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9章 血雨驚雷與龍隱九重

登聞鼓!

那面高懸于大明門東側、通體黝黑、鼓面蒙著厚重犀牛皮、象征著帝國最后一絲清明與直達天聽的巨鼓!它沉寂得太久了,久到鼓槌上都落滿了灰塵,久到鼓架旁的登聞鼓院衙門口,守值的御史都在打盹。

子時末刻,暴雨如注。整個京師浸泡在冰冷的水幕中,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墳墓。只有雨點敲打瓦片和積水的單調聲響,充斥著每一條空蕩蕩的街巷。

突然!

一道微弱的、搖晃的燈火,刺破了承天門(大明門內)前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燈光下,一個身著半舊緋袍、渾身濕透、形銷骨立的身影,一步一步,踏著及膝深的冰冷積水,向著登聞鼓的方向艱難跋涉!正是楊嗣昌!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用油布嚴密包裹、沉重無比的狹長木匣,如同抱著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雨水順著他瘦削的臉頰不斷流淌,卻沖刷不掉他眼中那焚盡一切的決絕!

他身后,十余名沉默如鐵的錦衣衛番子,在百戶趙靖忠的帶領下,如同幽靈般散開在雨幕中,按著腰刀,銳利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他們既是護衛,也是…見證!

終于,楊嗣昌踏上了登聞鼓院那被雨水沖刷得冰冷的石階。守值的御史被腳步聲驚醒,揉著惺忪睡眼,當看清眼前渾身滴水的緋袍身影和他身后那些殺氣騰騰的錦衣衛時,瞬間嚇得魂飛魄散,睡意全無!

“楊…楊大人?!您…您這是…”

楊嗣昌根本不予理會!他徑直走到那面象征著帝國最高司法申訴的登聞鼓前!冰冷的雨水順著鼓架流淌,滴落在黝黑的鼓面上。他深吸一口氣,胸腔里翻涌著薊州的血火、京營的蠹蟲、還有那庫房中觸目驚心的罪惡!一股足以焚毀一切腐朽的怒火,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在他瘦弱的軀體內熊熊燃燒!

他猛地丟開懷中的木匣!木匣沉重地砸在石階積水中,濺起渾濁的水花!他伸出同樣枯瘦卻異常穩定的雙手,握住了那對沉甸甸的、纏繞著防滑麻繩的鼓槌!

鼓槌入手冰冷粗糙,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無數伸冤無門者的血淚氣息!

楊嗣昌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合著雨水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氣。下一刻,他雙眼猛地睜開!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只剩下玉石俱焚的瘋狂和為國除奸的決絕!

他雙臂肌肉瞬間賁張!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右手的鼓槌高高舉起!那動作仿佛不是要敲鼓,而是要劈開這沉沉的黑夜!劈開這籠罩帝國的無邊腐敗!

咚——!!!

第一聲鼓響!沉悶!厚重!如同沉睡巨獸被驚醒的咆哮!瞬間撕裂了雨夜的死寂!巨大的聲浪穿透層層雨幕,如同實質的沖擊波,狠狠撞向不遠處的承天門!撞向宮城深處!連腳下的石階都在微微顫抖!

守值御史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冰冷的積水中,面無人色!

咚——!!!

第二聲!更加沉重!更加急促!帶著無盡的悲憤與控訴!鼓聲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與密集的雨點聲混合,竟隱隱形成一種金戈鐵馬的肅殺韻律!

承天門城樓上的值宿禁軍被驚動,火把亮起,人影晃動,驚疑不定地望向鼓聲傳來的方向!

咚——!!!

第三聲!楊嗣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一槌,如同要將自己的靈魂都砸進這面巨鼓!鼓面劇烈震顫!發出的轟鳴已不再是單純的聲響,而是一聲泣血的吶喊!一聲對蠹蟲的宣戰!一聲向沉睡帝國發出的最后警鐘!

三聲鼓響!登聞鼓鳴!天聽可達!

“臣!兵部職方司主事楊嗣昌!”楊嗣昌松開鼓槌,任由其跌落積水。他猛地轉身,面向承天門方向,撩袍跪倒在冰冷的、被雨水浸泡的石階上!聲音嘶啞卻如同驚雷炸響,穿透雨幕,直沖九霄:

“冒死叩闕!彈劾兵部武庫司郎中劉有德、神機營火器局掌局千總劉彪等一干蠹蟲!勾結晉商范永斗,倒賣軍械,以次充好,隱匿精良火器于京營,圖謀不軌!證據確鑿!鐵證如山!此等國賊不除,社稷危矣!京師危矣!陛下!臣泣血叩請!嚴查!嚴懲!以儆效尤!以正國法!以安軍心民心!!!”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雨夜中回蕩,帶著泣血般的悲愴和無畏的勇氣!每一句話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聞聲而來的、越來越多聚集在附近陰影里的官員心頭!

木匣被趙靖忠上前一步打開!里面,是那本被油布包裹、墨跡猶新的范家暗賬謄抄本!以及…幾份神機營丙字叁號庫的贓物清單!還有…幾桿銹跡斑斑的劣質火銃和一包粗劣的火藥樣本!鐵證!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格外刺目!

“登聞鼓響!快!速報司禮監!稟告皇爺!”承天門上,禁軍統領的聲音帶著驚惶響起!

皇宮深處,急促的腳步聲和燈籠火把的光亮,如同被驚動的蜂巢,迅速向承天門方向匯聚!

一場由小小五品主事點燃的、足以撼動整個朝堂根基的風暴,在這帝國心臟的暴雨之夜,轟然拉開了序幕!

---

幾乎就在楊嗣昌的鼓聲和泣血控訴穿透雨幕、撼動宮禁的同一時刻。

皇極門(奉天門)廣場。

這里,是天子御門聽政之地。此刻,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巨大廣場,完全暴露在傾盆暴雨之下!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灌,瘋狂抽打著廣場中央那象征至高皇權的五龍丹陛!漢白玉的欄桿在雨水中反射著慘白的光。

丹陛之下,黑壓壓一片!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員,無論閣老尚書,還是侍郎御史,都被緊急宣召至此!他們身著各色官袍,如同落湯雞般站在沒膝深的冰冷積水中,任憑暴雨無情地沖刷!沒有人敢撐傘!沒有人敢抱怨!巨大的恐懼和刺骨的寒意,讓他們瑟瑟發抖,臉色慘白如紙。每個人的心頭,都回蕩著通州方向的烽火和薊州城下的廝殺,更縈繞著剛剛那三聲如同喪鐘般的登聞鼓鳴!

廣場四周,肅立著密密麻麻、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凈軍侍衛。他們身著冰冷的鐵甲,手持長戟,雨水順著甲葉流淌,眼神空洞而肅殺。更遠處,是影影綽綽、如同鬼魅般按刀而立的錦衣衛番子。整個廣場,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肅殺和壓抑!

死寂!

只有暴雨沖刷天地的轟鳴!

所有官員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著丹陛之上,那頂孤零零矗立在暴雨中的明黃九龍華蓋!華蓋之下,一張同樣孤零零的蟠龍御座。

時間,在冰冷的雨水中一點點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鍋中煎熬。年老體弱的官員已經搖搖欲墜,嘴唇凍得烏紫。年輕些的,也感覺身體的熱量在飛速流逝,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終于!

一陣極其輕微的、帶著濕滑摩擦聲的腳步聲,從皇極門洞的深處傳來。所有官員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在數十盞慘白宮燈和無數火把的映照下,一個身影出現在丹陛的最高處。

不是龍輦。

沒有儀仗。

只有兩個小太監,吃力地撐著一柄巨大的油布傘,勉強遮住那身影的上方。但那身影本身,卻暴露在兩側和后方的狂風暴雨之中!

朱由檢!

他拒絕了王承恩攙扶的請求,甚至拒絕了多加一件厚氅。他只穿著一身單薄的明黃常服袍,外面象征性地披著一件半濕的玄色斗篷。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順著蒼白瘦削的臉頰不斷流淌,浸透了單薄的衣袍。他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嘴唇是失血的青紫色,胸膛在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令人心悸的嘶鳴。他扶著冰冷的蟠龍御座扶手,身體因為寒冷和虛弱而微微顫抖,仿佛隨時都會被這狂暴的雨幕撕碎、沖走!

然而!

當他抬起頭,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射出的目光時,所有與之接觸的官員,都如同被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中!那目光!不再是帝王的威嚴,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燃燒著生命最后火焰的、不顧一切的瘋狂!一種洞穿人心、直刺靈魂最深處的冰冷與暴戾!

朱由檢沒有坐下。他就那樣站著,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站在帝國權力的最高點,站在這場足以吞噬一切的暴風雨中心!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一只枯瘦得如同鷹爪般的手,指向丹陛之下,那黑壓壓一片在暴雨中瑟瑟發抖的官員。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仿佛隨時會斷裂,卻如同帶著倒鉤的鐵鏈,穿透風雨,狠狠抽打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

“看看…你們自己…像什么?!”

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心頭猛地一顫!

“一群…落湯雞?一群…喪家犬?”朱由檢的嘴角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譏誚,“還是…一群…等著給朕…給這大明…陪葬的…孤魂野鬼?!”

轟!

如同無形的驚雷在百官心頭炸開!巨大的屈辱和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們!

“薊州…就在百里之外!”朱由檢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苦和滔天的憤怒,“盧象升!帶著幾千殘兵!在用命!給爾等…爭取時間!用血!給爾等…擦亮狗眼!”

“通州!皇太極的前鋒…已迫在眉睫!”

“而你們?!”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掃過前排那些內閣閣老、六部尚書,“黨爭!傾軋!貪墨!枉法!尸位素餐!醉生夢死!”

“還有你們!”目光掃向中后排的官員,“結黨營私!蠅營狗茍!盤剝百姓!視國難如無物!視軍情如兒戲!”

“更有甚者!”朱由檢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尖利,如同夜梟啼血,他猛地指向承天門方向!那里,登聞鼓的余音似乎還在雨夜中回蕩!“勾結外敵!倒賣軍資!隱匿刀兵于朕臥榻之側!欲行不軌!欲掘我大明根基!其心…可誅!其罪…當滅九族!!!”

轟隆隆——!

一道慘白的巨大閃電,如同天神的震怒之鞭,猛地撕裂了漆黑的天幕!瞬間將整個皇極門廣場映照得一片慘白!也照亮了丹陛之上,那個形銷骨立、卻如同從地獄歸來的復仇帝王!他臉上那病態的潮紅,眼中那焚盡一切的瘋狂,在閃電的光芒下,顯得無比猙獰可怖!

緊接著,一聲幾乎要將整個紫禁城都掀翻的恐怖炸雷,在所有人頭頂轟然爆響!

“咔嚓——!!!”

雷聲滾滾!震得人耳膜欲裂!肝膽俱顫!不少官員被這天地之威和帝王的怒火嚇得直接癱軟在冰冷的積水中!

就在這天地為之變色的驚雷炸響中!

朱由檢的身體猛地一晃!一口再也無法壓制的、濃稠暗紅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他口中狂噴而出!在慘白的閃電映照下,那刺目的血霧,如同妖異的花朵,瞬間染紅了他胸前明黃的衣襟!也濺落在蟠龍御座冰冷的扶手上!

“皇爺——!!!”王承恩發出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凄厲尖叫,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想要攙扶!

所有官員都驚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才的屈辱和怨憤!皇帝…吐血了!在這風雨飄搖、強敵壓境的時刻!帝國的主心骨…倒下了?!

然而!

朱由檢卻猛地一把推開了王承恩!他沾滿鮮血的手死死抓住御座扶手,支撐著自己沒有倒下!他抬起頭,臉上沾著血污,眼中那兩點火焰卻燃燒得更加妖異、更加瘋狂!他沾血的嘴唇翕動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發出如同九幽寒冰般、字字誅心的嘶吼,蓋過了隆隆的雷聲:

“朕…還沒死!”

“大明的天…塌不下來!”

“都給朕…聽著!”

“從今日起!朝堂之上!凡議和、言退、惑亂軍心、推諉塞責、延誤軍機者…”

他沾血的手指,如同索命的判官筆,狠狠指向廣場上每一個官員:

“…殺——無——赦——!”

“凡貪墨軍餉、倒賣軍械、通敵資敵者…”

“…誅——九——族——!”

“凡京畿之內!無論軍民官紳!敢有通敵、資敵、造謠生事、囤積居奇者…”

“…立——斬——不——饒——!”

每一個“殺”字,每一個“誅”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百官的心頭!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帝王最后的瘋狂意志!在這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帝國心臟,如同末日的審判!

“內閣!六部!即刻擬旨!”朱由檢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擢…楊嗣昌!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賜尚方劍!會同錦衣衛!全權徹查晉商通敵、軍械倒賣案!無論涉及何人!無論品級多高!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遇有抗命阻撓者…先斬后奏!”

“戶部!兵部!工部!立刻清點所有府庫錢糧軍械!凡有虧空短缺!凡有以次充好!凡有隱匿不報!主官…即刻下詔獄!待罪聽參!由副手暫代!再出差池…一并問斬!”

“傳旨天下!詔告各鎮督撫總兵!火速勤王!有敢遷延觀望、逡巡不前者…視為通敵!誅九族!奪世券!永不敘用!”

一連串冷酷到極致、帶著濃濃血腥味的旨意,如同冰雹般砸下!每一個字,都意味著無數人頭落地!意味著朝堂格局的徹底洗牌!

“都給朕…滾!”朱由檢用盡最后的力氣,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滾回去!給朕…挺直了腰桿!守好你們的衙門!辦好你們的差事!用你們的腦袋…給朕…給盧象升…給薊州城…給這風雨飄搖的大明…爭取時間!”

轟!

百官如夢初醒!巨大的恐懼和壓力驅散了寒冷和疲憊!他們如同喪家之犬,連滾帶爬地掙扎著從冰冷的積水中站起,也顧不上什么官儀體統,互相推搡著,倉皇失措地逃離這片如同煉獄般的廣場!只想盡快離開這個瘋狂的帝王,離開這令人窒息的血雨腥風!

頃刻間,偌大的皇極門廣場,只剩下暴雨沖刷的轟鳴,和丹陛之上那個搖搖欲墜的孤獨身影。

朱由檢看著官員們狼狽逃竄的背影,眼中最后一絲瘋狂的光芒漸漸熄滅,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灰暗。他沾血的手緩緩松開御座扶手,身體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的朽木,軟軟地向后倒去!

“皇爺——!!!”王承恩發出絕望的哭嚎,用盡全力撲上前,死死抱住朱由檢倒下的身體!

入手一片冰冷!那單薄的明黃常服袍,已被鮮血和雨水徹底浸透!朱由檢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太醫!快傳太醫啊!!!”王承恩凄厲的嘶喊,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刺破了皇極門廣場的風雨!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三台县| 鄯善县| 昂仁县| 张家口市| 外汇| 庄浪县| 兰州市| 威远县| 康保县| 丰原市| 台北县| 堆龙德庆县| 新竹县| 合江县| 遂昌县| 木里| 连州市| 密山市| 乳源| 台东县| 驻马店市| 东海县| 乐业县| 本溪| 江源县| 安宁市| 泊头市| 本溪市| 重庆市| 怀安县| 连云港市| 清涧县| 碌曲县| 南安市| 文昌市| 邵东县| 获嘉县| 钦州市| 峨眉山市| 吴忠市| 察隅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