪著深色的絨布,絨布上,靜靜躺著三根細如牛毛、閃爍著冰冷銀芒的長針。金針渡穴。柳懷璧緊閉的眼瞼之下,眼珠似乎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這針,他認得。周家世代杏林,其“九轉金針”之術獨步天下,傳言有奪天地造化之功,能吊命續魂于頃刻之間。只是此術極其耗費施術者心神精血,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輕用。她此刻拿出這針……是想做什么?周言捏起一根銀針,針尖在昏黃的燈火下閃爍著一點懾人的寒芒。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微微顫抖的手指,目光落在柳懷璧心口附近一處穴位上。那是人身大穴,亦是死穴,下針稍有差池,立時斃命。同樣,若輔以特殊手法和毒物,亦可殺人于無形。她的指尖帶著金針,緩緩靠近他裸露的、微微起伏的胸膛。那針尖的寒光,離他的皮膚越來越近……就在那冰冷的針尖幾乎要觸碰到他心口皮膚的剎那!一只冰冷、沾滿血污和污泥、瘦削得只剩下骨頭的手,如同黑暗中驟然撲出的毒蛇,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猛地扣住了周言的手腕!那力量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武功被廢、奄奄一息之人所能發出,如同鐵鉗般死死扼住她!“呃!”周言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手中的金針差點脫手掉落。柳懷璧倏然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在污血和亂發的掩蓋下,此刻卻亮得驚人!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和麻木,里面翻涌著冰冷刺骨的寒芒,銳利得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直直刺入周言眼底深處!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深不見底的警惕、審視,以及一絲毫不掩飾的、冰冷的嘲弄。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冷硬,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周姑娘……若欲下毒……此刻便是……最佳時機……”他扣著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毒死柳某……倒是……助我解脫……省了……這……零碎苦楚……豈不……兩便?”手腕處傳來劇痛,周言痛得臉色煞白,額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她被迫仰起頭,迎上柳懷璧那雙銳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在那雙眼睛里,她看不到一絲一毫對生的留戀,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海,和海底翻涌的、擇人而噬的恨意。那恨意是如此純粹,如此冰冷,讓她瞬間如墜冰窟。原來,他一直是清醒的。他看著她清理傷口,看著她敷藥包扎,看著她拿出金針……他看著她所做的一切,心中卻始終在衡量,在懷疑,在等待她最終亮出獠牙的那一刻。他根本不相信她!在這位曾經溫潤如玉、如今卻已被仇恨和酷刑徹底重塑的柳家大公子眼中,她周言踏入這死牢,無論帶著什么,都必然懷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悲憤,混合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尖銳痛楚,猛地沖上心頭,壓過了手腕的劇痛。周言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被徹底誤解、被至親至信之人以最惡毒心思揣度的憤怒與絕望!“你……”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哽在喉嚨里。下一秒,她眼中猛地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被柳懷璧死死扣住的右手猛地一掙,同時左手閃電般抬起,一把拔下了自己發髻上那支樸素無華的烏木發簪!沒有絲毫猶豫!在柳懷璧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周言緊握著那支烏木簪,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自己攤開的左手掌心,狠狠刺了下去!“噗嗤!”一聲鈍器刺入血肉的悶響,在死寂的牢房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溫熱的鮮血瞬間涌出,順著她白皙纖細的手指蜿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骯臟的地面,也濺落在柳懷璧胸前的繃帶上,暈開幾朵刺目的紅梅。劇烈的疼痛讓周言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唇瓣滲出血絲,才沒有痛呼出聲。她抬起鮮血淋漓的左手,掌心赫然是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汩汩涌出。她將那只血手高高舉起,舉到柳懷璧眼前,讓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不斷涌出的、屬于她的、滾燙的鮮血。她的聲音因劇痛而顫抖,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決絕,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她畢生的力氣和信念,在死寂的牢房中清晰地回蕩:“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周言……今日以血為誓!此血為證!”她因痛苦而喘息,眼神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柳懷璧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無論付出何等代價……無論前路……何等艱險……我必……傾盡所有……助你柳懷璧……重見天日!如違此誓……天誅地滅!神魂俱……散!”鮮血順著她高舉的手臂流淌,染紅了素白的衣袖,滴落在地,發出輕微卻驚心動魄的聲響。那張因失血和劇痛而蒼白如紙的臉,此刻卻因為眼中那孤注一擲的決絕光芒,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近乎神性的力量。牢房內彌漫開新鮮血液特有的鐵銹腥氣,與她之前帶來的草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而肅穆的氛圍。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柳懷璧扣著她右手腕的手指,依舊冰冷如鐵,力道卻無聲無息地松開了幾分。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牢牢地鎖定在周言那只高舉的、不斷滴血的手掌上。鮮血刺目,順著她纖弱的手指滴落,在她腳下積成一汪小小的、不斷擴大的血洼。他眼底深處翻涌的冰寒與審視,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劇烈的波動。那不僅僅是震驚。更是一種久違的、近乎被遺忘的沖擊。在這充斥著背叛、污穢、酷刑和絕望的煉獄深處,竟然有人……愿意用如此慘烈、如此決絕的方式,向他立下血誓?只為助他……重見天日?“重見天日?”柳懷璧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起初極輕,帶著胸腔震動引發的痛苦喘息,如同破損風箱的嘶鳴,卻又在壓抑中透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漸漸放大,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冰冷刺骨,充滿了無盡的嘲弄與瘋狂。伴隨著這詭異的低笑,他那被沉重鐐銬鎖住的手腕,竟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鐐銬與鐵鏈摩擦,發出一陣細碎而冰冷的“叮……當……”輕響。在這死寂的牢房和昏黃的燈光下,這細微的金屬碰撞聲,竟顯得無比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像是在為他的笑聲伴奏,又像是在無聲地宣告著什么。他緩緩抬起眼,視線從那只血淋淋的手掌,移到了周言因劇痛和決絕而蒼白如紙的臉上。污血和亂發遮擋了他大半面容,只有那雙眼睛,此刻亮得如同兩點燃燒在九幽地獄的鬼火,清晰地映出周言的身影。那眼神里,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嘲弄和冰冷審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瘋狂與偏執。“周姑娘……”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異常平穩,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緩慢而清晰地敲打在周言的心上,“柳某要的……從來就不是……重見天日……”他微微停頓,那兩點鬼火般的眸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牢墻,穿透了無盡的黑暗,直直刺向那巍峨皇城的深處,刺向那金碧輝煌卻流淌著無盡骯臟的宮闕。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如同實質般從他殘破的身軀中彌漫開來,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牢房,讓空氣都變得粘稠而窒息。“……我要這巍巍宮闕……”他幾乎是囈語般地,一字一頓地,吐出了最后幾個字,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又重得如同雷霆,狠狠砸下:“皆為白骨祭臺。”“白骨祭臺”四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卻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周言心頭,讓她渾身劇震,連掌心那錐心的刺痛都仿佛瞬間麻木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急速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著柳懷璧眼中那兩點瘋狂燃燒的鬼火,那里面翻涌的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要將整個世界都拖入地獄同葬的毀滅意志!助他重見天日?何其可笑!他要的,分明是拉著整個王朝的根基,為柳氏滿門陪葬!就在這時,牢房外幽深的甬道盡頭,傳來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獄卒不耐煩的粗魯呼喝:“時辰到了!里面的人,趕緊出來!”是巡查的守衛,催促她離開。周言猛地回神。掌心傷口還在流血,劇痛提醒著她現實的緊迫。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和刺骨寒意,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專注和冷靜。柳懷璧最后那句話帶來的沖擊被她強行壓下,此刻,她只是一個醫者。她迅速放下鮮血淋漓的左手,仿佛感覺不到那鉆心的疼痛,右手再次捏起那根險些掉落、依舊閃爍著寒芒的金針。這一次,她的手指異常穩定,沒有絲毫顫抖。“信我!”她只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話音未落,在柳懷璧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周言手腕一抖,金針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細微銀芒,精準無比地刺入他胸前膻中穴旁半寸之處!快!準!狠!“呃!”柳懷璧身體猛地一僵,一股難以言喻的酸麻脹痛感瞬間從那一點炸開,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間激蕩起他體內殘存無幾、早已沉寂如死灰的氣血!這感覺極其霸道,幾乎要沖垮他僅存的意志防線。他悶哼一聲,牙關瞬間咬緊,額角青筋暴跳,冷汗如瀑涌出。周言動作沒有絲毫停滯。第一針落下,她甚至沒有去看柳懷璧的反應,左手再次探向木盒,第二根金針已然在手。手腕再次閃電般刺出!第二針,落于氣海之上三寸!這一針帶來的沖擊更為猛烈,柳懷璧只覺得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的暖流,竟在那針尖刺入的瞬間,強行被激發出來,如同寒冬里掙扎出的一縷微火,艱難地在他冰封的經脈廢墟中游走了一寸!這感覺……是內力!雖然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確確實實是他苦修多年、以為早已徹底消散的內息!這怎么可能?!琵琶骨被穿,丹田被毀,形同廢人!這金針之術……柳懷璧眼中那瘋狂燃燒的鬼火猛地一跳,第一次被純粹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所取代!周言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如同被瞬間抽干了所有血色,連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絲紅潤。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沿著她緊繃的臉頰滑落,滴在柳懷璧的囚衣上。顯然,這強行激發殘存生機的“金針渡厄”之術,對她自身的消耗極其巨大,甚至可能是某種程度上的透支!“快!磨蹭什么!想挨鞭子嗎!”牢門外,獄卒的咆哮聲更近了,沉重的拍門聲“砰砰”響起,回蕩在甬道里。周言的身體晃了一下,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她咬破舌尖,強行提起最后一絲精神,右手快如幻影,捏起第三根金針!這一針,她刺向了柳懷璧頭頂百會穴旁一寸!位置險之又險!針落下的瞬間,柳懷璧只覺得“嗡”的一聲,仿佛有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眼前猛地一黑,隨即是無數金星亂冒!那縷剛剛被強行激發出的微弱暖流,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瞬間變得狂暴起來,在他殘破的經脈中橫沖直撞,帶來撕裂般的劇痛!然而,在這難以忍受的劇痛之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生命力,竟如同被春風喚醒的枯草嫩芽,掙扎著從那片被酷刑和絕望徹底摧毀的“廢墟”深處,極其頑強地鉆了出來!這股微弱的生機,如同黑暗中的一點螢火,雖然渺小,卻真實存在!它頑強地對抗著體內肆虐的死氣和劇痛,帶來一絲幾乎要被忽略、卻又真實無比的……“活著”的感覺。“呃啊——!”柳懷璧再也無法抑制,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的痛吼,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沉重的鎖鏈被扯動,發出一陣嘩啦啦的亂響。“哐當!”牢門被粗暴地推開,一個滿臉橫肉、手持水火棍的獄卒探進頭來,不耐煩地吼道:“周小姐!叫你半天了!再不出來,休怪……”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周言慘白如鬼的臉,看到了她還在滴血的左手,看到了地上那灘刺目的鮮血,也看到了柳懷璧渾身劇烈痙攣、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慘狀。周言猛地轉過身,背對著獄卒,用身體擋住了柳懷璧。她迅速地將三根金針一一拔出,動作快得只留下殘影,收入烏木盒,塞回藥箱。然后,她一把抓起地上的風燈,踉蹌著站起身。她的腳步虛浮,身體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她抬起那只沒有受傷的右手,用袖子飛快地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勉強穩住身形,轉向獄卒時,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驚魂未定、泫然欲泣的柔弱表情,聲音帶著哭腔和明顯的顫抖:“軍爺……他……他方才嘔血不止……氣息微弱……小女……小女情急之下……想施針急救……誰知……誰知竟失手傷了自己……”她說著,還特意將自己鮮血淋漓的左手掌心在獄卒眼前晃了一下,那傷口深可見骨,觸目驚心,“小女……小女實在惶恐……這便離開……這便離開……”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后怕和恐懼,仿佛真的被嚇壞了。那獄卒看著周言慘白的臉、流血的左手和那副嚇破了膽的樣子,又瞥了一眼地上那灘血和柳懷璧進氣多出氣少的模樣,撇了撇嘴,眼中的不耐和懷疑消去了大半,只剩下幾分厭惡和晦氣:“行了行了!趕緊滾!這種地方也是你能待的?晦氣!下次再磨蹭,看大人饒不饒你!”他罵罵咧咧地側過身,讓開了門口。周言低著頭,提著藥箱和風燈,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鹿。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拐角的黑暗中。牢門再次被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面微弱的光線,也隔絕了獄卒的罵聲。黑暗重新降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藥味混合在一起。柳懷璧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體因方才金針的刺激還在微微痙攣,鎖鏈發出細微的碰撞聲。他睜著眼睛,望著頭頂那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獄卒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當最后一點外界的聲音也徹底斷絕,整個死牢重歸絕對的死寂時,柳懷璧那雙深陷在陰影中的眼眸,卻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動了一下。視線,極其緩慢地,移向了自己那只被鐐銬鎖住、此刻正緊握成拳的右手。他的動作極其細微,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發出無聲的呻吟。拳頭握得死緊,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那早已被酷刑磨爛的血肉之中,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然而,就在這劇烈的痛楚刺激下,他那枯瘦如柴、遍布傷痕的手臂,肌肉竟然極其微弱地……繃緊了一瞬!一股極其微弱、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氣流,如同一條瀕死的、細若游絲的線蟲,在他殘破不堪的經脈廢墟之中,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蠕動了一下。僅僅一下。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柳懷璧的身體卻猛地一震!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巨大的、足以顛覆一切的狂喜和震撼!那縷微弱的氣息……不是錯覺!周言的金針!那三針險之又險、霸道絕倫的金針!竟然真的……強行激發了他體內殘存的一絲……本源生氣?!琵琶骨被穿,丹田氣海被毀,形同廢人……這是三司會審的結論,是鐵一般的事實!連他自己都徹底絕望了。可周言……她竟然……柳懷璧緊握的拳頭在黑暗中顫抖著,不是因為虛弱,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嘗試著,將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只緊握的拳頭上,調動起那縷微弱到極致的氣息。一點一點……再一點……仿佛過去了漫長的一個世紀。他那根枯瘦的、沾滿血污和泥垢的食指,在黑暗中,極其輕微地……極其緩慢地……向上……蜷曲了那么……一絲絲!幅度微小得如同幻覺。但柳懷璧清晰地感覺到了!指尖傳來的觸感——那是冰冷鐐銬的觸感!那是……他還能控制自己身體一部分的觸感!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眼眶,瞬間模糊了視線。他死死咬住牙關,將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嗚咽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有胸腔在劇烈地起伏。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松開了緊握的拳頭,讓那根剛剛動了一下的食指,重新攤開在冰冷的石床上。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微弱氣流感應的余溫。他重新閉上了眼睛。臉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和污血,掩蓋了所有細微的表情。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在黑暗中緩緩平復、最終變得異常深沉綿長的呼吸,昭示著某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正在這具殘破軀殼的最深處悄然發生。枯骨之下,一點微弱的生機,在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中,被強行點燃。它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它確實存在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也許是一個時辰。牢房頂上一個極小的、用來透氣的孔洞,位置刁鉆,竟恰好將外界一束清冷的、皎潔的月光引了進來。那束光細如銀線,斜斜地投射在牢房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朦朧的光斑。就在這束月光悄然移動,即將移開那片光斑的瞬間——柳懷璧那只剛剛能動一絲的、布滿傷痕的右手食指,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了起來。指尖,帶著凝固的血痂和污泥,微微顫抖著,仿佛承載著千鈞重擔。然后,他用盡此刻所能調動的全部意志和那縷微弱的氣息,極其緩慢地,在身下冰冷粗糙的石板上,劃下了一道扭曲的、深淺不一的刻痕。那刻痕的形態,依稀可辨——是一截殘破的、斷裂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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