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活下去。
- 死對頭過火了咋辦
- 作家BMFbyL
- 4612字
- 2025-07-08 01:06:23
云澈那聲凄厲絕望的慘嚎,如同被生生撕裂的魂魄,在小小的茶館里回蕩,震得爐火都似乎搖曳了一下,隨即又被無形的力量撫平。
他蜷縮在地,身體因巨大的痛苦和自厭而劇烈抽搐,十指深深摳進冰冷的青石板縫隙,指甲崩裂,留下暗紅的血痕。他試圖將自己縮得更小,恨不得就此化為塵埃,消失在這讓他無地自容的注視之下。小樓那句近乎殘酷的點破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最不堪的靈魂烙印上,將他極力掩藏的、用背叛換取力量的骯臟交易,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她的面前!
“魔…魔種?!”柳不言失聲驚叫,猛地從長凳上站起,動作牽動內傷,又劇烈咳嗽起來,但他顧不上,臉色煞白地盯著地上蜷縮的云澈,眼中充滿了駭然和一種被愚弄的憤怒。“自愿墮落?!老板娘…他…他…”他猛地看向我,似乎想確認這個令人頭皮發麻的指控。
老疤的反應則更為直接和暴烈。他那條完好的右腿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沉重的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獨眼中兇光爆射,死死鎖定云澈,一股沙場磨礪出的、帶著鐵銹血腥味的煞氣轟然爆發!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再次攥緊,骨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地上這“魔種”撕碎!“叛徒!魔崽子!老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他低吼著,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咆哮,那條貼著虎骨通絡膏的瘸腿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卻依舊支撐著他爆發出驚人的壓迫感。他擋在了我和蕊蕊的前方,盡管知道眼前這人的恐怖,但保護老板娘和茶館,似乎已成了他刻入骨髓的本能。
蕊蕊被這接連的變故徹底嚇懵了。先是云澈的慘嚎,再是柳不言的驚叫,老疤那擇人而噬的兇悍氣息…最后,“魔種”兩個字如同冰錐刺入她單純的心神。“魔…魔種?”她小臉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大眼睛里盈滿了純粹的、對邪惡本源的恐懼。她死死抱住我的腿,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牙齒咯咯打顫,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卻連哭都哭不出聲,只是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阿…阿茶姐姐…怕…蕊蕊好怕…”
小樓依舊斜倚在桌邊,把玩著那枚銅錢,臉上那慣常的戲謔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銳利。他桃花眼微瞇,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在云澈因劇烈情緒波動而劇烈起伏的后背上。在那破碎染血的衣衫下,似乎有極其隱晦、卻令人心悸的黑暗紋路在皮膚下若隱若現,如同活物般蠕動,散發出微弱卻純粹的邪惡氣息——正是自愿接納魔種、深入骨髓的印記!他的指尖微微用力,那枚看似普通的銅錢邊緣,竟泛起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淡金鋒芒。
茶館里的氣氛,因云澈的身份被徹底揭穿而瞬間降到了冰點。信任崩塌,恐懼蔓延,殺意與憎惡交織。之前共同御敵的短暫同盟,在“魔種”這個禁忌而恐怖的身份面前,顯得如此脆弱不堪。
我站在爐火旁,感受著蕊蕊緊緊抱住我小腿的顫抖,看著老疤那如同守護領地的受傷孤狼般緊繃的背影,聽著柳不言壓抑的咳嗽和驚疑不定的喘息,以及小樓那無聲卻如芒在背的審視目光。
而地上,那個蜷縮顫抖的身影,那個曾是我最驕傲的弟子,如今卻因魔種入心為世道所不容的存在…他的絕望和自厭,如同實質的黑色潮水,幾乎要將這小小的空間淹沒。
“夠了。”
我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投入沸騰油鍋的寒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茶館內所有的嘈雜和混亂情緒。
聲音落下,一股柔和卻無比堅韌的暖金色光暈以我為中心,如同水波般無聲地蕩漾開來。這光暈帶著令人心安的暖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撫慰”力量,瞬間驅散了老疤身上狂暴的煞氣,撫平了柳不言因驚怒而翻騰的氣血,也輕柔地包裹住瑟瑟發抖的蕊蕊,將她從極致的恐懼中緩緩拉出。
光暈觸及蜷縮在地的云澈時,他劇烈抽搐的身體猛地一僵,喉嚨里發出一聲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隨即,那緊繃到極致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斷的神經,竟在這股柔和力量的包裹下,奇異地松弛了一瞬。他摳著地面的手指微微松開,身體不再那么劇烈地顫抖,只是更深地將頭埋進臂彎里,仿佛要隔絕這世間所有的目光。
小樓把玩銅錢的手指頓住,眼中銳利的審視被一絲訝異取代。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層籠罩全場的暖金色光暈,又看向我,桃花眼中光芒閃爍。
我緩緩蹲下身,就在云澈觸手可及的地方。無視了他身上散發出的、令人不適的微弱魔氣,也無視了老疤瞬間緊張起來、想要阻攔的低吼。我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沾滿血污泥濘、深深埋起的后頸上。
“云澈。”我喚他的名字,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既無三百年前的溫情,也無被背叛后的怨毒,只有一種穿透了漫長歲月的、深沉的平靜,仿佛在呼喚一個素昧平生的路人。“你的故事,還沒講。”
這句話,如同在凝固的空氣中投入了一顆石子。
蜷縮的身影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埋在臂彎里的頭似乎埋得更深了。但這一次,沒有凄厲的慘嚎,只有一種更深沉的、如同死寂般的絕望。
“老板娘!”柳不言捂著胸口,急聲道,“他是魔種!自愿墮落!他的故事還有什么可信?定是噬魂宗的陰謀!留下他,后患無窮!”他雖被我的力量安撫了氣血,但理智上依舊充滿警惕和憂慮。
老疤也悶聲道:“就是!這等人,留著就是禍害!老板娘心善,但有些禍根,留不得!”他獨眼依舊死死盯著云澈,身體保持著隨時可以暴起的姿態。
蕊蕊緊緊抱著我的腿,感受到光暈的溫暖,恐懼稍減,但大眼睛里依舊滿是迷茫和害怕,看看地上的云澈,又看看我,小聲囁嚅:“阿茶姐姐…他…他真的是…壞東西嗎?”她心思單純,善惡分明,“魔種”在她認知里就是最壞最壞的東西。
小樓這時卻輕笑一聲,打破了沉重的氣氛。他隨手將那枚銅錢拋起,又穩穩接住,發出清脆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柳書生,老疤大哥,稍安勿躁嘛。”他踱步過來,姿態依舊閑適,目光卻掃過地上的云澈,帶著一絲玩味,“老板娘說得對,規矩就是規矩。一盞茶,一個故事。是陰謀也好,是真心懺悔也罷,總得讓人把故事講完,咱們才好判斷這人是該剁碎了喂狗,還是…嗯,廢物利用一下?”他用詞依舊輕佻,卻巧妙地轉移了焦點。
他走到云澈身邊,蹲了下來,與我隔著一點距離。他沒有試圖去碰云澈,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那狼狽的姿態,仿佛在欣賞一件奇特的物品。“再說了,”小樓話鋒一轉,桃花眼看向柳不言和老疤,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天機引’這東西,沾上了就像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噬魂宗的三只小鬼是走了,可誰知道后面還會引來什么牛鬼蛇神?留著他,至少…咱們知道靶子在哪,對吧?”他話語里的意思很明白,殺了云澈,“天機引”未必消失,反而可能引來更大的、未知的麻煩。
柳不言和老疤聞言,臉色變幻。柳不言是聰明人,瞬間明白了小樓的弦外之音,眉頭緊鎖,陷入沉思。老疤則依舊梗著脖子,但眼中的殺意明顯被權衡利弊的猶豫取代了。
小樓又看向我,桃花眼彎起,帶著點狡黠:“老板娘,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故事聽完,再決定怎么處置這‘麻煩’也不遲。我賭一枚銅錢,”他晃了晃手里的銅錢,“他的故事,絕對值一盞好茶,說不定…還能解了咱們不少疑惑呢?比如,那‘星河碎影’怎么會在一個茶壺里?再比如…”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目光掃過云澈,“當年那場‘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再次用他特有的方式,將沉重的殺伐抉擇,拉回到了“一盞清歡”的規矩上,并拋出了足以讓柳不言和老疤都為之動容的關鍵問題——劍閣覆滅的真相!這無疑戳中了所有人的好奇心,也暫時壓制了他們對“魔種”的本能排斥。
茶館內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爐火的噼啪聲和云澈壓抑而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蜷縮在地、沉默如死的青年身上。
我伸出手,并非觸碰他,而是將之前放在他旁邊、那杯一直溫著的茶,輕輕推到他沾滿泥污的手邊。清澈的茶湯在粗陶盞中微微晃動,映著爐火的暖光。
“你的茶,溫好了。”我平靜地說,“你的故事,可以開始了。”
這句話,如同最后一道指令,擊潰了云澈用盡力氣構筑的、自我封閉的壁壘。
他埋在臂彎里的身體,劇烈地、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像受傷的幼獸在舔舐傷口。良久,他才用盡全身力氣,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抬起頭。
那張臉,沾滿血污、淚水和污泥,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在抬起看向我的瞬間,所有的痛苦、恐懼、絕望、自厭…都化為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那是一種心死大于身死的灰敗,仿佛靈魂早已在三百年前那場背叛中徹底燃盡,只余下一具空殼。
他顫抖的、沾滿泥污的手,艱難地抬起,似乎想去碰觸那杯溫熱的茶,卻又在半途猛地縮回,仿佛那杯茶是燒紅的烙鐵。他死死盯著那清澈的茶湯,仿佛透過它,看到了三百年前那個同樣遞給他一杯清茶、眼神溫和的師父。
巨大的痛苦和無法言說的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讓他幾乎再次崩潰。他猛地閉上眼,身體劇烈地起伏,大口喘息著,仿佛溺水的人。
“師…師父…”這一次,那破碎的稱呼終于帶著泣血的顫抖,從他干裂染血的唇齒間艱難地擠出。聲音嘶啞,帶著無盡的悔恨和卑微,“我…我…不配…不配喝您的茶…不配…活著…”
他猛地睜開眼,那雙死寂的眸子里,竟燃起一種近乎瘋狂的、自我毀滅的火焰!他不再看那杯茶,而是猛地看向我,眼神絕望而決絕!
“殺了我!”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帶著撕裂般的痛苦,“求您…殺了我!現在!趁我…趁我還能控制…趁這魔種…還未徹底吞噬…最后一點…人性!”他眼中涌出大顆大顆混著血色的淚水,“我活著…只會帶來災難…只會…臟了您的地方…臟了…您的眼!”
“求您…讓我贖罪…讓我…以死…謝罪!”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解脫渴望。他猛地挺起上身,不顧全身傷口崩裂的劇痛,將脆弱的脖頸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我面前,閉上眼睛,等待著那遲來了三百年的、來自師父的裁決之劍。
“云澈!”柳不言驚怒交加。
老疤眼神一厲,下意識又想上前。
蕊蕊嚇得再次捂住了嘴。
小樓眉頭微蹙,手中的銅錢停止了轉動。
整個茶館,因云澈這絕望的求死,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寒。贖罪?以死謝罪?這遲來了三百年的懺悔,在這滿身魔氣、帶著“天機引”的殘軀上,顯得如此蒼白而諷刺。
我看著他引頸就戮的姿態,看著他臉上那混雜著痛苦、絕望和一絲扭曲解脫渴望的神情。爐火的光,在他沾滿淚痕和血污的臉上跳躍。
贖罪?死?
我緩緩站起身,目光掠過他,望向門外沉沉的風雨夜色。那里,仿佛有無數的眼睛在黑暗中窺伺,等待著“天機引”的下落,等待著這間小小茶館的覆滅。
“死,太容易了。”我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你的命,現在是我的。它換來的故事,還沒講完。你欠下的債,也遠不是一條命就能還清。”
我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云澈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更深絕望的臉上。
“活下去。”我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帶著一種沉重的、近乎殘酷的審判意味,“用你這殘軀,用你這被魔種玷污的生命,去講完你的故事,去償還你欠下的債。在我聽完之前,在你贖清之前——”
我的指尖,輕輕拂過爐火上那把粗陶提梁壺冰冷的壺身。
“——你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話音落下的瞬間,云澈身體猛地一震,如遭雷擊!眼中那求死的瘋狂火焰瞬間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比死亡更令人絕望的黑暗深淵。活下去…帶著這滿身的罪孽和魔種…去贖罪…這比任何酷刑都更殘忍!
而小樓,看著這一幕,看著阿茶平靜面容下那不容置疑的意志,再看看地上徹底被擊垮、如同行尸走肉的云澈,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極其復雜、又帶著一絲了然的弧度。他手中的銅錢,無聲地滑入袖中。
風暴,才剛剛開始。這盞茶換來的故事,注定要用血與火來書寫。而“一盞清歡”這方小小的避風港,從云澈撞進來的那一刻起,就已卷入了無法回頭的漩渦。每個人都在這漩渦中,或主動,或被動,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被這殘酷而沉重的命運裹挾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