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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山里的童年

雞叫是第一聲鬧鐘

把晨霧從竹梢搖下來

沾在我赤腳的趾縫里

涼絲絲的——

像奶奶剛從井里提的水

灶房的煙囪先醒

吐出淡藍的煙

繞著屋檐轉兩圈

就鉆進后山的竹林了

爺爺的鋤頭在墻角咳嗽

他要去叫醒還在打盹的土地

我揣著半個紅薯追出去

露水打濕褲腳

草葉上的螞蚱蹦到腳背

嚇我一跳

卻舍不得拍走——

它的綠,比課本里的春天還鮮

山路是條彎彎曲曲的蛇

纏在山腰

我踩著爺爺的腳印走

深一腳淺一腳

像跟著一條搖尾巴的狗

偶爾被石子硌疼了

就蹲下來看螞蟻搬家

它們扛著比身子大的蟲尸

比我還認真

野莓在坡上紅得冒油

摘一顆塞進嘴

酸得瞇起眼

甜就從舌尖爬到眉梢

汁水流到下巴

用袖子一擦

成了小花貓

爺爺回頭笑

皺紋里盛著陽光

溪邊的石頭被曬得發燙

脫了鞋踩進去

溪水涼得像玻璃

小魚啄我的腳底板

癢得直跺水

驚飛了石縫里的蜻蜓

藍翅膀擦過水面

畫出細碎的銀

蟬蛻掛在構樹枝上

我踮腳夠下來

塞進玻璃瓶

以為裝著夏天的聲音

樹影在地上爬

像一群追著跑的小獸

我爬樹掏鳥窩

被刺扎了手心

疼也不敢哭——

怕驚飛窩里的月亮

正午的太陽把山路曬軟

奶奶的呼喚從坳口飄來

像根細繩子

一頭拴著我的褲腳

一頭系著灶臺上的臘肉香

竹籃里的野菌還在喘氣

沾著的松針

比奶奶的銀發還亮

午后躺在曬谷場的草垛上

看云從山這邊滾到山那邊

像爺爺趕的羊群

我數著數著就睡了

夢見自己變成風

鉆進巖縫里

聽石頭講億萬年的故事

講哪塊坡地藏著最甜的葛根

講哪棵老樟樹下有穿山甲的家

傍晚跟著媽媽去溪邊捶衣

木槌敲在青石板上

“砰砰““砰砰“

驚起的水鳥

翅膀馱著夕陽飛

我在下游撈碎布片

像撈起媽媽沒說的話

泡在水里軟乎乎的

晚飯在曬谷場吃

竹桌搖搖晃晃

奶奶的蒲扇扇著風

也扇著螢火蟲

它們提著小燈籠

在稻垛間巡邏

我舉著空碗追

螢火蟲落在碗沿

像掉了顆星星

舔一口涼絲絲的甜

夜里躺在竹床上

看星星從山尖冒出來

一顆兩顆

像爺爺煙袋鍋里的火星

忽明忽暗

風從竹林鉆進來

帶著竹葉的沙沙聲

奶奶搖著蒲扇講古

說山坳里的老槐樹

住著會唱歌的仙

說我們都是山的孩子

摔疼了山會吹吹傷口

雨天就坐在火塘邊

看媽媽納鞋底

火苗舔著柴塊

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

忽大忽小

我數她針腳里的月亮

一顆兩顆

落在鞋尖上

等天晴了

就能踩著月光上山

秋天的板栗砸在頭上

疼也笑

撿一兜毛刺球

埋在灶灰里焐

炸開的香能飄半座山

我揣著熱板栗跑

殼燙得直換手

塞進嘴里的甜

燙得舌尖直打轉

像把整個秋天含在嘴里

冬天的雪壓彎竹枝

我和伙伴們掃出塊空地

用凍紅的手堆雪人

鼻子是紅辣椒

眼睛是煤塊

給它戴爺爺的舊草帽

風一吹草帽歪了

我們笑得直跺腳

雪沫子落進領口

涼得像溪水里的魚

大山是座沒圍墻的學校

每棵樹都教我們爬

每塊石頭都教我們摔

每朵野花都教我們笑

我在溪邊學會數數

數浪花數蝦子

數媽媽洗不完的衣裳

在坡上學會分辨

哪些草能治病

哪些果能填飽肚子

哪些風里藏著雨的消息

后來我走出大山

鞋跟敲著水泥地

總想起赤腳踩過的山路

石子硌出的疼

比皮鞋里的汗

更讓人清醒

偶爾在超市看見野莓

紅得像假的

放進嘴里

卻嘗不出

那年坡上的酸

和爺爺笑出的皺紋里

藏著的甜

如今山風還在吹

吹過竹梢吹過溪澗

吹過我夢里的曬谷場

奶奶的呼喚還掛在坳口

像塊不會褪色的藍布

而我心里

總長著一片野草地

住著追蜻蜓的我

撈碎布的我

含著板栗笑的我

他們都沒長大

還在大山的褶皺里

等著下一場

沾著露水的黎明

老黃牛總在清晨的田埂上等我

韁繩拖在地上,沾著帶露的草

我扯著它的尾巴走

它步子慢,像爺爺數著日頭的模樣

路過溪澗時,它會低下頭喝水

我就趴在牛背上數魚鱗

陽光透過牛角,在水里碎成金

驚得小魚竄進石縫,像我藏起的秘密

村頭的老井有青苔的味道

井繩磨得發亮,纏著幾代人的手溫

我幫奶奶提水,木桶晃悠著

盛半桶天空和幾朵云

走到半路灑出來的,不是水

是我沒抓牢的云彩

奶奶總說:“慢點喲,云要回家的“

我就踮腳把木桶舉高,像舉著整個天空

小伙伴們總在曬谷場集合

用碎瓦片在地上畫格子

跳房子時,辮子甩得比蜻蜓快

輸了的人要去摘野棗

刺勾住褲腳也不管

攥著滿兜紅瑪瑙跑回來

棗子酸得瞇眼,卻你一顆我一顆

酸水里泡著的,是比糖甜的笑

后山的巖洞是我們的秘密基地

洞口掛著垂下來的藤條

像山神的胡須

我們鉆進去,用松明子照亮

看巖壁上的水痕,像畫著龍

有人說聽見洞里有風聲

是山神在打呼嚕

我們就屏住呼吸,怕吵醒他

手里的野果攥出汁,滴在地上

像給山神的貢品

春末的映山紅漫山遍野

摘一大捧插在玻璃瓶里

放在奶奶的梳妝臺上

她梳頭時,發間就落滿花瓣

我偷偷學她,把花瓣別在耳后

跑去找老黃牛炫耀

它甩甩尾巴,像在夸我好看

風拂過花叢,簌簌響

像誰在說:“山里的姑娘,戴花最好看“

竹筐是童年的另一個影子

跟著奶奶去采蘑菇時

它在背上晃悠,裝著露水和晨光

跟著媽媽去割豬草時

它在臂彎里沉,裝著馬齒莧和苦苣

我自己背著小竹筐時

裝過鳥蛋,裝過蟬蛻

裝過從坡上滾下來的野核桃

筐底的縫隙里,總卡著幾粒泥土

那是大山給我的印章

夏夜的曬谷場有說不完的話

大人們搖著蒲扇講收成

我們圍坐成圈,玩“老鷹捉雞“

跑累了就躺在草堆上

看流星劃過山尖

比爺爺煙鍋里的火星快

有人喊“許愿呀“

我就閉上眼睛,想讓溪水流得慢點

讓奶奶的白發長得慢點

讓老黃牛的步子,再穩點

雨后的山路滑,爺爺牽著我走

他的手掌有老繭,像磨亮的石板

攥著我,就像攥著顆怕摔的野果

路邊的蘑菇冒出頭,胖嘟嘟的

他說:“這是山給的零花錢“

我就蹲下來數,一朵,兩朵

數著數著,褲腿沾了泥

像給褲子繡了朵褐色的花

爺爺笑得咳嗽,說:“咱娃也是山的花“

秋天的稻田翻著金浪

大人們割稻子,鐮刀“沙沙“響

我們在稻茬間撿稻穗

扎成小捆,像給土地鞠躬

偶有螞蚱蹦到稻穗上

我就屏住氣,慢慢伸手

捏住它的后腿

它蹬腿的勁兒,像揣著顆小太陽

放進玻璃瓶里,看它蹦跶

瓶壁上的水珠,是它的眼淚嗎?

第二天總會放生,怕它想家

冬天的火塘是個溫暖的洞

煨著的紅薯慢慢變軟

香味從炭火里鉆出來

勾得人直咽口水

爺爺用火鉗夾出來,拍掉灰

掰開,金黃的瓤里冒熱氣

他總把大的那半給我

自己啃帶皮的邊

紅薯的甜里,混著他手上的煙味

那是我最早懂的“疼惜“

老磨坊的石碾子轉了多少年

磨過玉米,磨過黃豆

磨過奶奶的白發,磨過我的童年

我總愛趴在碾盤邊

看玉米粒變成粉

像看時間慢慢碎成渣

磨盤轉呀轉,把朝陽磨成夕陽

把我的腳印,磨成石板上的淺坑

有次在坡上摔破了膝蓋

血珠滲出來,混著泥

我沒哭,摘片大葉子按住

葉子的汁有點涼,像山在吹傷口

回家時,奶奶用灶心土拌了豬油

抹在傷口上,涼絲絲的

她說:“山里的土,能治山里娃的疼“

果然第二天就結了痂

像給膝蓋戴了個褐色的小勛章

后來書包越來越沉

裝著課本,裝著走出大山的夢

走在石板路上,腳步聲“噔噔“響

驚飛了檐下的燕子

它們跟著我飛了一段

像在說“早點回來呀“

我回頭望,大山蹲在那兒

像爺爺送我時,沒說出口的牽掛

如今想起大山里的雨

不是城市里的水泥味

是混著松針和泥土的腥甜

想起大山里的風

不是空調吹的硬風

是帶著竹葉和野花香的軟風

想起那些沒名字的野果

酸的,澀的,甜的

都比超市的罐頭,多了點陽光的重量

夢里總回到曬谷場

奶奶的蒲扇還在搖

螢火蟲還提著燈籠

老黃牛在田埂上嚼草

我追著蜻蜓跑,赤腳踩過露水

涼絲絲的——

像奶奶剛從井里提的水

像那年坡上的野莓

像大山藏在褶皺里的

永遠沒長大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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