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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紅丸驚雷

乾清宮西暖閣的燭火,在魏忠賢離去后的死寂里,跳動著不安的光影。王承恩癱坐在地磚上,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栗。掌心那枚用油紙緊緊包裹的米粒之物,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散發著冰冷而致命的寒意。

“鴆…備…”

“泥鰍”那氣若游絲的兩個字,如同驚蟄前夜最隱秘的雷聲,在王承恩靈魂深處隆隆滾動。備好了!皇后娘娘在慈慶宮深處,已然備好了那封喉的毒酒!殺蛇的利刃,已悄然遞至他的手中!可這柄利刃,該如何遞出?又該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刺入那盤踞朝堂、爪牙遍地的巨蛇咽喉?

巨大的決絕并未帶來絲毫輕松,反而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得王承恩幾乎窒息。他顫抖著將掌心那微小的油紙包,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攥緊,仿佛要將那劇毒融入自己的骨血。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御榻。

錦被之下,朱由檢依舊無聲無息,但王承恩卻仿佛能穿透那層灰敗的死氣,感受到其下洶涌的、冰冷刺骨的意志——那是深淵中磨礪出的獠牙,只待那致命的一擊!陛下在等!等一個時機!一個能將魏閹及其黨羽連根拔起、永絕后患的絕殺之機!

可這時機,又在何方?魏忠賢剛剛親臨審視,雖看似“放心”,但其疑心如同跗骨之蛆,絕不會真正消散。此刻貿然遞出毒酒,無異于自尋死路!

就在王承恩心亂如麻、如坐針氈之際!

暖閣外,一陣極其急促、如同喪鐘敲響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瘋狂地撞擊著黎明前死寂的宮道!

“王爺爺!王爺爺!大事不好!出大事了!”

一個小太監尖銳變調的嘶喊聲,如同瀕死野鳥的哀鳴,撕裂了乾清宮壓抑的寧靜!他甚至顧不得任何宮規禮數,連滾爬爬地撞開了暖閣的門,撲倒在地,臉上是極致的驚恐和絕望!

“混賬東西!驚擾圣駕,你有幾個腦袋?!”王承恩心中咯噔一下,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厲聲呵斥,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小太監涕淚橫流,渾身抖如篩糠,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懼:“…王…王爺爺!…東廠!…東廠的人!…把…把慈慶宮…圍了!”

“什么?!”王承恩如同被重錘擊中,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慈慶宮?!皇后娘娘?!

小太監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充滿了絕望:“…許…許顯純那個活閻王!…親自帶人去的!…說…說昨夜…昨夜陛下昏迷前…曾…曾服食過慈慶宮送來的…‘紅丸’!…如今…如今陛下龍體垂危…定…定是那紅丸…有毒!…是…是皇后娘娘…謀害圣躬!…要…要鎖拿慈慶宮所有經手之人!…嚴刑拷問!…”

轟——!!!

如同九霄雷霆在王承恩腦海中炸開!他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紅丸案!

魏忠賢!他竟然…竟然將毒手伸向了懿安皇后!伸向了陛下名義上的皇嫂!伸向了這紫禁城中,唯一能在明面上庇護陛下、制衡魏閹的力量!

這是赤裸裸的構陷!是喪心病狂的反撲!更是魏忠賢在確認皇帝“油盡燈枯”后,迫不及待地要清除最后障礙、徹底掌控全局的致命一擊!他不僅要皇帝死,還要在皇帝死前,將張嫣皇后這個潛在的威脅和象征,徹底釘死在“弒君”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同時,這也是對昨夜陛下那“離魂驚怖”中嘶吼“魏閹要殺皇嫂”的瘋狂報復!他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這紫禁城,誰才是真正的主宰!敢與他作對,哪怕是皇后,也唯有死路一條!

巨大的憤怒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凍結了王承恩的血液!魏閹!好狠!好毒!他這是要將陛下和皇后,一同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皇…皇后娘娘呢?!”王承恩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巨大的恐懼。

“娘娘…娘娘被許顯純那殺才…逼…逼在慈慶宮正殿…不許任何人進出!…許顯純…他…他還放話說…”小太監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屈辱,“…說…說‘有些人’…別以為躲在病榻上…就能置身事外!…這謀害圣躬的大罪…誰也跑不了!…下一個…就輪到乾清宮查個底掉!…”

下一個?!乾清宮?!

這赤裸裸的威脅,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王承恩的靈魂上!魏忠賢!他是在用皇后的生死存亡,在逼宮!在逼他王承恩!更是在逼那躺在病榻上、看似毫無反抗之力的皇帝!如果朱由檢還有一絲清醒,還有一絲力量,他還能眼睜睜看著皇嫂被構陷、被凌辱而無動于衷嗎?!

暖閣內,空氣瞬間被抽成了真空!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巒,轟然壓下!王承恩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該怎么辦?!陛下!陛下他…還能沉得住氣嗎?!

就在王承恩心神劇震、瀕臨崩潰之際!

“呃…嗬…嗬嗬…!!!”

一連串極其痛苦、如同野獸垂死掙扎般的嘶啞喘息聲,陡然從御榻上爆發出來!

朱由檢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枯瘦的脖頸上青筋暴突!他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瞳孔卻并非聚焦,而是呈現出一種極致的渙散和渾濁,如同蒙上了厚厚的、死灰色的翳!他的眼珠在眼眶里瘋狂地、毫無規律地轉動著,速度快得帶出殘影!臉上的肌肉如同被無形的線拉扯,劇烈地抽搐、扭曲!干裂的嘴唇哆嗦著,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大股的涎水不受控制地順著嘴角淌下!

“陛…陛下?!”王承恩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又來了!這恐怖的癔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朱由檢仿佛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猛地抬起雙手,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摳住自己的喉嚨!喉嚨里發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雙腿在錦被下瘋狂地蹬踹著,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地彈動、翻滾!那巨大的力量,完全不像一個垂死之人,反而帶著一種病態的、毀滅性的狂亂!

“…毒!…毒藥!…皇嫂!…皇嫂給的…是毒!…她要殺朕!…魏閹!…魏閹是幫兇!…啊——!好痛!…心…心被挖出來了!…蛇!…好多蛇!…鉆進去了!…”他一邊凄厲地嘶吼著,一邊雙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和脖頸,瞬間便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那嘶吼聲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憤怒和一種被至親背叛的刻骨絕望!他翻滾著,撞擊著床榻,發出沉悶的巨響!

“陛下!陛下!”王承恩哭嚎著撲上去,想按住瘋狂掙扎的皇帝,卻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甩開!

暖閣內的混亂瞬間驚動了外面守候的太醫和小太監!門被撞開!人影晃動,驚呼四起!太醫們手忙腳亂地再次撲上來,銀針、參湯、壓舌板…所有手段再次用上。

“按住陛下!”

“快!刺人中!深些!”

“參湯!灌進去!”

場面再次陷入煉獄般的混亂!朱由檢的嘶吼、掙扎、太醫的呼喝、王承恩的哭嚎、小太監的驚叫…交織成一曲死亡的狂想曲!而皇帝那充滿“被至親下毒”的瘋狂囈語,更是如同無形的瘟疫,瞬間傳遍了每一個在場者的耳中!

就在這混亂達到頂峰、所有人都被榻上那瘋狂掙扎的帝王吸引住全部心神之際!

誰也沒有注意到!

那個蜷縮在角落陰影里、因為傳遞噩耗而嚇得瑟瑟發抖的“泥鰍”,如同受驚的貍貓,趁著混亂人影的遮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猛地撲向軟榻!

他的目標,并非皇帝,而是——榻邊小幾上那個剛剛被王承恩放下、還剩著大半碗溫米湯的青花瓷碗!

時機妙到毫巔!就在一名太醫被皇帝胡亂揮舞的手臂擊中、踉蹌后退遮擋住旁人視線的剎那!“泥鰍”的手已經閃電般探出,一把攥住了那只冰冷的瓷碗!他的手指在碗底極其隱蔽地一摳、一捻!那個被王承恩攥得汗濕的油紙小包,瞬間滑入碗底米湯之中!油紙遇水,無聲地溶解,里面那米粒大小、無色無味的蠟丸,悄然沉入碗底粘稠的米粒之間!

得手!

“泥鰍”沒有絲毫停留!借著那太醫踉蹌后退形成的視覺死角,身體猛地向后一縮,就地一個翻滾,如同融入陰影的流水,瞬間就退回了暖閣最角落的陰影之中!整個過程,快如鬼影,無聲無息!他蜷縮在那里,身體依舊在“恐懼”地顫抖著,仿佛從未離開過原地,只有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閃過一道如同淬毒寒冰般的冷芒!

混亂仍在繼續。太醫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再次用銀針強行壓制住了朱由檢的癲狂。他又一次如同被抽去所有力量般,軟軟地癱倒在錦褥中,雙眼翻白,口吐白沫,身體間歇性地抽搐著,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比之前更加凄慘。

太醫們累得癱倒在地,驚魂未定。王承恩掙扎著爬起,撲到榻邊,看著陛下那副比之前更加凄慘、仿佛隨時會咽氣的模樣,悲慟得幾乎暈厥過去。

無人察覺角落里的異動。

無人知曉那只盛著米湯的瓷碗剛剛經歷了什么。

更無人知曉,一粒承載著劇毒鴆酒之引的蠟丸,已經悄然沉入了那維系皇帝“性命”的溫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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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慶宮。

這座往昔莊嚴肅穆的皇后居所,此刻已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怖和屈辱所籠罩。沉重的宮門緊閉,卻被粗暴地鎖上了鐵鏈。殿外,是如狼似虎、手持利刃的東廠番子,他們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每一個試圖靠近的宮人,帶來深入骨髓的寒意。

正殿之內,燈火通明,卻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里的、如同冰窖般的森冷。張嫣皇后端坐在紫檀木榻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傲然挺立的寒梅。她穿著一身素服,未施粉黛,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那雙美麗的眼眸里,卻燃燒著兩簇冰冷的、如同極地寒冰般的火焰!那火焰深處,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怒意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她面前的地上,跪著昨夜送安神湯的那個小火者,以及幾名慈慶宮的老太監和管事宮女。他們個個面無人色,抖如篩糠,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磚,不敢抬頭。

大殿中央,站著一個人。他身著東廠高級檔頭的服色,身材高大,面容陰鷙,一雙三角眼如同毒蛇般閃爍著殘忍嗜血的光芒。正是魏忠賢手下最兇殘的惡犬——**許顯純**!他手中把玩著一根烏黑油亮的皮鞭,鞭梢垂落在地,如同毒蛇的信子。

“…說!”許顯純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如同刮骨鋼刀般的陰冷,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昨夜!是誰!指使你將那‘紅丸’送入乾清宮?!謀害圣躬!是何居心?!說!”

他的目光如同毒刺,首先釘在那個小火者身上。

小火者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沒…沒有…奴婢…奴婢送的是…是安神湯…沒有…沒有紅丸…冤枉啊大人!…”

“冤枉?”許顯純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手中的皮鞭毫無征兆地揮出!

“啪!”

一聲脆響!皮鞭如同毒蛇般狠狠抽在小火者的背上!單薄的衣衫瞬間破裂,一道血痕立刻浮現!

“啊——!”小火者發出凄厲的慘叫,撲倒在地,痛苦地蜷縮起來。

“安神湯?”許顯純冷笑,踱步到一名跪著的老太監面前,皮鞭的鞭梢輕輕拂過對方花白的鬢角,帶來刺骨的寒意,“…陳公公…你是慈慶宮的庫房總管吧?…咱家在你管的庫房里…可是搜出了點…‘好東西’啊…”他一揮手,一名番子立刻捧上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幾枚顏色鮮紅、散發著奇異甜香的藥丸!

“紅丸!”地上跪著的宮人們發出驚恐的低呼。

“不…不可能!”陳老太監猛地抬起頭,老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冤屈,“…老奴…老奴從未見過此物!…庫房…庫房也絕無此物!…栽贓!…這是栽贓!”

“栽贓?”許顯純俯下身,那張陰鷙的臉幾乎湊到陳老太監面前,聲音如同毒蛇吐信,“…人贓并獲,你還敢狡辯?!看來…是咱家的鞭子…還不夠讓你清醒!”他猛地直起身,厲喝道:“來人!將這老狗拖下去!好好‘伺候’!讓他知道知道,謀害圣躬,是個什么下場!”

“諾!”兩名如狼似虎的番子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拼命掙扎嘶喊的陳老太監,拖死狗般拖向殿后。很快,殿后便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皮鞭抽打聲和壓抑不住的慘嚎!

那慘嚎聲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跪地宮人的心上!巨大的恐懼瞬間將他們淹沒!有人開始抑制不住地低聲啜泣,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許顯純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掃過剩下那些瑟瑟發抖的宮人,最后,緩緩落在了端坐于上、臉色冰寒如霜的張嫣皇后身上。他臉上擠出一絲虛偽的恭敬,聲音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

“皇后娘娘…您都看到了…這慈慶宮…‘不干凈’啊…這謀害圣躬的重罪…總得有人擔著…您說…是這老狗自己起了歹心呢?…還是…有人在他背后…指使呢?”

這赤裸裸的構陷和逼問,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張嫣皇后的尊嚴之上!她的手指在寬大的袖袍中死死攥緊,指甲深陷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她看著許顯純那張如同惡鬼般的臉,胸中的怒火幾乎要沖破胸膛!

“許顯純!”張嫣的聲音如同金玉交擊,帶著皇后的威嚴和冰冷的怒意,“…你東廠無憑無據,擅闖禁宮,鎖拿本宮宮人,動用私刑!…如今,還敢構陷本宮?!…是誰給你的膽子?!是魏忠賢嗎?!”

“娘娘言重了!”許顯純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三角眼中的兇光卻更盛,“…卑職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陛下龍體垂危,昏迷前曾服食慈慶宮所獻之物,如今人贓俱獲,豈能坐視?!至于背后指使…卑職只是…就事論事…請娘娘…明鑒!”他將“明鑒”二字咬得極重,帶著濃濃的威脅。

“好一個‘就事論事’!”張嫣猛地站起身,鳳目含威,逼視著許顯純,“…本宮今日倒要看看!你東廠,如何將這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本宮頭上!本宮就在這里!有本事,你就連本宮一并鎖拿了!送到你東廠的刑房,‘好好伺候’!”

張嫣的強硬,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她以皇后的身份,以這玉石俱焚的姿態,將了許顯純一軍!許顯純再囂張,此刻也絕不敢公然對皇后動刑!否則,那就是真正的天下大亂,給了所有反對魏黨之人以口實!

許顯純臉上的假笑僵住了,三角眼中兇光閃爍,顯然沒料到張嫣竟如此剛烈,毫不退縮。殿內的氣氛瞬間凝固,如同拉滿的弓弦!一邊是手握利刃、兇焰滔天的東廠惡犬,一邊是母儀天下、寧折不彎的皇后!無形的壓力在空氣中碰撞、激蕩!

就在這時!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站住!東廠辦案!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滾開!本官乃都察院御史!有要事面見皇后娘娘!爾等閹奴,安敢阻攔?!”

一個清朗、激憤、帶著凜然正氣的聲音穿透了殿門的阻隔,清晰地傳入殿內!

錢嘉征?!

張嫣和許顯純同時臉色一變!

殿門被猛地推開一條縫隙!只見一名身著青色御史官袍、面容清瘦、眼神銳利的年輕官員,正與把守殿門的東廠番子激烈爭執推搡!正是都察院新晉御史,以剛直敢言著稱的**錢嘉征**!他身后,還跟著幾名同樣神情激憤的官員和書吏。

“錢御史!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禁宮,干擾東廠辦案?!”許顯純厲聲喝道,聲音帶著濃濃的不悅和威脅。

錢嘉征毫不畏懼,一把推開阻攔的番子,一步踏入殿內!他的目光瞬間掃過殿內狼藉的景象——跪地顫抖的宮人,殿后傳來的慘嚎,以及端坐于上、臉色冰寒卻毫無懼色的皇后。一股怒火瞬間在他眼中燃燒!

“辦案?!”錢嘉征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直指許顯純,“…許顯純!你東廠辦案,就是這般構陷中宮,屈打成招,威逼皇后娘娘的嗎?!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陛下?!”

他猛地從袖中抽出一份奏疏,高高舉起,聲音如同驚雷般在殿中炸響:

“本官今日,就是要當著皇后娘娘的面!參你許顯純!構陷皇后,濫用私刑,禍亂宮闈!更要參那魏忠賢!欺君罔上,把持朝政,陷害忠良,罪不容誅!此‘十罪疏’,字字血淚!句句屬實!本官已命人謄抄百份,分送六科廊、通政司、內閣!更已派人快馬送出京城!昭告天下!我倒要看看!這大明的朗朗乾坤!容不容得下爾等魑魅魍魎如此橫行無忌!”

“十罪疏”!

參魏忠賢!

昭告天下!

錢嘉征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如同在沸騰的油鍋里潑入了一盆冰水!瞬間震驚了所有人!

許顯純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跳出來一個不要命的錢嘉征!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直接劍指魏忠賢,還要“昭告天下”!這已經不是在干擾辦案了,這是在掀桌子!是要將事情徹底鬧大!

“錢嘉征!你…你血口噴人!污蔑九千歲!罪該萬死!”許顯純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錢嘉征,厲聲咆哮,“來人!給我將這個狂悖之徒拿下!”

“誰敢?!”錢嘉征毫無懼色,向前一步!他身后的官員書吏也齊齊上前!雖然人數不多,但那股源自清流風骨、不惜以死明志的浩然正氣,竟硬生生頂住了東廠番子的兇焰!

“本官乃朝廷命官!身負監察之責!參劾奸佞,乃本分所在!爾等閹奴爪牙,安敢動我?!今日,本官就站在這里!倒要看看,爾等敢不敢在這慈慶宮正殿,當著皇后娘娘的面,誅殺朝廷御史!讓這天下人都看看!你東廠!你魏忠賢!是如何的無法無天!謀害圣躬在前!構陷中宮在中!誅殺言官在后!將這大明的江山社稷,徹底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錢嘉征的話語,字字如刀,句句誅心!每一句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許顯純的心上!他敢在這里動錢嘉征嗎?不敢!至少現在不敢!錢嘉征已將事情徹底鬧大,若此時誅殺御史,坐實了“殺人滅口”、“無法無天”的罪名,那滔天巨浪,絕非魏忠賢此刻愿意面對的!

巨大的憋屈和憤怒,讓許顯純的臉龐扭曲起來!他死死盯著錢嘉征,眼神如同毒蛇,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殿內的氣氛,瞬間從皇后與東廠的對峙,變成了清流御史與東廠檔頭的正面沖撞!變得更加兇險,也更加復雜!

張嫣皇后端坐于上,看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看著錢嘉征那剛直不阿、不惜以死相拼的身影,冰封的心湖深處,悄然泛起一絲微瀾。她看到了…一線生機?一絲…攪亂魏忠賢布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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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西暖閣。

混亂早已平息,只留下滿室狼藉和濃重的藥味、酸腐氣息。太醫們留下新的“醫囑”,嘆息著離去。小太監們屏息凝神地清理著地面和御榻的污穢。王承恩疲憊不堪地守在榻邊,心力交瘁。

他剛剛經歷了紅丸案的驚雷,經歷了陛下那場以命相搏的“中毒癔癥”,更經歷了“泥鰍”那驚心動魄的“投毒”之舉!掌心那枚蠟丸鴆引,此刻如同燃燒的炭火,灼燒著他的靈魂。皇后娘娘在慈慶宮被圍困威逼…錢嘉征的“十罪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雖激起波瀾,卻不知能否撼動魏閹這棵盤根錯節的毒樹…

就在王承恩精神恍惚、疲憊欲死之際。

暖閣角落那片濃重的陰影里,那個如同石雕般蜷縮的“泥鰍”,極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王承恩渾濁的老眼猛地睜開,瞬間鎖定了角落!

只見“泥鰍”依舊保持著蜷縮顫抖的姿態,但他的右手食指,卻極其隱蔽地、以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幅度,在冰冷的地磚上,極其緩慢地…劃了一個小小的圓圈,然后,指尖在圓心處,輕輕一點!

暗號!

**“引動!”**

王承恩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他瞬間明白了!

時機…到了!

陛下那場“中毒癔癥”的瘋狂表演,錢嘉征那如同驚雷的“十罪疏”…已然攪動了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如同投入滾油的冰水,瞬間激起了巨大的混亂和變數!這混亂,正是最好的掩護!這變數,正是投毒的最佳時機!

混亂之中,誰還會在意一個“油盡燈枯”的垂死皇帝,喝下了一碗本就在“醫囑”之列、卻可能被“意外”加料的米湯?!

一股冰冷的決絕,瞬間取代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王承恩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狂跳的心臟。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穩。他走到榻邊的小幾旁,端起了那碗還剩大半、早已涼透、碗底靜靜沉著一粒無色蠟丸的青花瓷碗。

米湯粘稠,蠟丸沉在碗底米粒之間,肉眼幾乎難以分辨。

王承恩端著碗,走回御榻邊。他看著錦被下那無聲無息的帝王,渾濁的老眼中,所有的悲慟、絕望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如同寒鐵般的堅定。他俯下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極低極低的聲音,如同耳語般說道:

“…陛下…藥…來了…”

錦被之下,朱由檢那枯瘦的手指,極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一個冰冷而決絕的回應。

王承恩不再猶豫。他拿起銀匙,舀起一勺粘稠冰涼的米湯,小心地避開了碗底那危險的區域,緩緩送到朱由檢干裂的唇邊。他的動作依舊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朱由檢的嘴唇,極其微弱地動了動,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吸吮。溫涼的米湯,混著參須的微苦,順著喉嚨滑下。

一勺…兩勺…

王承恩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舀動,都無比謹慎。他必須確保,前面幾勺都是“干凈”的米湯。他眼角的余光,死死盯著碗底。

終于,碗中的米湯只剩下淺淺一層,粘稠地覆蓋著碗底。那粒無色的蠟丸,在粘稠的湯液中若隱若現。

王承恩的手,極其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他再次舀起一勺,這一次,銀匙精準地探入碗底,舀起了那粘稠的一團——米粒、湯液,以及…那粒包裹著致命鴆引的蠟丸!

他屏住呼吸,將這一勺,緩緩地、極其平穩地…送到了朱由檢的唇邊。

朱由檢的嘴唇,再次極其微弱地動了動。那粘稠的、裹挾著蠟丸的米湯,順著他的唇縫,緩緩流入…

王承恩死死盯著。看著那勺米湯徹底消失在皇帝的唇齒之間。看著皇帝那毫無異狀的喉結,似乎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成了!

劇毒之引!已然入喉!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解脫和更沉重壓力的戰栗,瞬間席卷了王承恩的全身!他強忍著將空碗放回小幾的動作,手心的冷汗早已浸濕了碗壁。

他緩緩地直起身。看著榻上依舊“昏迷”的皇帝。看著那碗已然空了的青花瓷碗。

無聲的驚雷,已然在龍腹之內…悄然引動!

只待…那最后的爆發!

只待…那斬蛇的刀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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