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牢牢地掐著掌心，直到指甲陷進(jìn)肉里。

她死死盯著太監(jiān)手中的胭脂盒。

這不就是話本子常說，宮中賞給后妃的定例？

小太監(jiān)們無視滿殿凄慘苦色的女眷們，眾人捧著絳色錦匣在殿內(nèi)穿行。

滿殿朝那些模樣俊俏，姿色上佳的小媳婦，以及瞧著沒有婚嫁過的小年輕走近。

迎春木然接過，指尖發(fā)抖。

探春咬牙強(qiáng)接，眸中燃火。

惜春茫然捧住，如捧烙鐵。

輪到王熙鳳時，她唇角微勾，竟穩(wěn)穩(wěn)接下了。

李紈閉了閉眼，終究伸手。尤氏低眉順眼，紅著臉接下。

待到甄閏的時候，她死死咬住嘴唇，最終還是默默接下。

而她也在心里暗暗說道：這是宮中賞賜，非是涼國公看賞！

一名模樣機(jī)靈的小太監(jiān)，眼見年歲小的分放完，他靈動的眼睛略過賈母，目光相繼掃過邢、王夫人。

眼神最終停在一位珠圓玉潤，周身氣派的貴婦人身上。

貴婦人雪白的手腕上，那對翡翠鐲子碧瑩瑩的，看起來成色極佳。

嗯！這位夫人成色極好……啊不是！是翡翠鐲子，想必涼國公會喜歡。

小太監(jiān)心里想著，但腳下卻有所遲疑。

戴權(quán)注意到小太監(jiān)的眼神，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名低著腦袋卻豐腴猶存的夫人時。

見對方穿著打扮雖貴氣，卻未免上了年歲，他微微皺起眉頭。

直到戴權(quán)看清那位夫人抬頭時的玉容后，他當(dāng)即眼前一亮。

“便宜你了，這可是天大的福分，夫人仔細(xì)收好了。”

小太監(jiān)拿眼偷瞧，見干爹微不可察地頷首，當(dāng)即不容拒絕地將一方錦匣塞進(jìn)薛姨媽手中。

戴權(quán)見狀掩袖輕笑：“到底是國公爺眼光毒辣，這般雍容豐潤的夫人，宮里也少見呢。”

說罷，戴權(quán)又抬手點了點小太監(jiān)光滑的額頭：“小安子，儒子可教也……”

小安子將錦匣不由分說地塞進(jìn)婦人手上，回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都是干爹教得好！”

一直冷眼旁觀的薛寶釵，此刻如遭雷擊。

“……”

“！！！”

那錦匣上的鸞鳳紋樣刺得她眼眶生疼。

這分明是納妾的定例！

母親若入了國公府，薛家顏面何存？

她恍惚看見金陵老宅的匾額轟然砸落……

寶釵盯著那盒胭脂發(fā)呆，眼前浮現(xiàn)母親被強(qiáng)押上轎的畫面，她那雙腿就連連打戰(zhàn)。

“媽……！”

倏忽間，薛寶釵喉間溢出一聲哽咽，眼前驟然發(fā)黑，整個人直直栽倒在寶琴懷里。

另一邊的戴權(quán)見狀，掩嘴呵呵直笑，一擊手掌道：“哎喲！薛大姑娘這是喜暈了？”

整個殿內(nèi)亂糟糟的，聲音嘈雜，宮女太監(jiān)穿梭來往。

也沒人留意到薛寶釵昏厥，主要是大家自顧不暇。

薛姨媽被姐姐一只手死死攥緊，拽得她生疼，一時間也沒有察覺到乖囡的情況。

惜春看著手里那方絳色錦匣，打開。

發(fā)現(xiàn)里面的胭脂盒也是絳色，她突然輕笑出聲，嚇得入畫趕緊捂住她的嘴，“姑娘，忍住。”

邢夫人偷瞄王夫人慘白的臉，竟生出幾分快意。

橫豎老爺流放，她這樣的人家，落得一個國公側(cè)室，倒也沒有辱沒她自己。

哪怕涼國公比老太太還要老，邢夫人也打定主意，好生服侍。

倒是王夫人出身金陵名門，她這樣的身份，眼見就要陪著她去侍奉糟老頭子。

邢夫人一念及此，她的心底就生出一絲快意。

可下一刻，老太太似有所察地看了過來。

須臾間，只見邢夫人臨急當(dāng)場“哇”地一聲大哭。

“天爺喲！這位涼國公，豈不是和定國公英國公那般年歲……”

“老爺呀！妾身對不住你，要改嫁給糟老頭子了！”

賈母聞言，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佛珠，喉間溢出一聲冷笑。

她早看透邢氏那點心思，如今賈府傾覆在即，索性連眼皮都懶得抬。

另一邊，抱緊寶玉的王夫人，想象中自己將要服侍一位老頭子，她的腦海“嗡”的一聲，眼前發(fā)黑，直接昏厥在地。

“太太！”寶玉一時心急，連忙用力去撐，卻被太太壓倒在地。

“姐姐。寶玉！”薛姨媽泣聲喚道，忙忙上前去拉起姐姐。

幸好有同喜同貴的幫忙，好不容易把人拉開，可薛姨媽眼下的心神也亂了。

好像，口諭里面并沒有處置薛家的意思。

薛姨媽垂著腦袋，愕然地看著手心里的那方絳色錦匣。

難不成，她這位寡居多年的寡婦，還要改嫁一位糟老頭子不成。

“天爺喲！”薛姨媽最終還是昏倒在地，驚得同喜同貴忙忙過來攙扶。

另一邊，賈母一直喘息著，最后也栽倒在地。

鴛鴦和琥珀等人，趕緊上前搶救。

邢夫人見狀，眉梢浮顯一抹得色，這么多年了，總算是使了計謀轉(zhuǎn)移老太太的注意力。

可下一秒?yún)s笑不出來，她察覺到不對勁。

她左等右等，眼前那些穿紅著綠的小太監(jiān)穿行而過，卻橫豎不見他們將錦匣遞到自己手上。

邢夫人見狀眼前發(fā)黑，不嫁涼國公便要遭到發(fā)賣，眼下的她哪還有余力去照顧昏倒的老太太。

且說小輩那里。

平日巧舌如簧的璉二奶奶王熙鳳，此時也不知道是認(rèn)命還是怎地，竟然變得沉默起來。

就連老太太昏迷不醒，以往皆是她第一個跑上前服侍，今日倒是沒有瞧見般，她徑直帶著平兒豐兒離開正殿，回后院去了。

薛寶琴帶著鶯兒和香菱，好不容易掐人中快要把姑娘掐醒，又見大伯娘昏了，忙忙又跑過去。

半晌，薛寶釵幽幽醒了，剛想要找宣旨太監(jiān)稟明情況，她們是薛家人非賈家人。

殊不知，戴權(quán)宣完旨意便獨自出殿，留下小太監(jiān)分發(fā)宮中賞賜。

正此時，一隊如狼似虎的甲士沖了進(jìn)來。

其中一人按刀大喝：“奉將軍令，無關(guān)人員即刻遷出園子！留下的人生死榮辱，皆系于將軍一念！”

林黛玉抬眸看去，發(fā)現(xiàn)正是昨日在抱廈及時出現(xiàn)，救了她們的其中一位邊軍，似乎叫李勝還是王栓來著。

李勝環(huán)視一圈，拿手指了指賈母和邢、王夫人并薛姨媽，“你們四個就不必住園子了，鴛鴦姑娘，趕緊扶她們出園回寧國府，再找大夫過來。”

鴛鴦答應(yīng)一聲，再也顧不得其他人，她從林姑娘手里接過老太太，并琥珀攙著賈母離園。

林黛玉失神地來到殿角處，雪白的手指死死絞著帕子，指尖幾乎要掐進(jìn)掌心。

她垂眸盯著金磚地上晃動的光影，耳邊嗡嗡作響，卻仍能清晰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那個五年前推著古怪鐵馬，在揚州碼頭笑著對父親說“此物贈林大人千金代步”的少年。

他要成親了？

新娘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