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殿內,三公不齊,九卿不全,皇帝上座,公卿列位。
“朕這里有兩份奏報,給諸位傳看?!?
劉徹舉了舉手中的竹簡,隨后交予內侍,示意給大臣們傳看。
奏報轉了一圈,再度回到皇帝案前。
大臣們面色各異,劉徹盡收眼底,緩緩開口:“諸位有何應對之策,大可暢所欲言。”
話音落下,殿內一片沉默,只剩大臣們在下面暗自交換眼神。
沒多久,眾人與皇帝一樣,將視線看向丞相劉屈氂。
“咳咳~”劉屈氂干咳兩聲,才緩緩開口:“陛下,匈奴此舉,實乃挑釁,必須予以堅決回擊......”
劉徹眉頭微皺,打斷劉屈氂的話,道:”朕不是來聽你說廢話的,朕問的是有何應對之策?“
劉屈氂趕忙說:”臣舉薦海西候李廣利率兵反擊匈奴。“
眾人對此提議倒也不意外,唯有蘇文向人群中某個方向暗自使了個眼色。
收到信號,大鴻臚商丘成站了出來,侃侃而言:”陛下,匈奴之患,不可不解,然關東流寇復起,亦不可不防。攘外必先安內,臣愿意出使匈奴,與其周旋,為我大漢爭取時間。“
郎中令馬通也站出來,道:“臣附議!”
很快,公卿大臣們分為兩派,彼此爭鋒相對,爭論不休。
御史大夫暴勝之老神在在,好似事不關己,很快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暴勝之出身貧寒,曾擔任繡衣直指,因當年鎮壓暴亂有功,被自己一手拔擢,在劉徹眼里是妥妥的自己人。
所以他壓制群臣后,詢問暴勝之:“御史大夫暴勝之,你有何良策?”
暴勝之四平八穩地回應:“陛下,臣覺得雙方說的都在理,具體決斷,還請陛下圣裁。”
劉徹聞言,頗為不悅地說:“你好滑頭?。‰薹且阏f出個章程來?!?
暴勝之依舊從容自若,道:“既然如此,微臣斗膽建言:正值深秋之際,盜賊缺衣少糧,必然愈發猖狂,可先命馬通為主,幾位繡衣直指為輔,節制地方人馬剿匪,平定關東后,再北上支援李廣利、商丘成等人?!?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劉徹面色稍霽,看向其他人,”你們覺得如何?“
眾大臣立刻領會到上意,皆稱:”善~“
軍國大事就這樣被一次小小的廷議所決定,只剩明日朝會走個流程即可。
廷議結束后,公卿大臣們,三三兩兩的散去,唯獨暴勝之孤身一人正拾階而下。
”御史大夫且慢!“
聽聞背后傳來聲音,暴勝之止步,轉身后卻發現蘇文朝他走來。
暴勝之趕忙恭敬地迎了上去,”蘇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嗎?“
走到跟前,蘇文止步,隨后行禮道:”吶~吩咐倒沒有,陛下夸你呢,雜家也是對暴大夫仰慕已久?!?
暴勝之稍稍放寬心,不解地問:”公公找我是否有事?“
”沒有,沒有“,蘇文連忙擺了擺手,”雜家就是代人傳個話,宮里面對大人仰慕已久的也有不少?!?
蘇文親熱地抓起暴勝之的手,款款而言:”此次馬通奉命剿匪,出發前,還仰賴大人您面授機宜?!?
暴勝之只覺得一身雞皮疙瘩,巧妙地把手抽出,拱手道:”好說,好說,大家都是為了陛下,為了大漢?!?
兩人又熱絡一番,才互相道別。
暴勝之回頭看了看蘇文那背影,暗自感嘆:太子真乃神機妙算也!
巫蠱案才過去多久,兩大勢力原本合伙針對太子,如今卻針鋒相對。
當天,暴勝之寫了奏疏,遞了上去。
劉徹看過后,笑了笑,“這個暴勝之,給人傳授經驗這事兒也要打報告,如此小心謹慎?!?
他隨后將蘇文叫來,吩咐道:“你去通知庖廚,明日朝會后,朕將與暴勝之、李廣利、馬通等人一起用膳,讓他們做好準備?!?
蘇文領命,徑直離去。
隨后,劉徹下令:“來人,傳廷尉右監丙吉?!?
不多時,早已待召宮門的丙吉入殿,只覺得殿內溫暖如春,余香未散,見皇帝立即跪拜。
“起來吧。”劉徹示意平身,隨后開口:“太...劉據他近來如何?”
丙吉敏銳地捕捉到了皇帝脫口而出的第一個字,心里了然:陛下還是關心太子的,平靜地回復:“皇子他最近沉醉于讀書?!?
“哦?”劉徹眉頭一挑,好奇地問:“讀什么書?”
丙吉如實回奏:“每日必讀枚乘的《七發》,除此外,還讀了陛下曾經考校過的大才之作,比如董仲舒、東方朔等,并作批注?!?
劉徹聞言,沉默不語。
《七發》是自己小時候最愛的文章,也是啟蒙之作。
董仲舒、東方朔、主父偃...這些曾經陪伴在朕左右的人,如今都已經化為一抔黃土。
人老了,為什么總愛回憶?
那是失去的東西,會讓你越來越懷念,離開你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地讓你回憶起他們曾經的好。
皇帝更是如此,畢竟時間越久,越是感到高處不勝寒嘛。
良久之后,劉徹才對丙吉說:”找個機會,你將他看過的書、所做的批注拿來給朕瞧瞧,切記,不要讓他發現。“
”諾~“,丙吉領命離去。
獨留劉徹在殿內,思緒萬千。
倘若當初劉據起兵造反,絕了父子情,只按君臣論,倒也直截了當。
巫蠱案發至今,他何嘗不知道衛太子很有可能被冤枉,可對于如今這局面,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而當前最寵愛的鉤弋夫人,現在看起來也不那么單純,最近也忙著勾連外朝。
燈火漸漸熄滅,溫室殿內傳出一聲長嘆。
連日來,暴勝之把該講的,一一傳授給馬通,當然也少不了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幾天下來,馬通、商丘成二人將暴勝之引以為知己,吐露了不少心聲。
太子失勢后,這幫家伙無時無刻不爭權奪利,想要填補權力空白。
哪怕天下之勢如同干柴烈火,也會被他們拿來當進身之階。
太子常言:混亂是進步的階梯!
遠在東邊的小子們,你們的機會來了。
關東齊魯之地,某山區,近冬的季節,山里人卻忙活不停。
”我的祖宗們呦,你們可算來了?!?
老漢一副莊稼把式打扮,搓著手,看著推著獨輪車的人馬。
帶頭的人略顯富態,張口便道:”你們寨主呢?“
老漢一邊引導車隊,一邊回復:”寨子里呢?!?
剛入寨,男子與寨主照面,拱手道:”真是久違了,趙安國?!?
趙安國也嘴角含笑,回禮道:“久違了,張鵬。”
而后,他指了指車隊,“這次運來些什么?”
張鵬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糧食,木炭,藥材,棉衣等必要的物資?!?
趙安國眼前一亮,感激道:”哎呦,真是辛苦你了。來,我們進屋詳細聊。“
張鵬擺了擺手,”這都仰賴公子!這次只是簡單了解一下情況,待會兒我就得走,還得去其他根據地。“
接著,他向趙安國問道:”這邊情況怎么樣?“
趙安國苦笑一聲,道:”這邊不像黃泛區那樣,公子經營了二十多年,有些百姓基礎,不過這里皇親國戚扎堆,酷吏豪強之間相互傾軋,買兇殺人的機會倒是很多,搜羅了不少人的把柄?!?
張鵬拍了拍趙安國的肩膀,叮囑道:”保護好自己,量力而行?!?
趙安國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隨后他又想起一則傳言,向張鵬核實:“聽聞朝廷派人來清剿盜賊流寇,果真?”
張鵬點了點頭,“沒錯,派了馬通等人,前來節制地方軍剿匪。”
趙安國暗舒一口氣,笑道:“那兄弟們可得好好招待這幾位了?!?
張鵬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話。
待到貨物卸完,他提醒趙安國:”不要固守一地,要動起來,提前規劃好退路,水路方便就走水路,會有人接應你們?!?
趙安國應聲道:”放心,我會依計行事。”
離別之際,趙安國忍不住問:“張鵬,你為什么追隨公子?”
張鵬頓了頓,回答:“因為公子把商人當人看?!?
隨后,他又反問:“你呢?”
趙安國抬頭望向天空,緩緩說道:“因為公子給了我為父送終的機會。”
兩人相視一笑,互道珍重,自此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