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屏住呼吸,隱在樹叢深處。
茶館的門窗緊閉,屋內偽軍低聲交談的聲音透過窗縫傳了出來,夾雜著煙味與酒氣。
他眼神微凝,盯著那扇破舊的木門——就在幾分鐘前,一名身材矮胖、滿臉橫肉的偽軍從里面走了出來,四下張望一陣后,便鉆進后院的一間小屋。
不多時,那人換了身便裝,腰間別了把短刀,悄悄溜出了茶館,在山道邊停了下來。
林海心頭一動,緩緩起身,沿著林子邊緣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兩人之間保持著二十步的距離,林海踩著落葉和碎石的節奏極其小心,生怕驚動對方。
那偽軍似乎也察覺到什么,幾次回頭,但都只看到空蕩蕩的山路與遠處的松林,便又繼續前行。
他們一路往東,穿過了兩道山脊,終于在一處岔路口停下。
那里早已站著一人,身穿長衫,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貌。
偽軍上前低聲說了幾句,從懷里掏出一份折疊整齊的紙條遞了過去。
林海躲在十米外的草叢中,瞇起眼睛,試圖看清紙條上的字跡。
風不大,但足以讓那紙條微微展開一角。
他目光如電,迅速掃過幾個名字:“李志遠”、“趙大勇”、“陳……”
突然,一陣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草叢輕輕晃動。
那長衫人猛然抬頭,目光如鷹隼般掃向林海藏身的方向。
林海心中一緊,立刻翻身滾入更深處的灌木叢,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誰?”長衫人低聲喝問,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槍。
偽軍也緊張起來,握緊短刀,四下張望。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分開,一個向東,一個向西搜尋。
林海咬緊牙關,強忍腿上被荊棘劃破的疼痛,順著山坡滾入一片密林之中。
樹枝折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知道已經被發現,只能拼命向前奔跑。
穿過幾道陡坡,翻過一塊巨石,林海終于甩開了追兵。
他喘著粗氣,靠在一棵老樹旁,心跳劇烈如擂鼓。
他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張殘存的記憶——幾個名字或許就是線索,而那個長衫人,很可能是個叛徒或漢奸。
他必須把這些信息帶回去。
夜色漸濃,林海迷路了。
四周是陌生的山林,樹木參差,月光被厚重的云層遮掩,只能依稀辨認出前方的道路。
他饑腸轆轆,雙腿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里。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來,就可能再也走不動了。
忽然,一道黑影從林中閃出,一把鋒利的獵刀抵住了他的喉嚨。
“再往前一步,死。”沙啞而冷峻的聲音響起。
林海舉起了雙手,勉強站穩身形,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具威脅。
“我不是敵人……我是在逃命。”
那黑影沒有收刀,反而走近一步,借著微弱的月光打量著他。
“你是誰?”聲音帶著幾分警惕。
“我叫林海,從奉天來的……被人追殺,誤入這里。”林海語氣平穩,試圖讓對方放下戒心。
黑影沉默片刻,才將刀收回。
他是個年約六十的老者,左眼蒙著一條布巾,右眼卻炯炯有神。
身上穿著一件補丁摞補丁的棉襖,肩上扛著一只老舊的獵槍。
“你不是本地人。”老者冷冷地說,“在這深山里亂闖,不死也是個傻子。”
林海苦笑了一下,沒有否認。他確實不懂山林生存之道。
老者打量了他一番,皺眉道:“你身上有血味,剛打過架?”
“不算打架。”林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逃命。”
老者哼了一聲,轉身就走。林海踉蹌著想跟上,卻被他一句話攔住。
“你要是真不想死,就跟我來。”
林海愣了一下,隨即拖著疲憊的身子,跟了上去。
他們在山林中穿行了近一個小時,最終來到一間簡陋的茅屋。
屋里火爐尚溫,墻角堆著些干柴與獸皮。
老者示意他在門口坐下,自己則進了屋,端出一碗熱水。
“喝吧。”他說,“能活到現在,算你運氣好。”
林海接過水碗,感激地點了點頭。
老者坐在火爐邊,點燃一根旱煙,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
“你不是普通逃難的人。”他盯著林海的眼睛,“你是做什么的?”
林海沉默片刻,輕聲道:“我想報仇。”
老者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澀。
“仇人多得是,活著才能報仇。”
林海望著跳動的火苗,沒說話。
但他心里明白,眼前這位獨眼老獵人,也許是他在這個荒山野嶺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夜已深,風聲穿過林梢,像是某種古老的歌謠。
而明天,才是真正的開始。
林海在老李頭的茅屋中醒來時,天還未亮,屋外寒風呼嘯,樹影搖曳如鬼魅。
他揉了揉發酸的眼角,發現老李頭早已起身,在火爐旁煮著一鍋稀粥,旁邊放著幾塊烤熟的山芋。
“起來吧。”老李頭頭也不抬,“吃了東西,咱們得出門。”
林海怔了怔:“去哪兒?”
“練你怎么活命。”老李頭語氣冷淡,“你以為躲過今晚就能活到明天?你連個腳印都藏不住,早晚死在這山里。”
林海沒有再問,默默起身,洗了把臉后吃下熱騰騰的飯食。
他的身體還帶著昨日奔逃后的疲憊,但精神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是個只會逃命的人。
走出茅屋,晨霧未散,山道上濕滑難行。
老李頭領著他穿過密林,邊走邊講解辨識風向、判斷敵情的訣竅。
“風從南來,氣味就會往北飄。”老李頭蹲下身,拾起一片落葉放在鼻前,“你要躲人,就得順風走;要是追人,就逆風靠。”
林海認真記下每一個細節。
他意識到,過去自己只是憑借本能和直覺在逃亡,從未真正理解敵人如何搜捕、如何追蹤。
現在,他才明白,真正的戰斗,是從學會生存開始的。
他們沿著一條溪流前行,老李頭時不時停下來,教他辨認動物足跡、識別有毒植物、用枯葉和泥土偽裝氣味痕跡。
每一步都充滿了危險與謹慎,而林海也逐漸適應了這種節奏。
“你學得不慢。”傍晚時分,老李頭難得地點頭稱贊了一句,“但記住,活著比報仇更重要。你要是死了,仇人照樣喝酒吃肉。”
林海低頭沉默片刻,低聲回道:“我知道了。”
夜色降臨,兩人回到茅屋歇息。
林海靠在墻角,腦海里一遍遍復盤白天學到的技巧。
他終于明白,想要真正參與戰斗,光有一腔熱血遠遠不夠,他需要變得更強大。
然而,命運不會給他太多喘息的時間。
次日清晨,山間仍彌漫著薄霧,林海剛起床便聽見遠處傳來狗吠聲與雜亂的腳步聲。
他心中一緊,立刻沖出屋子,只見遠處山道上,幾名偽軍正牽著獵犬,朝這邊逼近。
“王德昌!”林海一眼認出了走在最前方的身影,眼中怒火驟起。
老李頭皺眉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別沖動。他們還沒發現咱們。”
話音未落,王德昌突然停下腳步,舉起望遠鏡四處張望,嘴里大聲命令道:“分兩路!給我仔細搜!那小子一定還在附近!”
形勢陡然緊張,林海握緊拳頭,心跳加速。
老李頭沉聲道:“聽著,我引開他們,你從東側的小徑繞出去,一直往北走到河灣處,那里有個廢棄的獵戶棚子,你先去那兒等我。”
“可是——”林海想說什么。
“沒時間猶豫了。”老李頭打斷他,眼中透出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你還有任務要完成,對吧?”
林海咬了咬牙,重重點頭。
老李頭轉身離去前,丟給他一把短刀:“記住,活著才能報仇。”
林海接過刀,目送老者消失在晨霧中。
他深吸一口氣,迅速朝著東側小徑潛行而去。
不多時,身后傳來槍聲與狗吠,敵人果然被引開了方向。
林海趁著混亂,一路疾行,終于在黃昏前找到了通往聯絡點的隱蔽山路。
他回頭望了一眼群山起伏的方向,心中默念:老李頭,保重。
然后他加快腳步,向陳默等待的情報點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