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江直下，南狩金陵。

以江為界，再圖中興。

崇禎帝語落，乾清宮霎時陷入死寂。

王承恩肥胖的身軀難以自抑地微顫，寬袖中拳頭緊攥，指節根根泛白。

“效仿宋高宗趙構嗎…我大明當真要如此…”

王承恩心中涌現一股絕望之意，什么南渡！分明就是棄大明江山于不顧。

土木堡尸山血海，大明猶死守京師。

而今，這些奸佞竟敢蠱惑圣心，讓天子效那躲在臨安茍安的廢物！

一旁，魏藻德等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鎖在太子朱厲身上，緊張的等待他的答復。

現如今，京營得了糧餉、換了新甲，士氣戰力今非昔比。

更棘手的是，自己安插的釘子，莫名其妙的被李國楨拔了個七七八八。

當初許給李自成的“三門之諾”，眼看就要落空。

為今之計，只得誘使崇禎離京，南遷途中，方有機會與闖王里應外合，拿下崇禎。

眼看勸說將成，哪成想這‘昏迷’的太子突然冒了出來攪局。

魏藻德深知崇禎多疑，對臣子之言素來半信半疑。

所以此刻，太子的看法極為重要。

若是太子支持南渡，則事成矣！

魏藻德這看似是為了社稷續命的“南遷”，實則是他們獻給李闖的投名狀！

相對于一旁驚疑不定的王承恩，朱厲此時卻是要淡定的多。

他目光掃過殿內神色各異的群臣，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嘲。

這些冠冕堂皇的衣冠禽獸，總愛用大義粉飾齷齪。

他忽地向前踏出半步，聲音清朗：“魏閣老老成謀國，兒臣佩服。”

話音落地，魏藻德等人心頭巨石轟然落下，緊繃的肩背瞬間松弛。

張縉彥等人更是難掩得色，微垂首掩飾嘴角的弧度。

果然，少年儲君，還是好糊弄！

崇禎卻是一怔，困惑地看向朱厲。

數日前，正是這“天啟”太子，在此殿中指控首輔！為何今日…

魏藻德滿面春風，搶步上前，對朱厲躬身：“殿下明鑒！”

旋即轉向御座，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還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速速南遷……”

魏藻德說完，殿內眾人連忙學者魏藻德的模樣，紛紛鞠躬附和道。

“望陛下以社稷為重，速速南遷。”

此刻，崇禎的臉色鐵青的看向眾人。

他原指望太子駁斥，自己便可順理成章拒了南逃之議。

畢竟，朱家祖訓煌煌：

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此乃大明，非是弱宋！他朱由檢若學那趙構南竄，豈非萬世笑柄？

若非時局維艱，單憑此議，便該將魏藻德這等逆臣革職逐出！

以魏藻德這般大逆不道言論，崇禎便能罷了他的官，將他逐出京城。

大明朝數百年來，哪怕英宗陷于瓦剌，大明猶有代宗挺身而出。

如今京師尚在，他朱由檢尚在，有何顏面南渡求生？

縱使茍活，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見皇兄！

朱厲看著迫不及待的魏藻德等人，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過……”朱厲的尾音拉的很長，目光看向魏藻德的背影。

魏藻德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僵死，猛地轉身，心沉谷底。

果然！這賊鳥太子，就沒安好心！

崇禎那難看的臉色驟然放晴，驚喜的看向朱厲：好兒子！果然不是孬種！

一瞬間，崇禎把朱厲這些日子‘作的那些妖’通通忘了。

看著自己這個偶爾‘發瘋’的兒子，越發順眼。

“兒臣愚鈍，有數事不明，萬望閣老解惑?！敝靺柕穆曇粼俅雾懫?。

崇禎幾乎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好大兒！問！快問！給朕狠狠駁斥這老賊！’

魏藻德強壓下心頭悸動，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拱手：“殿下…但問無妨?！?

“好，那孤就問了。”朱厲的語氣瞬間冰冷。

“孤想一問閣老，如今京城之外，炮火連天，窗外十數萬闖賊將北京城圍的水泄不通。

若此刻移駕，閣老是想讓陛下龍纛駛出京都，成為那數十萬闖賊眼中最耀眼的箭垛？”

朱厲的話，說的很委婉，但其中的劍峰直指魏藻德圖謀不軌。

此時闖軍圍城，魏藻德建議出城南遷，此時若是崇禎走了，那必然成為闖軍主力的圍攻目標。

魏藻德聞言身子微微一顫，面對朱厲突然發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旁的陳演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拱手說道：

“殿下言重了，魏閣老一片丹心，并無此意。

老臣認為，陛下南遷，可由京營扈從，定然萬無一失?！?

“陳大人！萬萬不可??！”還不待朱厲說話，王承恩搶先答道。

“此時李總督正率領京營在城中鏖戰，以血肉之軀硬撼賊鋒！

若是此時抽調京營護衛，恐怕北京城將瞬間淪陷，落入闖賊之手啊…”

王承恩的聲音雖是懇切，但渾濁的眼神卻死死盯著陳演，眼神中帶著悲憤。

身為京營提督的他，不絕不能允許陳演這么做。

在這么關鍵時刻去抽掉京營的人手，此舉無異于是自取滅亡！

陳演被王承恩這老太監當庭頂撞，老臉頓時漲紅，辯解道：

“王公公，此言差矣！京營將士數萬之眾，抽調一些精銳扈駕，余眾足可守…”

“守？”朱厲的聲音再次打斷了陳演的話，“陳閣老使好大的口氣！

你告訴孤，拿什么守？京營上下不過數萬人，而那闖賊兵士多了整整幾倍！

此時你若是抽走了京營精銳，難不成指望那些老弱來守？你當闖軍是什么？！

你前腳抽掉精銳走，后腳恐怕陛下還沒出紫禁城，外城就會淪陷！

屆時，你告訴孤，你怎么辦？難不成要再率眾突圍？陷陛下安危于不顧？”

朱厲嘴角勾起一抹譏誚，手指指向殿外炮火轟鳴的德勝門方向。

“此刻，京營將士們正在城頭浴血奮戰，爾等文官大臣們卻將其視為棄子。

陳閣老，你換位想想，若是你在城頭和敵人拼死血戰。

后方卻收到了陛下棄城南逃的消息，你覺得，換做是你，你還愿意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