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仁一臉惶急,眼神緊盯著那黑狗,唯恐它突然撲上來。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乞丐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蠻橫狠厲,反倒在任強一句呵斥之后,整個人一愣,緊接著竟一屁股坐倒在地,臉上的怒氣轉瞬退散。
隨即一臉傷心地低下頭,抱著狗繩,默不作聲地抹起了眼淚。
他既不哭出聲,也不罵街,瘦削的肩頭輕輕顫動,黑狗趴在他膝前,貼心地蹭了蹭臉頰。
這分凄涼模樣,竟讓人看了有幾分不忍。
任強本是火氣正盛,見狀卻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一時間愣在原地。
他一向是遇強則剛,遇弱則軟,最吃不準的便是這般突然示弱的法子,頓時不知該說什么,只好別過頭去,訕訕地哼了聲。
張平安眉頭緊鎖,瞧著地上那一身破衣的乞丐老者,又轉頭看向程仁,沉聲問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仁一臉委屈,雙手一攤,無辜道:“張神醫,這事兒可真問不到我身上來啊,我就走個路,結果他就開始追著我罵,你說冤不冤?”
張平安無語地望了他一眼,目光復雜,隨即回頭看向任強。
“任兄,你閱歷廣識,才學過人,不如你來說說,該如何是好?”
張平安只是幾眼之間,便察覺此事恐怕并不簡單,里頭水深怕是自己把握不住。
家中還有不少事待處理,哪里有空閑攪進這灘渾水,當即計上心頭,來了個禍水東流。
任強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一噎,張嘴正要回絕,但話到嘴邊,卻硬是咽了下去。
他忍不了被人看輕,骨子里的傲氣立馬壓了上來,當即出言應承。
“哼,區區小事耳,本公子略施小計,自然可解。”
張平安臉上露出一絲真誠的笑意,拱手道:“如此便好,那就多勞任兄一番了,我尚有些事務未了,便不多留,告辭!”
言罷,他轉身就走,步伐利落,連個頭都不回,看起來十分瀟灑。
程仁望著張平安的背影,張了張口,眼看著他走遠,終究什么也沒說出來。
他和張平安本也沒什么深交,真要張口讓人留下處理麻煩,也著實沒這個臉。
他嘆了口氣,無奈轉頭看向任強,原本也想找個由頭走人,但想到這老乞丐脾氣古怪,若是今日不將事情了結,今后自己上個街都得提心吊膽的。
任強見張平安說走就走,內心頓時五味雜陳。
他望了眼那坐在地上抹淚的老乞丐,又看看一臉求助的程仁,只覺腦袋一陣發脹,心中暗罵。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怎么就莫名其妙攤上這么一攤破事!”
可話都已經出口,他就算再想脫身,也不好就這么撂挑子走人,只得強打精神,硬著頭皮頂了上去。
到了六月,院后種下的辣椒終于迎來了第一批成熟的果實。
張平安一大早便親自采摘了些顏色發紅鮮亮的辣椒,回到廚房后迫不及待地切片,配上腌好的肉片,鍋中熱油翻炒,一股辛香味頃刻間彌漫開來,直勾得人食指大動。
正當他翻炒出鍋,端到堂屋時,翠蓮聞著香氣從院中跑來,一邊擦著手,一邊好奇地探頭道:“先生,這是什么做法,味道竟如此香美!”
張平安夾了一筷子放進碗中,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笑意:“快來嘗嘗,自己種的辣椒,味道可與尋常不同。”
翠蓮不疑有他,當即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鮮紅油亮的辣椒送入嘴中,剛一嚼便猛地一抖,臉唰地一下變紅,眼圈都泛了。
“好、好辣啊!我要喝水!”
她喊著,飛也似地沖向廚房,留下張平安在桌邊哈哈大笑,滿臉調侃地搖了搖頭,自己卻淡定地夾著辣椒和肉片往嘴里送。
“嗯,真香。”
他心中暗道,又轉念一想,不禁露出幾分沉思之色。
海瑞先生為人剛直,性格似火,怕是對這辣味也情有獨鐘。
如此好物,不如留些給他嘗嘗,正好也試試他的口味如何。
他正吃得悠然,忽聽院門響動,腳步聲響起,緊接著翠蓮帶著一人走進屋來。
張平安抬眼一看,不由一愣,立刻起身拱手道。
“羅師,您怎么來了?”
羅云麟剛一踏入屋內,鼻翼微動,便被空氣中那股馥郁濃烈的香味勾住了神思,皺著眉卻又止不住好奇地問道。
“何物如此之香,聞之便叫人食欲大開。”
張平安笑著解釋:“辣椒,新種出來的作物,炒之香濃,但吃之辣口,初次嘗者多難承受。”
羅云麟微微點頭,神情卻忽然一正,語氣沉了幾分。
“平安啊,你可把任強給害慘了。”
張平安正拿著筷子,聽得此言手一頓,眼中露出幾分錯愕,眉頭微挑,隨后放下筷子,苦笑道。
“羅師,您這話可言重了,學生一向光明磊落,何曾害人?這般大的鍋,可不能隨便往我頭上扣啊。”
羅云麟卻并未與他多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你隨老夫一趟,到他家里走一遭,看了你便明白。”
張平安一邊被拉著,一邊轉頭望向桌上那盤還在冒著熱氣的辣椒炒肉,臉上露出幾分不舍,忽而輕笑一聲。
“再急也不急于一時吧,這一盤做好的飯菜總不能浪費了,咱們把這盤吃完再說,涼了可就沒這滋味兒了。”
羅云麟聞言一怔,他素來節儉,浪費食物之事未曾有過。
思索片刻,便微微點頭松了手。
翠蓮眼見氣氛緩和,便趕忙搬來椅子請羅云麟坐下,她自己則默默站到張平安身后,神色規整,舉止得體。
沒外人時,她可以輕松幾分,但有外人在場,她自是最貼心的侍女,不容有半點失儀。
張平安繼續吃著辣椒炒肉,神色悠然自在,顯然十分滿意。
羅云麟看他吃得歡快,原本并無食欲,但終究忍不住誘惑,伸筷夾了一塊鮮紅的辣椒放入嘴中。
辣意登時從舌尖直沖鼻腔,火焰般席卷喉頭。
他的鼻尖悄然泛紅,只是他素來修養極好,表情仍波瀾不驚,只淡淡點頭。
“倒、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張平安嘴角一揚,笑意滿滿,目光中透出一絲促狹之意。
這個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唄,不過若是習慣了辣味,這辣椒吃之便只剩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