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鐵火淬魂與朝堂驚雷
- 啟明:朕的崇禎風(fēng)物志
- 早日謫居
- 6142字
- 2025-07-01 20:55:45
西郊格物院的巨大工棚內(nèi),死寂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方才那短暫而璀璨的勝利火星,此刻只剩下鐵案上那扭曲變形、冒著絲絲縷縷嗆人青煙的核心部件,以及彌漫在空氣中濃烈的硝煙與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
趙士禎死死捂著自己血流如注的左臂,牙關(guān)緊咬,古銅色的臉上肌肉因劇痛和巨大的挫敗感而扭曲抽搐。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粗壯的手指縫隙不斷滲出,滴落在布滿鐵屑和炭灰的冰冷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如同絕望的心跳。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瀕死的猛獸,死死盯著鐵案上那斷裂的簧片,那崩飛的燧石卡槽,那扭曲的擊錘連桿——那是他數(shù)百個日夜不眠不休的心血!是無數(shù)次的鍛打、淬火、打磨、裝配!就在成功引燃火藥的狂喜達到巔峰的剎那,轟然炸裂,化為廢鐵!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砸得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
“趙師傅!”孫元化驚魂甫定,顧不得拍打自己身上的塵土,連忙撲過來,撕下自己袍服的內(nèi)襯,手忙腳亂地幫趙士禎包扎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布條瞬間被鮮血浸透。“快!拿金瘡藥來!干凈的布!”他對著旁邊嚇傻了的工匠學(xué)徒嘶聲喊道。
徐光啟被孫元化攙扶著,踉蹌著站穩(wěn)。他花白的須發(fā)凌亂,沾滿了地上的黑灰,臉上被崩飛的細小鐵屑劃出了幾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失魂落魄地看著鐵案上的殘骸。那狂喜的淚水還掛在干癟的臉頰上,此刻卻凝固成了冰涼的絕望。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想去觸碰那斷裂的、曾經(jīng)被他寄予厚望的夾鋼簧片,卻又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
“為什么…為什么會炸…”徐光啟的聲音嘶啞干澀,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痛苦,如同夢囈,“…燧石擊打…火花引燃…明明…明明成了…力量…角度…密閉…元化…你不是算過了嗎?…為什么…會炸?!”
孫元化一邊用力壓住趙士禎的傷口止血,一邊臉色慘白地搖頭,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自責(zé):“老師…學(xué)生…學(xué)生算的是引燃所需的最小動能和密閉要求…可…可擊錘瞬間釋放的力量…簧片回彈的沖擊…燧石撞擊鋼輪的劇烈震動…還有…還有引火藥瞬間爆發(fā)產(chǎn)生的微小反沖…這些…這些力量疊加在一起…超出了…超出了這簧片和連桿所能承受的極限!”他看著那扭曲斷裂的零件,眼中充滿了懊悔與后怕,“是…是學(xué)生的錯!只想著如何讓它打火成功…卻…卻忽略了整體的…結(jié)構(gòu)強度!這…這小小的部件…里面蘊含的力量…太霸道了!”
“霸道…”徐光啟喃喃重復(fù)著這個詞,眼神空洞。他猛地想起了御榻上,那位年輕帝王以殘軀支撐、眼中燃燒著的不顧一切的瘋狂意志!這“神機”…果然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霸道絕倫!非精鋼之軀,非千錘百煉,非將材質(zhì)與結(jié)構(gòu)推向極限,根本無法承載它的力量!
“咳咳…”趙士禎因劇痛和失血,臉色愈發(fā)蒼白,額角冷汗涔涔,但他眼中的絕望卻漸漸被一種更加執(zhí)拗、更加兇狠的光芒取代。他猛地推開孫元化還在包扎的手,用未受傷的右手,一把抓起鐵案上那斷裂的簧片殘骸!斷裂處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冰冷的寒光。
“霸道?…好!好一個霸道!”趙士禎的聲音嘶啞,帶著一股豁出性命的狠勁,他舉起那斷裂的簧片,對著工棚頂透下的天光,死死盯著那扭曲的斷口,“…徐大人!孫先生!你們看!這斷口…晶粒粗大…邊緣有撕裂的毛刺…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百煉鋼該有的樣子!是鐵料!是淬火!還他娘的遠遠不夠!”
他猛地將殘片狠狠拍在鐵案上,發(fā)出“鐺”的一聲巨響!
“夾鋼法…取巧了!不夠!遠遠不夠!”
“得煉!煉出真正的好鋼!比百煉鋼更硬!更韌!能經(jīng)得起這‘霸道’反復(fù)捶打的好鋼!”
“淬火!得摸索!一遍遍試!熱油不行,就試水!試鹽鹵!試牲口的尿!老子就不信…找不出讓它既硬如金剛又韌如牛筋的法子!”
趙士禎的吼聲在死寂的工棚里回蕩,帶著血腥氣和破釜沉舟的決絕,竟暫時驅(qū)散了失敗的陰霾,點燃了周圍工匠眼中同樣被激起的兇悍之氣!他們本就是與鋼鐵打交道的漢子,失敗是家常便飯,但如此接近成功又被無情粉碎,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血性!
徐光啟看著狀若瘋狂的趙士禎,看著他手臂上還在滲血的傷口,看著他眼中那與鋼鐵較勁、不死不休的光芒,一股熱流猛地沖上眼眶。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悲愴與動搖,挺直了那佝僂的脊背。他走到鐵案前,伸出枯瘦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崩飛的燧石卡槽碎片,又撿起扭曲的連桿。
“士禎說得對…”徐光啟的聲音恢復(fù)了沉穩(wěn),帶著一種歷經(jīng)劫難后的堅定,“…非鐵料之精純、淬火之得法、結(jié)構(gòu)之至堅至韌,不能駕馭此‘神機’之力!此非天亡我,乃是我等…淬煉得還不夠!”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被爐火熏黑、帶著疲憊卻重新燃起斗志的臉:“…工部新送來的那批閩鐵…全部熔了!重新鍛打!用疊打法!打它個千層萬層!去盡雜質(zhì)!”
“…淬火…趙師傅,你親自盯著!每一種法子都試!記錄每一次的溫度、時間、介質(zhì)!找出那‘既硬且韌’的平衡點!”
“…結(jié)構(gòu)!”他看向?qū)O元化,眼神銳利,“元化!你立刻重新計算!每一個受力節(jié)點!每一處連接!在現(xiàn)有基礎(chǔ)上,給本官加厚!加固!用最笨的法子!先讓它…不炸!能連續(xù)擊發(fā)十次…百次!再談輕巧精妙!”
“一年之期…我等…耗得起!也…耗不起!爐火——不息!鍛打——不止!”
“是!大人!”孫元化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重重抱拳。
“干他娘的!”周圍的工匠爆發(fā)出粗糲的吼聲,紛紛抄起沉重的鐵錘,轉(zhuǎn)身撲向通紅的熔爐和鐵砧!更加狂暴、更加密集、更加執(zhí)拗的敲擊聲,瞬間淹沒了工棚!火星如同憤怒的群星,再次瘋狂濺射!失敗并未擊垮他們,反而如同重錘,將他們淬煉得更加堅硬,更加渴望那“霸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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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文華殿。
這里曾是太子講學(xué)之所,此刻卻成了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會審晉商通敵賣國案及其牽連官員的臨時公堂。巨大的殿堂內(nèi),氣氛肅殺凝重到了極點。高懸的“正大光明”匾額下,三法司的主官——刑部尚書喬允升、大理寺卿陳揚美、左都御史曹于汴——身著莊嚴(yán)的緋色官袍,端坐于巨大的公案之后。他們臉色凝重,眼神深處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公案之上,赫然擺放著那本如同催命符般的范家暗賬謄抄本,以及堆積如山的卷宗、口供。
公堂兩側(cè),肅立著面無表情、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如同泥塑的閻羅殿鬼差。堂下,黑壓壓地跪著數(shù)十名官員!從身著青袍的六七品主事、員外郎,到身著緋袍的四五品郎中、侍郎,甚至還有幾位身著仙鶴補子的一二品大員!他們皆被剝?nèi)チ斯倜保┲咨那舴樕覕。凵駵o散,身體如同秋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落葉。空氣中彌漫著絕望、恐懼和濃重的汗味、尿臊味。這些人,皆是范家暗賬上有名,或是被范永斗、高起潛等首犯攀咬出來的蛀蟲!
左都御史曹于汴清了清嗓子,聲音干澀地開口:“帶…兵部武庫清吏司郎中,吳有德!”他的目光掃過手中名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
一名衙役立刻高聲唱名。很快,一個身材肥胖、穿著囚服也難掩肚腩的中年官員被兩個衙役拖死狗般拖到了公堂中央。正是兵部武庫清吏司郎中吳有德!他掌管著京城及京畿衛(wèi)所部分軍械的調(diào)配和監(jiān)造!暗賬上明確記載,他曾多次收受范家巨額賄賂,將本該銷毀或封存的報廢軍械(如鳥銃、盔甲零件),以“損耗”名義核銷,實則默許甚至協(xié)助范家運出關(guān)外,資敵牟利!
“吳有德!”刑部尚書喬允升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帶著雷霆般的威勢,“范家暗賬所載,天啟五年至七年,你共收受范家賄銀一萬八千兩!黃金三百兩!為其核銷、盜賣報廢火銃三百桿,劣質(zhì)鐵甲片五千斤,精鐵三萬斤!致使國械資敵!罪證確鑿!你——還有何話說?!”
吳有德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下官…下官一時糊涂!是…是范永斗那奸商…設(shè)下圈套…引誘下官…下官…下官愿盡數(shù)退還贓銀!求大人開恩!求陛下開恩啊!”他語無倫次,拼命甩鍋,只求一線生機。
“退還贓銀?”大理寺卿陳揚美冷笑一聲,聲音冰冷,“你那些臟錢,早已填了你在京城置辦的三處宅院,養(yǎng)的五房外室!拿什么還?!來人!將吳有德口供畫押!打入死牢!待秋后…處決!”
“不——!大人!饒命啊!”吳有德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嚎,被衙役粗暴地拖了下去,絕望的哭喊聲在肅穆的公堂上回蕩,更添幾分陰森。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名字被點出。通州倉場侍郎,收賄兩萬兩,倒賣漕糧五千石予范家;戶部山西清吏司主事,收賄八千兩,為范家非法鹽引提供便利;甚至還有一位宗人府的經(jīng)歷(管理宗室事務(wù)的低級官員),收受范家東珠、貂皮,為其在宗室中牽線搭橋,謀取不法之利…證據(jù)鏈條清晰,數(shù)額觸目驚心!求饒聲、哭嚎聲、畫押時的顫抖…充斥著整個文華殿。三法司的主官如同冰冷的判官,依據(jù)律法,結(jié)合口供證據(jù),或判斬監(jiān)候,或判流放三千里,或抄家奪職永不敘用…每一次判決落下,都如同一次沉重的鼓點,敲打在每一個跪地官員的心頭,也敲打在整個朝堂之上!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審判接近尾聲時,左都御史曹于汴的目光,落到了名單最后幾個名字上。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握著名單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那上面,赫然寫著幾個讓他心頭巨震的名字!其中一人,正是他多年的同科好友,現(xiàn)任工部右侍郎!暗賬記載,此人收受范家一萬五千兩白銀,在工部督辦宣府城墻修繕款中,虛報冒領(lǐng),中飽私囊!更默許工部匠作將劣質(zhì)磚石、木料用于邊關(guān)城防!
曹于汴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刑部尚書喬允升和大理寺卿陳揚美。喬允升的臉色同樣難看至極,眼神躲閃——名單上也有他一位門生,是戶部一個管著地方稅銀解送的員外郎!陳揚美更是面如死灰,因為他看到了自己一個遠房侄子的名字,在順天府當(dāng)推官,收了范家銀子,包庇其子強占民田、打死人命的重案!
巨大的恐懼和兔死狐悲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三位主審官!這本暗賬,這張巨網(wǎng),竟連他們自己都未能幸免!這哪里是在審案?分明是在用刀子,一層層剝開整個官僚體系腐爛的皮肉!
“帶…工部右侍郎,周延儒!”曹于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艱難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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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殿偏殿。
這里被臨時辟為三法司主官合議及整理卷宗之處。空氣同樣凝重,壓抑得如同暴雨將至。卷宗堆積如山,墨跡未干的判詞散發(fā)著血腥氣。
新任兵部職方司主事楊嗣昌,正恭敬地垂手侍立在一旁。他身上穿著那件周皇后所賜的、半舊卻漿洗得筆挺的緋色五品常服袍子,在這肅殺的環(huán)境中,顯得格外莊重而醒目。他面前,曹于汴、喬允升、陳揚美三位大佬剛剛結(jié)束一場心力交瘁的堂審,正疲憊地坐在太師椅上,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三位大人,”楊嗣昌的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打破了沉默,“涉案官員名單及初步判罰,下官已整理謄抄完畢。然…尚有數(shù)樁關(guān)聯(lián)案件,牽涉錢糧軍械,數(shù)額巨大,流向不明,需兵部職方司與戶部、工部協(xié)同,方能查清贓款最終去向及所造成之邊防虧空…此乃下官擬定的協(xié)查條陳,請三位大人過目。”他雙手奉上一份墨跡未干的文書。
曹于汴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示意楊嗣昌將文書放在桌上。他的目光掃過楊嗣昌身上那件刺眼的緋袍,又想起方才堂上自己好友周延儒那絕望的眼神,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遷怒涌上心頭。這件袍子…分明是皇后娘娘在無聲地敲打所有人!這個楊嗣昌…不過是個小小的五品主事,仗著這點恩寵,就想插手如此大案?
“楊主事,”曹于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斜睨著楊嗣昌,“協(xié)查之事,自有都察院行文各部,何須你兵部職方司越俎代庖?做好你分內(nèi)之事,將涉案邊鎮(zhèn)軍械虧空之?dāng)?shù)核實清楚便是!其余…不是你該操心的!”
這近乎訓(xùn)斥的語氣,讓旁邊的喬允升和陳揚美都微微一愣。楊嗣昌卻面色不變,依舊保持著恭敬的姿態(tài),只是腰背挺得更直了些:“曹總憲教訓(xùn)的是。然,下官以為,此案名為通敵賣國,實則蠹蝕國本,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軍械虧空,與戶部錢糧調(diào)撥、工部物料采買、乃至地方倉儲轉(zhuǎn)運,環(huán)環(huán)相扣。若各部依舊壁壘森嚴(yán),各查各賬,恐…難窺全豹,易生疏漏,更難以徹底厘清其害,彌補其損,以固邊防。下官條陳,非為越權(quán),實為…案結(jié)事了,為國補漏計。”他言辭懇切,條理清晰,最后一句“為國補漏”,更是隱隱點中了此案最終的目的——殺人只是手段,填補窟窿、穩(wěn)固邊防才是關(guān)鍵!
曹于汴被噎了一下,臉上有些掛不住。喬允升見狀,連忙打圓場,語氣緩和了些:“楊主事心系國事,其志可嘉。只是…各部自有章程,協(xié)查也需講究章法。你這份條陳…嗯,想法是好的,先放下吧,容我等商議后再定。”
楊嗣昌心中了然。這案子的水太深,牽扯太廣,三位主審官自己都身陷泥潭(他雖不知具體,但從三人難看的臉色和方才堂上那些顯赫的名字,也能猜出幾分),此刻哪有心思去推動這種需要得罪無數(shù)人、打破部門壁壘的“協(xié)查”?他們只求盡快結(jié)案,將名單上的“罪人”處置了,給皇帝一個交代,也…給自己劃一條安全的界限。
“下官遵命。”楊嗣昌不再多言,將條陳輕輕放在桌案一角,躬身告退。他轉(zhuǎn)身離開偏殿,緋色的袍角在肅殺的公堂背景下劃過一道沉穩(wěn)而略顯孤直的軌跡。
看著楊嗣昌離開的背影,曹于汴重重地哼了一聲,抓起桌上那份條陳,看也不看,煩躁地揉成一團,扔進了角落的廢紙簍里。
“不知天高地厚!”他低聲斥道。
喬允升和陳揚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憊和一絲無奈。這案子…是柄雙刃劍。陛下的意志如同天威,他們只能硬著頭皮揮下去,但每揮一下,都可能濺上自己躲不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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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格物院高墻數(shù)十丈外的一處荒僻土坡。
蒿草在晚風(fēng)中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巴特爾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巖石,匍匐在枯黃的草叢深處。他身上覆蓋著厚厚的塵土和草屑,與周圍的環(huán)境完美地融為一體。只有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透過草葉的縫隙,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高墻內(nèi)那片燈火通明、煙柱升騰的區(qū)域。
他已經(jīng)在這里潛伏了整整三天三夜。干糧耗盡,就嚼草根;口渴難耐,就舔草葉上的露水。作為皇太極麾下最精銳的“白擺牙喇”(哨探),忍耐和潛伏是他的本能。他要弄清楚,那堵高墻后面,那些晝夜不息的可怕敲擊聲和沖天火光,到底在鍛造什么?
就在剛才,他親眼目睹了一隊士兵押送著十幾輛覆蓋著厚重油布的大車,在嚴(yán)密的護衛(wèi)下駛?cè)肓烁裎镌旱拇箝T。油布被風(fēng)吹起一角時,他憑借草原獵人最敏銳的眼力,捕捉到了下面堆積如山的、閃爍著金屬幽光的——鐵料!上好的閩鐵!數(shù)量之多,遠超尋常軍工作坊所需!
緊接著,高墻內(nèi)那持續(xù)不斷的、如同巨獸心跳般的敲擊聲,陡然變得更加密集、更加狂暴!仿佛有無數(shù)柄鐵錘在同時瘋狂地鍛打著什么!其間還夾雜著幾聲沉悶的、如同地底悶雷般的爆響(那是趙士禎他們在試驗不同配方的淬火)!
巴特爾的心跳驟然加速!一股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脊椎。如此多的鐵料!如此瘋狂的鍛造!還有那可怕的爆響…這絕不是打造尋常的刀槍盔甲!明人…到底在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姿勢,將耳朵緊緊貼在地面上,試圖捕捉更清晰的聲音。風(fēng)帶來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模糊的嘶吼:
“…鋼!…要更硬的鋼!”
“…淬!…給老子淬透它!”
“…炸?…再炸也得給老子挺住!”
鋼?淬?炸?這些破碎的音節(jié)在巴特爾腦海中翻滾、組合。他猛地想起了草原上傳說中,最厲害的漢人鐵匠能打造出削鐵如泥的寶刀,但過程極其艱難,需要千錘百煉…難道…明人是在打造一種…前所未見的…神兵利器?!
這個念頭讓巴特爾渾身汗毛倒豎!他必須知道更多!必須靠近!哪怕…冒天大的風(fēng)險!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籠罩了大地。格物院高墻上的燈火,在黑暗中如同指引迷途的燈塔,也如同…誘惑飛蛾的致命火焰。巴特爾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他如同最靈巧的貍貓,悄無聲息地從藏身處滑出,借著夜色的掩護,向著那堵象征著死亡與秘密的高墻,如同鬼魅般潛行而去。每一步,都踩在生與死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