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一片死寂，只剩下角落的火盆在劈啪作響。
“烺兒…”崇禎沙啞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
“你可有所想法…他們所言可是……真？”
崇禎目光灼灼看向朱厲，在他的心中，他希望兒子能激烈地反駁，哪怕只是蒼白地辯解。
魏藻德嘴角難以察覺地微微勾起，陳演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連癱軟在地、涕淚橫流的張縉彥，此刻也屏住了哀嚎，小心翼翼地在天子與太子之間觀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將吞噬一切時——
“真！”
朱厲緩緩抬起頭，聲音不高，卻像驚雷炸響在乾清宮內每一個角落！
沒有辯解，沒有反駁，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坦然的慘烈！
“魏閣老、陳閣老所言……句句屬實！兒臣……兒臣有罪！罪該萬死！”
轟——！
王承恩眼前一黑，李若璉渾身劇震，幾乎要拔刀護主！
魏藻德和陳演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化作了難以置信的錯愕！
崇禎更是瞳孔驟縮，身體下意識地向前傾，仿佛沒聽清，又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認罪”狠狠砸懵了！
一瞬間，乾清宮內的所有人心中冒出了同一個想法：
太子這是又瘋了？
……
鉛灰色的低云沉沉壓向古老的廣寧門城墻。
兩股無形的、凝聚到極致的殺氣，在城墻內外無聲地碰撞、絞殺。
闖王李自成身披暗金色山文甲，單手持韁，胯下雄健的烏騅馬亦覆著金色鱗甲，立于中軍大纛之下。
他面色沉靜，鷹隼般的眼眸深處，燃燒著近乎實質的瘋狂。
手持羽扇的宋獻策與身著長袍的牛金星分立于左右，眼神淡漠地掃視著前方那座即將被鮮血染紅的雄關。
身后，李過、高一功等剽悍驍將按捺著胸腔里沸騰的戰意。
從龍之功，潑天富貴，就在他們的眼前！
城墻之上，京營總督李國楨矗立在門樓最高處，暗金色的盔甲上沾滿了干涸的血跡。
他一手按著腰間佩刀，一手扶著冰冷的雉堞。
目光如刀，穿透凜冽的寒風，死死鎖住城下那黑壓壓的闖軍大陣。
李國楨已經連續兩日未睡，眼窩之間布滿了疲憊之色，但他的背，卻挺得比身后的旗桿更直！
此戰！他李國楨，定要拿下！
身后，英國公張世澤一身玄甲，快步穿行在緊張備戰的士卒之間，做著最后的部署。
門樓的城垛之間，十數門紅衣大炮早已嚴陣以待。
“火藥都檢查了么？啞炮都處理掉了？”
張世澤對著神機營提督保定侯王先通問道。
王先通拍了拍面前的彈藥箱子，臉上露出興奮之色，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
“英國公放心，殿下送來那些銀兩的結余，都被王侍郎（王家彥）填了火藥窟窿。
這些都是上好的顆粒火藥，篩了又篩，烘了又烘！
一會闖賊敢上來，王某定當炸他個人仰馬翻！”
“好！”張世澤眼中精光一閃，沉聲贊道，一股豪氣頓生。
可隨后，他眉頭旋即又緊緊擰起，壓低聲音急促問道：
“對了，那監軍王承胤現在何處？
此事非同小可，是太子殿下昨夜于聽雨軒千叮萬囑的頭等要務！”
“國公放心，李總督親自交代過了。
按照太子殿下指示，已經王公公已被‘請’至門樓內側的值守房內‘歇息’。
門外有四個‘貼心’的兒郎寸步不離地‘侍奉’著。
茶水點心管夠，斷不會讓公公受半點驚擾，也絕誤不了他‘督戰’！”
言語間，王先通將‘侍奉’等字眼咬得很重，其中門道二人心照不宣。
“如此便好！”張世澤世澤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長長舒了一口氣。
昨晚聽雨軒內，朱厲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各城門的太監監軍統統軟禁起來。
因為在朱厲的記憶中，在敵人攻城后，這些太監胡亂指揮，調度無度，導致京營大敗。
（出自《甲申傳信錄》，其中稱：“諸監多縋城遁。”意思就是太監們從城墻順著繩子跑路。）
其中更有甚者，就是這個王承胤，他居然強令‘禁止開火，恐激賊怒。’
（出自《明季北略》卷二十）
此舉導致錯失戰機，京營大敗，城門失守。
朱厲對這些監軍太監可謂是恨之又恨。
但為了顧及老王的感受，朱厲還是在和王承恩商量后，二人共同決議下令軟禁各城門監軍太君，防止意外發生。
原本這件事，是交代給張世澤來做的。
結果這闖賊攻的突然，張世澤忘了交代，但好在李國楨親力親為，對于朱厲的部署盡職盡責。
張世澤的目光再次投向門樓前李國楨那如岳峙淵渟的背影，心頭涌起復雜的感慨。
半月之前，這位總督大人還因潼關失守、居庸關潰敗而焦頭爛額，京營上下軍心渙散，形同朽木。
誰能想到，短短數日，太子殿下以雷霆手段破局！
逼周奎獻金，解糧餉死結。
借“天啟”之名震懾奸佞，清除內鬼。
更以孤注一擲的魄力行“監國”之實，聚攏人心！
如今的京營，糧秣充足，甲胄鮮明，士氣如虹，戰力之盛，竟似回到了鼎盛之時！
此戰若勝，李總督之功，足以彪炳史冊，比肩于少保力挽狂瀾于土木堡之后！
而對于他們這些參與了聽雨軒密會的將領來說，已算是是攀上了殿下的大船。
如今這破天的功勛，世代的富貴，盡系于此！
想他張家世代忠良，英國公之名世襲數代。
若是此戰勝了，他張家在大明朝的地位，必將更進一步！
他張世澤之名，必將超越父祖，將英國公府的榮耀推向前所未有的巔峰！
“總督大人”張世澤朗聲開口，“神機營已整備完備！請大人示下！”
李國楨微微點頭，目光看向遠方那中軍大纛之下的李自成，長刀緩緩出鞘。
“所有人準備——擂鼓——開炮！”
李國楨的吶喊聲響徹整個戰場。
咚——咚——咚——
戰鼓聲在戰場中回蕩，數道火光飛入大順軍軍陣之中，哀嚎聲四起。
李國楨的炮聲打破了兩軍的對壘的沉寂。
李自成眼神微瞇，勒緊手中韁繩，大聲呼道：
“全軍出擊！先登者賞千斤，取敵將首級者，封萬戶侯！”
話音落下，
“嗚——嗚——嗚——”
雄渾的號角聲從闖軍大陣深處炸裂傳來，如同洪荒巨獸的咆哮，瞬間壓倒了呼嘯的寒風。
一瞬間，數萬大順軍如潮水般向著廣寧門涌來。
城外那幾百米的緩沖地帶，瞬間黑影所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