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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紫禁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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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輿駕碾過紫禁城那巨大而冰冷的青石板,發(fā)出沉悶而單調(diào)的“轆轆”聲,如同碾在朱由檢的心上。車輪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車簾隔絕了外界的景象,卻隔絕不了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空氣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冰冷和濃重的藥味——那是從深宮病榻上彌散開來的死亡氣息。

黑暗中,朱由檢靠在冰冷的車廂壁上,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濡濕了素服的內(nèi)襯,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不適的涼意。剛才面對那陰鷙太監(jiān)時的屈辱表演和強自鎮(zhèn)定,幾乎耗盡了他這具年輕身體里僅存的力氣。恐懼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因暫時的安全而消退,反而在密閉黑暗的空間里無聲地滋長、放大。

“魏忠賢…九千歲…”他在心底反復(fù)咀嚼著這個名字,每一次默念,都帶來一陣源自歷史認知和身體本能的寒意。這個權(quán)傾朝野、黨羽遍布、手段酷烈到令人發(fā)指的大太監(jiān),此刻就是懸在他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剛才那句看似關(guān)懷、實則警告的“問候”,清晰地表明了對方無處不在的觸手和掌控力。這深宮,就是他的狩獵場。

輿駕猛地一頓,停了下來。外面?zhèn)鱽韼茁暤统恋暮艉群徒饘偌兹~碰撞的輕響,隨即是宮門沉重開啟時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一股更加濃烈、混合著陳年木料、塵土、香火以及那股揮之不去的、苦澀藥味的空氣,透過車簾的縫隙涌入車廂。

乾清門到了。

車簾被從外面輕輕掀開一角。昏黃搖曳的燈籠光線透了進來,照亮了朱由檢蒼白緊繃的側(cè)臉。剛才那個傳旨的中年太監(jiān)那張毫無表情、如同石刻般的臉出現(xiàn)在縫隙外,聲音依舊刻板無波:“殿下,請下車。萬歲爺寢宮就在前方。”

朱由檢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臉上瞬間又掛上了那副符合身份的驚惶與哀戚。他扶著車廂壁,略顯吃力地起身,動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虛弱感。王承恩早已連滾帶爬地下車,顫巍巍地伸出手臂,讓朱由檢扶著他的胳膊下了車。

雙腳踩在乾清宮廣場那巨大的、被無數(shù)人踩踏得光滑如鏡的金磚上,一股無形的、厚重的歷史威壓感撲面而來。巍峨的宮墻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陰影,仿佛蟄伏的巨獸。高聳的飛檐斗拱刺向晦暗的夜空,檐角懸掛的銅鈴在深秋的晚風(fēng)中紋絲不動,死寂一片。只有遠處乾清宮方向透出的燈火,在濃重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眼和詭異,如同巨獸睜開的、病態(tài)的眼睛。

廣場上并非空無一人。每隔十步左右,便肅立著一名頂盔貫甲、手持長戟的御前侍衛(wèi)。他們?nèi)缤嗨苣镜瘢y絲不動,頭盔下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嘴唇和冰冷的目光。這些目光,在朱由檢下車的一瞬間,便如同實質(zhì)的鋼針,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那不是對親王的恭敬,更像是在審視一個闖入禁地的獵物,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和壓迫。

“殿下,這邊請。”中年太監(jiān)微微側(cè)身引路,動作依舊標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朱由檢在王承恩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那太監(jiān)前行。腳下的金磚冰冷堅硬,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深淵的邊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后那一道道來自御前侍衛(wèi)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這些侍衛(wèi),有多少是真正忠于皇室?又有多少,早已是魏忠賢的爪牙?

“老王,”朱由檢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極低聲音,帶著顫音,“扶穩(wěn)些…本王…本王腿軟…”這倒不全是偽裝,巨大的精神壓力和身體殘留的虛弱感,讓他的雙腿確實有些發(fā)飄。

王承恩感受到自家王爺手臂傳來的細微顫抖,心中更是揪緊,連忙用盡力氣支撐著,同時帶著哭腔小聲道:“王爺…您千萬穩(wěn)住…老奴…老奴在呢…”他那佝僂的身體努力挺直,試圖為朱由檢擋住哪怕一絲無形的壓力,雖然這努力顯得如此徒勞和可笑。

穿過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廣場,乾清宮那巨大的、緊閉的朱漆大門就在眼前。門楣上高懸的金色匾額在燈火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門口侍立著更多的太監(jiān),個個垂手低眉,如同沒有生命的影子。空氣中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衰敗腐朽的氣息更加濃烈了。

引路的中年太監(jiān)并未上前叩門,只是微微頓住腳步。幾乎就在同時,那緊閉的宮門無聲無息地從里面打開了一道縫隙。一個穿著素色宮裝、面容清秀卻難掩憔悴和緊張的小宮女探出頭來,目光飛快地在朱由檢臉上掃過,隨即低聲道:“信王殿下,娘娘已在西暖閣等候多時了,請隨奴婢來。”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緊張和急促。

朱由檢心中一動。張皇后!她果然在等自己!這或許是今夜唯一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他微微點頭,在王承恩和那中年太監(jiān)(后者并未被邀請入內(nèi),只是如同鬼魅般悄然退后,隱入門口的陰影中)的注視下,隨著那小宮女,側(cè)身從門縫中擠了進去。

乾清宮內(nèi),燈火通明,卻驅(qū)不散那彌漫在巨大空間里的沉沉死氣。無數(shù)粗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高曠的殿頂,在搖曳的燭光下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空氣里混雜著濃烈到刺鼻的藥味、龍涎香燃燒后的甜膩,以及一種更深的、仿佛從骨髓里透出來的衰敗氣息。

宮女引著朱由檢,并未走向燈火最盛的東暖閣(皇帝寢臥之處),而是轉(zhuǎn)向西側(cè)。西暖閣相對安靜許多,門口侍立著幾名同樣面色凝重、身著素服的宮女太監(jiān)。

掀開厚重的錦簾,一股暖意夾雜著更淡雅的熏香氣息撲面而來。朱由檢抬眼望去,只見暖閣正中的紫檀木寶榻上,端坐著一位女子。

她身著素色常服,未施粉黛,烏黑的發(fā)髻只簡單地挽著,簪著一支素銀簪子。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眉宇間凝結(jié)著濃得化不開的哀愁和深深的疲憊,仿佛被無形的重擔(dān)壓彎了脊梁。但即便如此,她依舊坐得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保持著一種刻入骨髓的端莊與威儀。正是天啟帝的正宮皇后,懿安皇后張嫣。

“臣弟…叩見皇嫂!”朱由檢心頭一酸,記憶里關(guān)于這位賢德皇嫂的片段涌上心頭。他毫不猶豫,踉蹌著上前幾步,在王承恩的攙扶下,深深拜伏在地,聲音帶著真實的哽咽和惶恐,“皇嫂…皇兄他…”后面的話,被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堵在喉嚨里,化作無聲的顫抖。

“信王…快起來!”張嫣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急切。她微微抬手示意,旁邊侍立的宮女連忙上前,和手足無措的王承恩一起,將朱由檢攙扶起來。

朱由檢順勢站起,垂著頭,肩膀微微聳動,仿佛在極力壓抑著悲泣。他飛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張嫣。這位歷史上以賢德著稱的皇后,此刻那雙美麗的眼眸里,除了深切的哀傷,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焦慮和警惕,目光如同受驚的鹿,不時地瞥向暖閣門口的方向。

“坐下說話。”張嫣指了指寶榻下首的一張錦墩,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刻意的急促,“時間不多…本宮只能長話短說。”

朱由檢依言在錦墩上坐下,半個屁股挨著邊,身體前傾,做出洗耳恭聽、依賴惶恐的姿態(tài)。

張嫣深吸一口氣,目光緊緊盯著朱由檢,仿佛要穿透他表面的驚惶,看透他內(nèi)心的真實:“信王,你皇兄…怕就是今夜了。”她的話語如同冰錐,狠狠扎在朱由檢心上,雖然早有預(yù)料,但親耳聽到確認,那份沉重的宿命感依舊讓他呼吸一窒。

“國不可一日無君!”張嫣的語氣陡然變得急促而有力,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你是先帝唯一的親弟,承繼大統(tǒng),順天應(yīng)人!此事已定,無人可改!”她這是在給朱由檢吃定心丸,也是在向潛在的敵人宣告法統(tǒng)。

但緊接著,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急促和凝重,身體也微微前傾:“但是…信王!你要記住!入宮之后,無論何人問起,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你只需牢記一點:你是因哀痛皇兄病重,憂思過度,方才昏厥!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更…從未對任何人、任何事有過任何看法!尤其…是那位‘九千歲’!切記!切記!”她的眼神死死鎖住朱由檢,每一個“切記”都如同重錘敲打。

朱由檢的心臟狂跳起來。張嫣的警告,與剛才魏忠賢爪牙的“關(guān)懷”,如同冰冷的鎖鏈,一前一后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這深宮之中,處處是陷阱,步步是殺機!他必須成為一個完美的、無知而惶恐的傀儡,才能在這兩頭巨獸的夾縫中求得一絲生機!

他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真實的、少年人應(yīng)有的巨大恐懼和無助,嘴唇哆嗦著:“皇…皇嫂…我…我害怕!九千歲他…他會不會…”后面的話,他“害怕”得說不下去了,只是用充滿依賴和求救的目光看著張嫣。

看著朱由檢這副被嚇破了膽的模樣,張嫣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情緒,有憐憫,有無奈,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她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堅定:“莫怕!有本宮在!記住本宮的話!裝傻!裝病!裝糊涂!活下去!熬過去!”她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母性的決絕,“活下去,才有將來!”

就在這時,暖閣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尖上。那腳步聲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沉穩(wěn)、篤定,仿佛踏著某種無形的權(quán)柄而來,瞬間讓暖閣內(nèi)本就凝重的空氣徹底凍結(jié)!

張嫣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中那強裝的鎮(zhèn)定瞬間被巨大的驚恐擊碎,她猛地攥緊了手中的絲帕,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她幾乎是失態(tài)地壓低聲音,帶著最后的急促:“來了!記住我的話!”隨即,她強迫自己挺直脊背,臉上迅速掛上了一副哀戚而端莊的面具,但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卻出賣了她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朱由檢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被洪荒猛獸盯上的恐怖威壓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西暖閣!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后頸的汗毛都根根倒豎起來!他猛地低下頭,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將臉深深地埋下,只留下一個蒼白、驚懼、幾乎要縮成一團的少年背影。

暖閣的錦簾被一只保養(yǎng)得極好、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輕輕掀開了。沒有通傳,沒有請示,仿佛進入這皇后居所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一個身影,如同融入陰影本身,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

他穿著大紅色的蟒袍,玉帶束腰,身姿挺拔,并不顯得如何高大,卻仿佛一座移動的山岳,瞬間奪走了暖閣內(nèi)所有的光線和存在感。他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眼袋松弛,眼窩深陷,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著,目光看似平和,卻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掃過之處,連空氣都似乎停止了流動。他手中,輕輕捻動著一串油光水滑的沉香木佛珠,動作緩慢而穩(wěn)定。

正是權(quán)傾天下、威壓宮禁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提督東廠,被尊為“九千歲”的——魏忠賢!

“奴婢魏忠賢,參見皇后娘娘,參見信王殿下。”他微微躬身,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個人的耳中,如同冰冷的玉石撞擊。那語調(diào)里聽不出絲毫的惶恐或卑微,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理所當然的平靜。

“廠臣…不必多禮。”張嫣的聲音帶著一絲極力壓抑的顫抖,努力維持著皇后的威儀,“廠臣深夜前來…可是萬歲爺那邊…?”她明知故問,試圖掌握一絲主動。

魏忠賢緩緩直起身,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先是落在強作鎮(zhèn)定的張嫣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穿了她內(nèi)心的驚懼。隨即,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緩緩地、一寸寸地,移向了角落里那個背對著他、蜷縮在錦墩上、身體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朱由檢身上。

朱由檢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同冰冷的烙鐵,帶來一陣陣灼痛般的寒意!巨大的恐懼感如同實質(zhì)般攥緊了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無法呼吸!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完全接管了控制權(quán),顫抖得更加劇烈,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回稟娘娘,”魏忠賢的目光終于從朱由檢身上移開,重新看向張嫣,語氣依舊平穩(wěn)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萬歲爺…龍馭已近賓天之時。奴婢此來,一是為侍奉萬歲爺最后一程,二來…也是憂心信王殿下。聽聞殿下白日里因哀痛過度,竟至昏厥?不知殿下此刻鳳體如何?可需再傳太醫(yī)仔細診治?”他的話語聽起來關(guān)切備至,但那“哀痛過度”、“昏厥”幾個字,卻咬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無形的敲打。

來了!和剛才宮門口一模一樣的路數(shù)!以“關(guān)心”為名,行“警告”之實!

張嫣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張了張嘴,正想替朱由檢回答。

就在這時,角落里那個一直蜷縮著、劇烈顫抖的身影,仿佛被魏忠賢“關(guān)切”的話語徹底擊垮了最后的防線。朱由檢猛地從錦墩上滑落下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毯上,動作倉皇狼狽。他并未轉(zhuǎn)身,而是直接以頭觸地,朝著魏忠賢的方向,發(fā)出了壓抑到極致、卻又清晰可聞的、充滿了巨大恐懼和依賴的嗚咽:

“九…九千歲!由檢…由檢惶恐!由檢無能!驟然聞聽皇兄…皇兄…五內(nèi)俱焚,神魂離體…幸…幸得九千歲垂憐掛念!由檢…由檢一切皆好!一切…一切但憑九千歲做主!由檢…由檢只求能…能送皇兄最后一程…別無他念!嗚嗚…”說到最后,他竟真的哽咽出聲,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那哭聲充滿了少年人的無助和徹底的臣服,將那份“驚悸過度”、“惶恐無知”的戲碼,演到了極致!

暖閣內(nèi)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張嫣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地上那卑微匍匐、哭得情真意切的身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真是那個她記憶中雖然怯懦、但骨子里尚存一絲天家貴胄氣度的信王嗎?

魏忠賢捻動佛珠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那么一瞬。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細長眼睛,微微瞇起,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死死地盯在朱由檢那劇烈顫抖的、卑微的后背上。那目光里,充滿了審視、玩味,以及一絲…冰冷的滿意?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朱由檢那壓抑的、充滿恐懼和無助的嗚咽聲,在死寂的西暖閣內(nèi)回蕩,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

幾息之后,魏忠賢那冰冷而平靜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淡然:“殿下言重了。您是龍子鳳孫,金枝玉葉,保重鳳體才是第一要務(wù)。既然殿下無恙,奴婢也就放心了。”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張嫣,“娘娘,萬歲爺那邊…怕是要到時辰了。請娘娘和殿下移駕吧?”

“好…好…”張嫣仿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聲音有些發(fā)飄,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依舊匍匐在地、似乎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的朱由檢,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她站起身,“廠臣…請帶路。”

王承恩早已嚇得魂飛天外,此刻才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撲到朱由檢身邊,帶著哭腔:“王爺…王爺您快起來…萬歲爺…萬歲爺?shù)戎亍彼置δ_亂地去攙扶自家王爺。

朱由檢借著王承恩的力氣,顫顫巍巍、雙腿發(fā)軟地站了起來,依舊深深地低著頭,不敢看魏忠賢的方向,身體還在抑制不住地顫抖,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他這副徹底被嚇破了膽、唯唯諾諾的模樣,落在魏忠賢眼中,似乎更增添了幾分“孺子可教”的意味。

魏忠賢不再多言,微微側(cè)身,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張嫣深吸一口氣,當先走出暖閣。朱由檢在王承恩的攙扶下,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始終與前面那個穿著大紅蟒袍的身影保持著兩步的距離,仿佛那是不可逾越的雷池。

一行人沉默地穿過燈火通明卻死氣沉沉的外殿。越靠近東暖閣,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藥味和一種更加深沉的、腐朽的氣息便越是濃重。壓抑的哭泣聲和低低的誦經(jīng)聲從里面隱約傳來。

終于,東暖閣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被無聲地推開。

一股混雜著濃重藥味、汗味、血腥味和龍涎香燃燒后甜膩氣息的渾濁熱浪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巨大的寢宮內(nèi),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卻驅(qū)不散那籠罩一切的死亡陰霾。

數(shù)名身著素服的太醫(yī)跪在角落,個個面如死灰,額頭觸地,身體微微發(fā)抖。幾名地位較高的太監(jiān)和宮女侍立在內(nèi)殿的帷幕旁,垂手低眉,大氣不敢出,臉上寫滿了驚恐和茫然。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絕望的寂靜,只有燭火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以及帷幕后傳來的一陣陣極其微弱、如同破風(fēng)箱般艱難而斷續(xù)的呼吸聲。

朱由檢的目光,越過前面魏忠賢那刺目的紅袍,瞬間被牢牢釘在了那張巨大的、籠罩在明黃色帷幔之中的龍床上!

龍榻之上,一個人形深深地陷在錦繡堆里。明黃色的寢衣如同裹尸布般松松垮垮地掛在那副形銷骨立的軀體上。露在錦被外的手枯瘦如柴,皮膚蠟黃松弛,布滿了暗沉的斑點,如同秋風(fēng)中即將凋零的枯葉。曾經(jīng)清秀的臉龐此刻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眼眶烏黑深陷,嘴唇干裂灰敗,微微張著,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帶動著整個胸腔劇烈的起伏,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嗬嗬”聲。

天啟帝朱由校!那個歷史上沉迷木匠活、任由魏忠賢把持朝政、最終掏空了江山也掏空了自己的年輕皇帝!此刻,他正躺在龍床上,生命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巨大的視覺沖擊讓朱由檢心神劇震!這并非史書上冰冷的記載,而是活生生擺在眼前的、一個年輕生命被病魔和權(quán)力吞噬殆盡的慘狀!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悲涼和一種同為朱明子孫的共情瞬間淹沒了朱由檢!他身體猛地一晃,這一次的顫抖,不再全是偽裝,而是混合了真實的震驚、悲憫和對自身命運的深切恐懼!

“皇…皇兄!”一聲凄厲的、帶著少年人特有尖細的哭喊驟然響起,充滿了撕心裂肺的悲痛!

朱由檢猛地掙脫了王承恩的攙扶,踉蹌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向了那張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此刻卻散發(fā)著濃烈死亡氣息的龍床!他撲倒在床前冰涼的金磚上,雙手死死抓住床沿,仰起頭,淚水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劃過他蒼白驚惶的臉頰。他哭得情真意切,肝腸寸斷,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無助和對這個唯一血緣兄長即將逝去的巨大悲痛,都宣泄在這絕望的哭喊之中!

“皇兄!您看看臣弟!您看看由檢啊!您不能丟下臣弟!不能丟下這大明江山啊!皇兄——!”他哭喊著,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那副悲痛欲絕、六神無主、完全崩潰的少年藩王形象,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

整個寢宮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震動了。角落里的太醫(yī)和宮人們嚇得把頭埋得更低。連張嫣都忍不住側(cè)過臉,用手帕捂住了嘴,肩膀微微聳動。魏忠賢靜靜地站在一旁,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牢牢地鎖定在朱由檢那因痛哭而劇烈顫抖的背影上,捻動佛珠的手指,悄然加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速度。

就在這時,龍床上那具枯槁的身體,仿佛被這巨大的哭喊聲所刺激,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

“呃…嗬…”一聲更加清晰、更加艱難的喘息聲從干裂的嘴唇中擠出。天啟帝那深陷的眼窩里,緊閉的眼皮竟然極其費力地、顫抖著…掀開了一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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