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演被朱厲的話憋的臉色漲紅。
剛要反駁,卻發現朱厲眼神兇狠的盯著自己。
那眼神好似在威脅,仿佛自己只要再說一個字,太子就會把自己派上城頭。
陳演不敢再說話,將頭深深埋進官袍里,悻悻退到了后邊。
朱厲見陳演退下,旋即又看向兵部侍郎兵部尚書張縉彥,低聲喊道:“張尚書。”
張縉彥身子一顫,知道太子這是要對自己發難了。
對于剛剛任職不久的他來說,心中驚慌,只得求助似的看向魏藻德。
但卻發現此刻的魏首輔正低頭沉思,不知在琢磨什么。
沒有辦法,張縉彥硬著頭皮,向前一步,拱手道:“臣…臣在…”
“孤問你。”朱厲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逼問,企圖問出一些破綻。
對于眼前這幾幾個老狐貍,只有這張縉彥升任兵部尚書不久,無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先前你說,陛下南狩,經通州,下運河,今日可曾收到通州塘報?
南下之路沿途各州情況,是否均已查明,均在朝廷掌控之中?”
張縉彥臉色瞬間煞白,喉嚨滾動,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
冷汗刷刷的往下淌,腦海中瘋狂回憶著兵部職方司的密檔。
原本沉思的魏藻德聞言也是一驚,頓時感到大事不好。
今日進宮之前,眾人只是商議將崇禎哄騙至城外,未曾想過諸多細節。
近些日子軍情連報,兵部各府州的塘報堆積如山,張縉彥定然不知南狩路線上各州軍情。
魏藻德頓了頓身子,猶豫片刻,連忙上前一步,想要為張縉彥辯解幾句。
可就在魏藻德猶豫的間隙,朱厲搶先開口怒斥道。
“張縉彥!你口口聲聲為國為民,為了江山社稷。
可現如今連南狩各州軍情都不知道,你怎敢如此提議。
若是這過程中,有一州淪陷,你想讓父皇在南狩途中被敵軍俘虜嗎?!”
“殿下…”張縉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涕淚橫流,以頭搶地。
“微臣一時糊涂,未曾想過這些,微臣該死,微臣該死啊!”
“該死?”朱厲冷笑一聲,“你張縉彥確實該死。”
話音落下,朱厲猛的跪在崇禎面前,朗聲開口說道:
“父皇,兒臣上奏,彈劾兵部尚書張縉彥。
張縉彥身負軍機重責,值此社稷存亡之秋,不思整飭防務,激勵將士,反倡‘南狩’邪說!
更可恨者,于南下通途軍情一無所知,便敢妄言‘萬無一失’!
此非庸碌無能,實乃玩忽職守,置君父于險地!置天下于不顧!
臣請罷了他的官職,貶為庶民!”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張縉彥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額頭在冰冷金磚上磕得砰砰作響,鮮血瞬間染紅了額前一片。
“臣糊涂!臣糊涂!臣被豬油蒙了心!
求陛下念臣初掌兵部,不諳實務,饒臣一命!饒臣一命啊!”
崇禎帝此時臉色微怒,枯瘦的手指死死摳著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此前他雖是不愿南狩,但究其原因是因祖訓,并未考量其中細則。
經太子將此事細說之后,崇禎這才醒悟,其中竟有如此大的漏洞。
張縉彥此等庸懦誤國之輩,著實該罷了他的官,以正朝綱。
可此時,值此社稷存亡之際,若是罷了他的官…怕是要徹底和那些大臣翻了臉。
就在崇禎猶豫之際,一直沉默不語的魏藻德突然向前一步。
“陛下!”他并未為張縉彥求情,反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朱厲!
“太子殿下口口聲聲要罷了張尚書的官!好!好一個殺伐決斷的儲君!”
“然則老臣斗膽一問殿下!殿下斥張尚書‘不諳實務’,‘欺君罔上’!那殿下您呢?!”
魏藻德手指指向朱厲,聲音中帶著一絲憤恨。
“殿下!您自‘魘癥’蘇醒以來,以‘天啟’之名,行僭越之事!
未經陛下明詔,擅收國丈家財!更是與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錦衣衛同知李若璉私下密談。
說著,他目光掃向朱厲身后的李若璉,像是下定了最后的決心,雙膝重重跪在地上:
“老臣斗膽一問,莫非殿下此舉亦是為這大明江山社稷?!還是說…另有所圖”
說完,魏藻德看向坐在那里崇禎,等待著崇禎的答復。
與此同時,一旁的陳演立刻撲倒在地,老淚縱橫,捶胸頓足:
“陛下!張尚書縱有失察,但罪不至此!張尚書之心可昭日月!
倒是太子殿下……殿下對對錦衣衛如臂使指,更以此事彈劾‘元輔’!
老臣斗膽猜測,殿下此舉是為攬權之舉。
值此危局,權柄集于東宮,恐非……恐非社稷之福啊陛下!”
陳演為官數十載,自是了解崇禎的多疑,短短的‘權柄集于東宮’六個字,徹底將朱厲釘死。
跪在那里的魏藻德,嘴角掠過一絲陰冷的弧度。
成了!陳演這把刀,補得恰到好處!太子此刻百口莫辯!
一瞬間,朝堂之上,攻守轉變。
魏藻德等人不再糾纏“南狩”細節,反而將矛頭指向太子另有所圖,私下暗中集權。
這一擊,可謂是狠辣無比,直刺崇禎那根敏感、多疑的神經。
果然,崇禎臉上剛剛出現的怒意瞬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疑不定、深入骨髓的寒意。
崇禎看向朱厲的目光,再次變得復雜而警惕。
魏藻德這老狗……咬在了最痛的地方。
‘殿下還是年輕啊…被這些老狐貍三言兩句就逼到了絕路。’
站在崇禎身側的王承恩眉頭微微皺起,擔心起了太子的處境。
而反觀站在朱厲身后的李若璉,更是將頭深深埋下。
他沒想到太子殿下竟會因自己,因錦衣衛之事落了別人的口舌。
他恰巧又跟在殿下身后,算是徹底坐實了殿下私下暗通錦衣衛之實。
他李若璉出身寒門,崇禎元年考取武進士,一路摸爬滾打到了現在的位置。
這一路上,李若璉見識過太多朝堂上的齷齪、不公之事。
更是曾因秉公執法得罪權貴,導致官職連降兩級。
但追隨太子殿下之后,殿下做的事情都被他看在眼里,哪一件事不是為國為民。
若問殿下是否有私心,那肯定是沒有的,因為殿下本就是儲君,這大明本來就是他的。
更何況,嘉定伯府內白銀數百萬兩,殿下分文未取,全部送與京營將士。
甚至自掏口袋,用以獎勵他們這些護送銀兩的將士。
至于魏藻德之流口中的太子集權,更是可笑至極。
若是殿下想要集權,恐非讓京營各部死守宮門,而是打著清君側的名義,直達皇宮。
他駱養性出身權貴,站隊殿下是局勢之下的無奈之舉。
但他李若璉布衣出身,自是深知什么樣的殿下才是好殿下。
他李若璉就是被朱厲的所作所為而吸引、自愿作為殿下的馬前卒,保護殿下周全。
若是當今圣上如殿下這般作為,大明朝何必淪落至此!
想到這里,李若璉臉色有些泛白,手掌不自覺抓向刀柄。
若是…若是陛下真的降罪下來……
他李若璉這把刀,定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