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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驚蟄無聲

乾清宮西暖閣的夜,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燭火在巨大的蟠龍金柱投下幢幢鬼影,將這片被藥味和死亡氣息浸透的空間切割得支離破碎。朱由檢(崇禎)深陷在層層錦褥之中,那張年輕的臉龐在昏黃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玉化的灰敗,不見一絲血色。他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到難以察覺,只有胸口錦被極其緩慢的、幾乎無法分辨的起伏,證明這具軀殼尚未徹底歸于死寂。

王承恩如同石化的雕塑,枯守在榻邊。渾濁的老眼布滿蛛網(wǎng)般的血絲,死死盯著朱由檢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過去。他的雙手在寬大的袖袍里死死交握,指甲深陷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頭那萬蟻噬心般的煎熬。陛下…真的只是“驚厥”嗎?那場慘烈到極致、將自己真正推入死亡邊緣的“離魂驚怖”表演,代價是否太過沉重?魏忠賢那毒蛇般的眼睛…真的信了嗎?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爬行,每一息都如同在滾燙的刀尖上挪移。窗外,紫禁城深沉的夜色里,連巡邏侍衛(wèi)甲葉碰撞的冰冷聲響都消失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被權(quán)力陰影籠罩的沉默。這沉默,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心膽俱裂。

“吱呀——”

極其輕微的推門聲,如同毒蛇吐信,瞬間刺破了死寂。

依舊是那個如同幽影的“泥鰍”。他滑入暖閣,動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驚惶。他甚至來不及做手勢,直接撲到王承恩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若游絲卻又帶著巨大恐懼的嘶聲低語:

“王…王爺爺!…大…大事不好!…慈慶宮…慈慶宮那邊…出事了!”

王承恩的心猛地沉入冰窟!慈慶宮?!皇后娘娘?!

“泥鰍”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語速快得如同連珠炮:“…東廠…東廠的人!…把…把皇后娘娘宮里…管庫房的陳老太監(jiān)…鎖…鎖拿了!…就在…就在一個時辰前!…說…說他監(jiān)守自盜!…偷盜宮里的金器!…現(xiàn)在…現(xiàn)在正押在東廠刑房里…過…過堂呢!…娘娘…娘娘派人去問…被…被許顯純那活閻王…硬…硬生生頂了回來!…說…說證據(jù)確鑿!…九千歲有令…嚴(yán)查到底!…任何人…不得干涉!…”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王承恩腦海中炸響!他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鎖拿皇后宮里的老太監(jiān)?偷盜金器?嚴(yán)查到底?!這哪里是查案?!這是赤裸裸的報復(fù)!是警告!是魏忠賢對昨夜慈慶宮之行的瘋狂反撲!更是對陛下那場“離魂驚怖”絕命表演的試探性反擊!他在用皇后的臉面,用她身邊老奴的血,來試探皇帝是否真的“油盡燈枯”!是否還有一絲反應(yīng)!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王承恩的脖頸!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軟榻上那無聲無息的皇帝,一股巨大的絕望和悲憤幾乎要沖破胸膛!陛下!陛下!魏閹他…他欺人太甚??!

“王…王爺爺…還有…”“泥鰍”的聲音帶著哭腔,抖得更厲害了,“…許…許顯純那殺才…在…在東廠值房里…放…放話了!…說…說皇后娘娘宮里…‘不干凈’的地方…多著呢!…這次…只是…只是開個頭!…讓…讓有些人…‘安分點’!…不然…‘下一個’…指不定是誰呢!…”

下一個?!

這赤裸裸的威脅,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王承恩的靈魂深處!魏忠賢!他是在用皇后娘娘的安危,在逼宮!在逼他這個皇帝!如果他朱由檢還有一絲清醒,還有一絲力量,就絕不可能對此無動于衷!

暖閣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成了真空!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山巒,轟然壓下!王承恩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該怎么辦?!陛下…陛下他…

就在王承恩心神劇震、瀕臨崩潰之際!

“嗬…嗬嗬…”

一連串極其詭異、如同破舊風(fēng)箱被強行撕扯的、短促而劇烈的喘息聲,陡然從軟榻上爆發(fā)出來!

朱由檢的身體猛地一弓!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他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瞳孔卻并非聚焦,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極致的渙散和渾濁,如同蒙上了厚厚的、死灰色的翳!他的眼珠在眼眶里瘋狂地、毫無規(guī)律地轉(zhuǎn)動著,速度快得帶出殘影!臉上的肌肉如同被無形的線拉扯,劇烈地抽搐、扭曲!干裂的嘴唇哆嗦著,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涎水再次不受控制地順著嘴角淌下!

“陛…陛下?!”王承恩的哭喊帶著撕心裂肺的絕望!又來了!又是這恐怖的癔癥!

朱由檢仿佛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猛地抬起雙手,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摳住自己的喉嚨!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他雙腿在錦被下瘋狂地蹬踹著,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地彈動、翻滾!那巨大的力量,完全不像一個垂死之人,反而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毀滅性的狂亂!

“…蛇!…蛇!…鉆進去了!…在咬朕!…在啃朕的心!…啊——!皇嫂!…皇嫂救我!…魏閹!…魏閹要殺皇嫂!…放…放開她!…放開!”他一邊凄厲地嘶吼著,一邊雙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和脖頸,瞬間便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那嘶吼聲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憤怒和一種刻骨的、如同野獸護犢般的絕望!他翻滾著,撞擊著床榻,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陛下!陛下!”王承恩哭嚎著撲上去,想按住瘋狂掙扎的皇帝,卻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甩開,撞在旁邊的紫檀木柱上,痛得眼前發(fā)黑!

暖閣內(nèi)的混亂瞬間驚動了外面守候的太醫(yī)和小太監(jiān)!門被撞開!人影晃動,驚呼四起!太醫(yī)們手忙腳亂地再次撲上來,試圖按住癲狂的皇帝。銀針、參湯、壓舌板…所有手段再次用上。

“按住陛下!”

“快!人中!刺深些!”

“參湯!灌進去!”

場面再次陷入煉獄般的混亂!朱由檢的嘶吼、掙扎、太醫(yī)的呼喝、王承恩的哭嚎、小太監(jiān)的驚叫…交織成一曲死亡的狂想曲!

就在這混亂達到頂峰、所有人都被榻上那瘋狂掙扎的帝王吸引住全部心神之際!

誰也沒有注意到!

那個蜷縮在角落陰影里、因為傳遞噩耗而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泥鰍”,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御榻上的混亂瞬間,極其敏捷地、悄無聲息地…動了!

他像一道貼著地面的灰色閃電,借著混亂人影的遮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猛地撲向軟榻!目標(biāo)并非皇帝,而是——榻邊小幾上那個盛放參湯的空青花瓷碗!

他的動作快如鬼魅,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就在一名太醫(yī)被皇帝胡亂揮舞的手臂擊中、踉蹌后退遮擋住旁人視線的剎那!“泥鰍”的手已經(jīng)閃電般探出,一把攥住了那只冰冷的瓷碗!他的手指在碗底極其隱蔽地一摳、一捻!一個用蜂蠟封住的、米粒大小的、如同藥丸般的蠟丸,瞬間落入他的掌心!

得手!

“泥鰍”沒有絲毫停留!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如同受驚的貍貓,借著那太醫(yī)踉蹌后退形成的視覺死角,身體猛地向后一縮,就地一個翻滾,如同融入陰影的流水,瞬間就退回了暖閣最角落的陰影之中!整個過程,快得如同幻覺,沒有發(fā)出一絲多余的聲響!他蜷縮在那里,身體依舊在“恐懼”地顫抖著,仿佛從未離開過原地,只有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閃過一道極其微弱的、如同寒星般的光芒!

混亂仍在繼續(xù)。太醫(yī)們終于再次用銀針強行壓制住了朱由檢的癲狂。他又一次如同被抽去所有力量般,軟軟地癱倒在錦褥中,雙眼翻白,口吐白沫,身體間歇性地抽搐著,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太醫(yī)們累得癱倒在地,驚魂未定。王承恩掙扎著爬起,撲到榻邊,看著陛下那副比之前更加凄慘、仿佛隨時會咽氣的模樣,悲慟得幾乎暈厥過去。

無人察覺角落里的異動。

無人知曉那只冰冷的瓷碗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

更無人知曉,一粒承載著帝王意志的微小蠟丸,已經(jīng)悄然滑入了一個小太監(jiān)的掌心。

慈慶宮。

夜色如同巨大的、冰冷的棺槨,將這座皇后居所徹底籠罩。殿內(nèi)燈火通明,卻驅(qū)不散那彌漫在空氣里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和屈辱。張嫣皇后端坐在正殿的紫檀木榻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fēng)雪中不肯折斷的翠竹。她穿著一身素服,未施粉黛,臉色蒼白,但那雙美麗的眼眸里,卻燃燒著兩簇冰冷的、如同極地寒冰般的火焰!

她面前的地上,跪著幾名她宮中的管事太監(jiān)和宮女,個個面如土色,身體抖如篩糠。

“…娘娘…奴婢們…真的不知道啊…陳公公他…他平日最是老實本分…怎么會…怎么會偷盜金器…”一個管事太監(jiān)帶著哭腔辯解,聲音充滿了恐懼。

“住口!”張嫣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般銳利,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辯解。她的目光掃過地上跪伏的眾人,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冰冷,“本宮不管陳老是否真的偷盜!本宮只問你們!東廠的人,是如何越過慈慶宮的門禁!如何在本宮的眼皮底下!鎖拿本宮的人!你們…都是瞎子?聾子?!還是…你們之中,早就有人把心賣給了東廠?!賣給了那…那魏閹?!”

最后三個字,她說得極重,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砸在地上!跪著的眾人瞬間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磚,身體抖得更加厲害。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看穿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們淹沒。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帶著惶恐的叩門聲,如同夜鳥的哀鳴。

“娘娘…御藥房…送…送安神湯來了…”

張嫣眼中寒光一閃!御藥房?安神湯?這個時候?!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揮了揮手。殿門被打開一條縫隙,一個低眉順眼、捧著紅漆托盤的小火者(最低等小太監(jiān))躬身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青花瓷盅。

小火者腳步虛浮,似乎被殿內(nèi)凝重的氣氛嚇壞了,端著托盤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他走到殿中央,正要跪下稟報。

突然!

“啪嗒!”

一聲脆響!

那小太監(jiān)似乎太過緊張,腳下猛地一滑!手中的托盤連同那滾燙的安神湯盅,瞬間脫手飛出!青花瓷盅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狠狠地砸在堅硬冰冷的金磚地上!

“嘩啦——!”

瓷盅瞬間粉碎!滾燙的藥湯混合著瓷片四散飛濺!有幾滴甚至濺到了跪在地上的管事太監(jiān)身上,燙得他們失聲痛呼!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小太監(jiān)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搶地,磕得砰砰作響,聲音帶著巨大的恐懼和哭腔,“…奴婢…奴婢手滑…驚擾了娘娘…奴婢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殿內(nèi)瞬間一片狼藉!藥湯的苦澀氣味彌漫開來。跪著的宮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張嫣皇后的眉頭緊緊蹙起,臉上布滿寒霜,正要呵斥。

就在這時!

她的目光,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在那飛濺的碎瓷片和流淌的藥湯之間,一個極其微小、如同藥丸般、被蜂蠟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蠟丸,正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磚上!就在那小太監(jiān)瘋狂磕頭時,他的身體極其隱蔽地、不著痕跡地…將那蠟丸朝著張嫣的方向,輕輕踢了一腳!

那動作快如閃電,隱蔽至極!若非張嫣一直高度戒備、死死盯著殿內(nèi)動靜,幾乎無法察覺!

張嫣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瞬間停止了跳動!她死死盯著地上那粒小小的蠟丸,只覺得一股寒氣混合著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席卷全身!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會用這種近乎搏命的方式傳遞消息!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默契,讓張嫣瞬間做出了決斷!她猛地一拍桌案,聲音帶著雷霆之怒,將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吸引過來:

“廢物!連個湯都端不穩(wěn)!要你何用?!來人!把這沒用的東西拖出去!重打二十板子!丟到浣衣局去!永不許再踏入慈慶宮半步!”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小太監(jiān)哭喊得更加凄厲,被兩名如狼似虎的太監(jiān)拖了出去,哭喊聲迅速消失在殿外。

“都滾出去!把這里收拾干凈!”張嫣余怒未消,對著地上跪著的宮人厲聲呵斥。

宮人們?nèi)缑纱笊猓B滾爬爬地起身,手忙腳亂地清理地上的狼藉,大氣不敢出地退出了正殿。

殿門重新合攏。偌大的正殿內(nèi),只剩下張嫣一人。

死寂。如同墳?zāi)拱愕乃兰拧?

張嫣強撐著挺直的背脊,在確認(rèn)所有人都離開后,瞬間微微顫抖起來。她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赴死的戰(zhàn)士,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中央那片狼藉之地。

她的腳步很輕,卻如同踏在刀尖上。目光死死鎖定在那粒不起眼的蠟丸上。它在冰冷的金磚上,在昏黃的燭光下,散發(fā)著微弱卻致命的光芒。

終于,她走到了蠟丸前。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的蠟封時,一股電流般的戰(zhàn)栗瞬間傳遍全身!

她緊緊攥住了那粒蠟丸!如同攥住了自己的心臟!也如同攥住了那個身處深淵絕境、卻仍在孤身搏殺的少年帝王的性命!

她猛地直起身,快步走回榻邊。背對著殿門,用身體擋住可能存在的窺探目光。她深吸一口氣,指甲顫抖著用力摳開蜂蠟!

蠟丸裂開!

里面是一張卷得極細、用極薄韌紙寫就的字條!

她顫抖著展開字條。

上面只有一行字!

字跡潦草、顫抖、力透紙背,仿佛用盡全身力氣蘸著心頭熱血寫成,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命令:

**“忍!固本!待朕…殺蛇!”**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張嫣的視網(wǎng)膜上!燙在她的靈魂深處!

“忍!固本!待朕…殺蛇!”

殺蛇!

殺魏閹!

巨大的悲愴和一種毀天滅地的決絕,如同海嘯般瞬間沖垮了張嫣所有的堤防!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絲嗚咽!鮮血的腥甜在口中彌漫!

她看著那力透紙背、如同血淚凝成的字跡,看著那最后“殺蛇”二字幾乎要破紙而出的滔天恨意和玉石俱焚的決心!她仿佛看到了乾清宮西暖閣里,那個被“離魂驚怖”折磨得不成人形、卻依舊在黑暗中睜著血紅的雙眼、無聲咆哮著要撕碎仇敵的少年帝王!

“陛下…”張嫣無聲地哽咽著,將那張小小的字條緊緊攥在掌心,仿佛要將其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那冰冷的紙條,此刻卻如同燃燒的炭火,灼燒著她的靈魂!

她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乾清宮的方向。那被沉沉夜色吞噬的宮殿,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墳?zāi)埂?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將那張承載著血淚和帝王意志的紙條,湊近了榻邊燃燒著的燭火。

橘黃色的火苗,如同貪婪的毒蛇,瞬間舔舐上堅韌的薄紙!明亮的火焰跳躍著,迅速蔓延!將那力透紙背的八個字,連同那滔天的恨意與決絕,吞噬、焚燒、化為灰燼!

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張嫣看著最后一點火星熄滅,看著掌心殘留的、帶著余溫的灰燼。她攤開手掌,任由那點灰燼從指縫間簌簌落下,飄散在冰冷的地磚上。

再抬起頭時,張嫣臉上的淚水已經(jīng)擦干。那雙美麗的眼眸深處,所有的悲慟、恐懼、軟弱,都已被焚燒殆盡!只剩下一種如同淬火寒鐵般的、冰冷到極致、也堅硬到極致的決絕!那眼神,與乾清宮西暖閣里,那個在深淵中無聲咆哮的帝王,如出一轍!

她緩緩?fù)χ绷思贡常缤L(fēng)雪中傲然屹立的寒梅。她走到殿門口,猛地拉開了沉重的殿門!

門外守候的宮女太監(jiān)們被她驟然散發(fā)出的、冰冷而威嚴(yán)的氣勢所懾,齊齊垂首。

張嫣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金玉交擊般的清冷和威嚴(yán):

“傳本宮懿旨。”

“慈慶宮上下,自今日起,閉門謝客?!?

“所有人,謹(jǐn)守本分,安分守己?!?

“外間一切是非,與慈慶宮無關(guān)?!?

“若再有敢擅傳流言、窺探生事者…”

她頓了頓,冰冷的眼神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刮過每一個人的臉龐,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杖斃!”

最后兩個字,如同兩塊萬斤寒冰,狠狠砸在殿前的金磚上!也砸在每一個宮人的心頭!帶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懼!

“是!謹(jǐn)遵娘娘懿旨!”所有宮人齊刷刷跪倒,聲音帶著巨大的敬畏和戰(zhàn)栗。

張嫣不再看他們。她轉(zhuǎn)身,重新走回空曠而冰冷的大殿。殿門在她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沉重而決絕的聲響,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和風(fēng)雨。

她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燈火通明的宮殿中央。身影在燭光下拉得很長,如同孤懸于絕壁的利劍。

她緩緩攤開依舊殘留著灰燼痕跡的掌心,目光如同穿透了殿宇的穹頂,投向那深不可測的、被黑暗和巨蛇盤踞的紫禁城夜空。

一個無聲的、卻如同驚雷般的誓言,在她心中轟然炸響:

“陛下…”

“臣妾…等您…”

“…殺蛇!”

乾清宮西暖閣。

混亂早已平息。太醫(yī)們留下藥方,叮囑了幾句“盡人事聽天命”的套話,便搖頭嘆息著退下了。小太監(jiān)們也屏息凝神,守在門外,連呼吸都刻意放輕。暖閣內(nèi),只剩下王承恩和那具躺在錦褥中、氣息奄奄的帝王軀殼。

燭火搖曳,光影明滅。

王承恩跪在榻邊,老淚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悲慟。他枯槁的手,輕輕為朱由檢掖了掖被角,動作小心翼翼,如同呵護著一碰即碎的琉璃。

就在這極致的死寂中。

就在王承恩以為陛下真的已經(jīng)耗盡心力、陷入無盡黑暗之際。

他那只為皇帝掖被角的手,極其極其輕微地…似乎被什么碰觸了一下。

那觸感…冰涼、微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道?

王承恩渾身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他屏住呼吸,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自己那只手…以及…陛下那只藏在錦被下、緊貼著身體的手…

時間仿佛凝固。

幾息之后。

那只屬于皇帝的、枯瘦而冰冷的手,極其極其輕微地…極其極其緩慢地…再次…動了一下!

這一次,不再是偶然的觸碰!

而是帶著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輕輕地…反握住了王承恩那枯槁的手指!

那力道,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卻帶著一種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的…決絕!

王承恩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大到極致!難以置信地、死死地看向朱由檢的臉!

榻上,朱由檢依舊雙目緊閉,臉色灰敗,氣息微弱。

仿佛從未有過任何動靜。

仿佛剛才那冰冷的觸碰和微弱的反握,只是王承恩絕望中的幻覺。

但王承恩知道!

那不是幻覺!

陛下他…醒著!

他一直…醒著!

在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淵里…在魏忠賢那毒蛇般的目光注視下…他從未放棄!他一直在戰(zhàn)斗!用他的命!用他的血!用他所能掌控的、微不足道的一切力量!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狂喜、悲慟、敬畏和更巨大恐懼的洪流,瞬間將王承恩徹底淹沒!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沒有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他只能更加用力地、用盡全身的虔誠和忠誠,反握住皇帝那只冰冷的手!

主仆二人的手,在厚重的錦被下,在死亡的陰影中,在無數(shù)窺探的耳目之下…無聲地、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那交握,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

卻如同驚蟄時節(jié),在厚重冰層下悄然涌動、誓要撕裂寒冬的第一縷…無聲的…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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