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里的滑梯太滑了
不如老黑樹的樹杈
磨得光溜溜的
能坐能躺能藏貓貓
樹疤是山神的肚臍眼
我們摸著它往上爬
樹皮硌得手心發疼
卻比塑料扶手多了點太陽的溫度
超市的果汁太甜了
甜得像摻了假
不如溪澗里的野葡萄
紫瑩瑩的掛在石縫邊
摘一顆酸得齜牙咧嘴
酸勁過了甜從舌尖冒出來
混著溪水流過腳背的涼
那才是真的甜甜得能記住一輩子
游樂場的碰碰車太吵了
喇叭喊得人頭疼
不如我們的竹蜻蜓
找根細竹削成翅膀
跑起來轉得嗡嗡響
比車喇叭好聽
追著蜻蜓跑追著蝴蝶跑
摔倒了草葉蹭著臉頰
癢得笑出淚比碰碰車撞在一起
多了點風的味道
補習班的桌子太硬了
板凳腿直愣愣的
不如曬谷場的草垛
軟乎乎的能滾來滾去
躺著看云云是棉花糖
是奔跑的羊是會飛的馬
老師講的函數記不住
可哪朵云什么時候變形狀
我們門兒清
城里的路燈太亮了
亮得星星都躲起來
不如山里的夜
月亮掛在竹梢上像塊銀
螢火蟲提著燈籠巡邏
我們舉著松明子往巖洞跑
影子在巖壁上晃像怪獸
誰也不害怕因為知道
山神在洞里打盹會護著我們
電子游戲的關卡太死了
按來按去都是別人編的路
不如后山的坡
哪塊石頭能落腳哪叢灌木藏著兔
哪條小路能抄近道摸到野蜂巢
都是我們自己踩出來的
摔了抓把草擦擦傷口
爬起來接著跑比通關
多了點疼也多了點贏的歡喜
同學的球鞋太新了
白得像不敢踩泥
不如我們的解放鞋
沾著牛糞裹著草汁
鞋尖磨破了露出腳趾頭
在溪水里淌在田埂上踩
泥從鞋幫灌進去硌著腳心
卻比新鞋更懂山路的脾氣
城里的零食包裝太花了
拆開不如想象的香
不如灶灰里焐的紅薯
黑黢黢的剝開來金黃金黃
燙得直換手塞進嘴里
甜得能燙出眼淚
皮上的焦糊是太陽烤的印章
比任何包裝都實在
鄰居家的狗太兇了
拴著鏈子見人就吠
不如山里的大黃
跟著我們上山跟著我們下河
我們摘野果它叼著竹簍
我們摸魚它蹲在岸邊看
晚上睡在我腳邊呼嚕聲
比城里的狗叫暖多了
城里的墻太高了
擋住天擋住風
不如山里的天四四方方
壓在山尖上伸手就能摸
風從竹林鉆過來帶著哨音
掀動我們的衣角像要帶我們飛
我們喊大山大山你聽
城里的墻關不住我們的笑
少年時總有人問
山里有啥好玩的
其實也沒啥
不過是樹能爬水可摸
草能躺星可摘
不過是疼了有人吹吹傷口
笑了能驚飛一群鳥
不過是日子像溪水嘩啦啦流
沒那么多規矩沒那么多框框
我們是山的孩子光著腳
就能把整個世界踩成好玩的模樣
二
城里的晨跑太悶了
沿著柏油路繞圈像被關在籠子里
不如山里的晨露沾在褲腳
跟著爺爺去巡田埂
他拄著鋤頭我踢著石子
驚起的螞蚱蹦到鞋上
停一會兒又跳進稻叢
露水打濕的褲腳晾在朝陽里
能曬出青草的香
城里的晚霞被高樓切得碎
拼不成完整的畫
不如山里的黃昏天是塊大畫布
夕陽把云染成橘紅又潑上紫
我們坐在曬谷場的草垛上
看山尖吞掉最后一縷光
看蝙蝠斜斜掠過像裁紙刀
裁開白天與黑夜
風里飄來灶房的臘肉香
比城里的霓虹燈暖多了
城里的玩具太嬌氣
碰一下就散架
不如山里的犁頭舊了
能翻過來當蹺蹺板
我們一頭坐一個晃悠悠
褲腿沾著泥笑出眼淚
木柄磨得發亮纏著幾代人的手溫
比塑料玩具多了點土地的分量
偷摘張嬸家的李子酸得皺眉
被她追著罵“小饞貓“
卻在我們跑遠后喊“慢點喲別摔著“
回頭看她正往竹籃里裝熟李子
等我們回去討
城里的鄰居關著門
連對面住的是誰都不知道
山里的雨來得急像誰打翻了水盆
我們往巖洞跑衣服淋得透濕
卻在洞里撿被沖來的小魚
用草葉串成串舉著當戰利品
雨停了虹掛在山坳
我們踩著水洼往家趕
腳印里盛著彩虹晃悠悠
城里的雨落在玻璃上
只剩模糊的窗
蟬鳴在山里是合唱
一棵樹上的領唱整片林子里的和聲
我們舉著面筋粘蟬
竹竿舉得老高胳膊酸了也不放下
粘住一只捏著翅膀看它撲騰
翅尖的紋路比課本的插圖清楚
城里的蟬鳴被關在綠化帶
聲兒怯像怕被車喇叭嚇著
秋天的板栗熟了打下來
刺球滾得滿地我們戴著草帽撿
被刺扎了手吮一口繼續
回家埋在灶灰里炸開的香
能勾來半村的狗
分板栗時你一顆我一顆
殼上的毛沾在嘴角也不管
城里的糖炒栗子甜是甜
卻少了點扎手的疼和分食的暖
稻草在城里是垃圾
在山里能編草人能扎小辮
我們給草人戴野花穿破衣
立在田埂上嚇唬偷谷的鳥
風一吹草人晃悠悠
像在跟我們招手
我們躲在樹后笑看鳥雀繞著飛
草香混著稻香比城里的香水
清冽多了
山里的夜黑得純粹
星星密得能接住目光
我們舉著松明子去看田埂上的螢火蟲
它們飛著飛著就融進星子
分不清哪顆是蟲哪顆是星
爺爺說那是山里的燈
不用電費卻比城里的路燈
亮得更久照得更暖
其實山里的好玩說不透
是摔進泥坑回家被罵卻偷偷笑
是野果酸得皺眉卻還想再咬一口
是伙伴間的吵吵鬧鬧轉臉又分一顆糖
是大山啥都給不用買不用搶
就等著我們去摸去闖去愛
少年時不懂后來才明白
那不是玩是日子長在土里
發了芽開了花結的果
甜得能記一輩子
三
城里的水族館太靜了
魚隔著玻璃游像在坐牢
不如山里的溪澗石頭縫里藏著驚喜
挽起褲腳踩進去水涼得咬腳踝
手伸進石縫指尖觸到滑溜溜的鱗
猛地一抓小魚蹦出掌心
濺一臉水花笑出的聲兒
能驚得兩岸的蘆葦搖搖晃晃
魚鱗片在手心閃像偷來的星星
城里的積木方方正正
搭不出會喘氣的房子
不如竹林里的竹枝隨手折來
插在土里圍個小籬笆
就是我們的“城堡“
竹節上的芽蹭著鼻尖癢
風穿過竹枝嗚嗚響
像城堡在哼歌比任何積木
都多了點會生長的靈
城里的花店花養在花盆里
規規矩矩聞不見太陽的味
不如山里的野花漫山遍野瘋長
紫的地丁黃的蒲公英白的野薔薇
我們掐一把編個花環戴頭上
跑起來花瓣掉一路
沾在狗尾巴草上像給草兒戴了花
奶奶說“別掐了花會疼“
可疼里藏著比花店香的自由
城里的故事在書本里
字兒排得整整齊齊少了點熱氣
不如山里的夜圍著火塘
爺爺抽著煙袋講“山魈偷雞“
煙圈里藏著懸念火星子濺起來
像故事里的鬼火我們縮著脖子聽
卻忍不住追問“后來呢“
奶奶在灶邊添柴笑著說“騙你們的“
可那故事比課本里的童話
多了點灶火的暖
城里的秋千鐵鏈子冷冰冰
蕩起來總怕螺絲松了
不如山里的藤秋千拴在老榕樹上
藤條粗得能纏兩圈手蕩起來
能擦著樹梢能摸著云彩
我們輪流坐誰蕩得高誰就是大王
藤條咯吱響像在笑我們瘋
摔下來也不疼草堆接著呢
比城里的安全帶軟多了
山里的石頭都有名字
這塊像烏龜那塊像饅頭
我們搬來搬去搭石橋筑水壩
溪水被攔住漲起來又漫過去
腳丫泡在水里涼絲絲的
看自己的影子在水里晃像在跳舞
城里的石頭鋪在路邊
方方正正沒人問它叫啥
春天的竹筍冒得比我們長得快
我們守著竹根看筍尖頂破泥土
裹著褐紅的殼像剛出生的娃娃
爺爺說“別碰會疼“
我們就蹲在旁邊數一天長高一截
數著數著筍成了竹我們成了少年
竹影在地上晃像我們沒說的話
城里的盆栽長得慢怯生生的
沒這股子往天上鉆的勁
山里的狗不用學握手
卻懂我們的心思我們去摸魚
它蹲在岸邊盯著水面比誰都認真
我們被蜜蜂蟄了它跑過來
用鼻子蹭我們的手像在吹傷口
晚上睡在門檻邊呼嚕聲
比城里的電子狗叫實在多了
城里的雪落在水泥地上臟得快
山里的雪鋪在竹枝上像棉花糖
我們掃開一塊地支起竹筐撒把米
等麻雀來筐子一扣驚飛一群
卻笑個不停雪沫子進了嘴
涼絲絲的像含著冬天的糖
竹筐里留著幾根羽毛是麻雀的禮物
其實山里的好玩藏在細碎里
是摸魚時水草纏在腳踝的癢
是編花環時花刺扎手的疼
是藤秋千蕩到最高處心怦怦跳的慌
是爺爺的煙袋鍋敲著石頭說“慢點“
是奶奶的圍裙擦著我們的鼻涕說“瘋丫頭“
這些細碎像溪水里的石子
磨得日子光溜溜的暖乎乎的
少年時不懂后來走了很遠的路
才發現最好玩的都在山里
在那些不用花錢買的風里土里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