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在破廟的角落里，終于見到了陳默。

他幾乎是撲過去的，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臂，聲音嘶啞：“你怎么還活著？你不是……”

“我命大。”陳默輕輕一笑，語氣依舊沉穩如初，仿佛剛才在樹林中與日軍周旋只是尋常散步。

他靠坐在墻角，肩上有一道淺淺的擦傷，已經被草藥包扎好，血跡斑駁卻不再滲出。

林海松開手，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忽然覺得那張紙條還在心里燒著——奉天。

“我媽……可能在奉天。”他說這話時，聲音顫抖了一下，像一根緊繃的弦。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懷里摸出一小塊干糧，掰成兩半遞過去一半。

“吃點東西。”

林海沒接，眼神固執地盯著他，“我要去救她。”

“你現在去，就是送死。”陳默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他頭上，林海愣住了。

“你知道奉天現在是什么地方嗎？”陳默繼續說道，目光平靜而深遠，“那里已經完全落入日本人手里，關東軍駐防重兵，每一條街都有便衣巡邏，每一扇門后都可能是陷阱。你現在一個人過去，別說救人了，連你自己都保不住。”

林海咬牙，拳頭握得咯吱響，“可我能做什么？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她帶走？讓她受苦？”

陳默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干糧，緩緩道：“我不是要你放棄，而是要你明白，這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

他頓了頓，語調低沉卻堅定：“你母親的遭遇，是千千萬萬個中國家庭的縮影。你看見了，聽到了，也痛了，但你不能只想著一個人的復仇。你要問自己，你愿意為多少人去戰斗，又能承受多少犧牲。”

林海沉默了，胸膛劇烈起伏。

“如果你真想救她，”陳默看著他，一個人救不了整個民族，但一群人才能改變命運。”

這句話如同雷霆般炸響在林海心中，他的視線微微晃動，眼前浮現出母親被拖走的畫面，父親倒在雪地里的身影，還有那些被燒毀的房屋，哭喊的母親，流血的孩子……

他第一次直視陳默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愿意聽你的安排。”

夜晚更深時，兩人悄悄離開破廟，沿著山間小路向北移動。

陳默說前方有個村子，原本住著幾十戶人家，前幾日被日軍掃蕩過，如今已是死地。

林海不知道為何要來這里，但他選擇信任陳默。

當他們潛伏在一處山丘后的密林中，望向村口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二十幾個村民和戰俘被五花大綁地押在地上，周圍站著一圈日本士兵。

佐藤健三站在中央，面無表情地宣布著什么。

緊接著，一聲槍響劃破夜空。

林海瞳孔猛地收縮，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卻被陳默死死按住肩膀。

“別動！”陳默低聲警告，“他們就在等我們暴露。”

林海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親眼看著一個孩子掙扎著想要逃跑，卻被一名士兵一腳踹倒，隨后是一聲刺耳的槍響。

血濺在雪地上，紅得刺眼。

一人倒下，接著又是下一個。

林海的眼淚在眼角打轉，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戰爭的殘酷，也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那種無力感。

他能做的，只有藏在這里，看著同胞一個個死去。

直到最后一聲槍響結束，日軍列隊離去，夜色再次歸于寂靜。

林海才緩緩站起身，嘴唇干裂，臉色慘白。

“為什么？”他低聲問，聲音沙啞，“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們？”

陳默望著遠方，神情復雜，“因為他們以為，我們可以被嚇倒。”

林海攥緊雙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讓他清醒。

“可我們不會。”他一字一句地說。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只想逃命的少年。

也不再是那個只為了親人復仇而沖動行事的人。

他開始明白了陳默的話——一個人救不了整個民族，但一群人可以。

風穿過山谷，吹起林間的枯葉。

遠處，有烏鴉盤旋落下，啄食殘骸。

林海默默轉身，跟著陳默消失在黑暗中。

而在他們身后，一片焦土之上，新的火種正在悄然萌芽。

林海的雙手仍殘留著泥土與汗水的味道，指尖微微顫抖。

他蹲伏在山丘背風處，望著遠處被晨霧籠罩的日軍營地，心跳隨著每一次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昨夜的槍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可這一次，他沒有再感到恐懼。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戰斗”。

任務并不復雜——破壞一條日軍通訊線路，并制造假目標吸引敵人注意，為后方幾個村莊的轉移爭取時間。

但對林海來說，這卻是他從一個被動逃亡者蛻變為行動者的開始。

他們在凌晨時分完成了破壞工作。

陳默熟練地剪斷電線，林海則用幾件破衣和木棍制作了三個簡陋的人形模型，在不遠處的山脊上晃動。

果然，天剛蒙蒙亮，一隊日軍便朝假目標方向奔去，還誤以為遭遇了游擊隊主力。

“你做得很好。”陳默低聲夸贊，目光中透出一絲欣慰。

林海沒說話，只是低頭檢查了一下隨身攜帶的匕首，刀刃雖鈍，卻足夠割斷鐵線、劃開布條、甚至……取人性命。

他們悄然撤離，回到出發前的山頭。

陽光正從云層間灑落，將滿是焦土的土地染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林海緩緩站起身，望向遠方。

那里是他曾經的家鄉，如今已被戰火吞噬，母親或許就在那片土地之下哭泣、掙扎，等待救贖。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他低聲說道，語氣平靜，卻如鋼鐵般堅定。

陳默站在他身后，默默點頭。

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期待——這個少年，終于開始真正理解戰爭的意義，也終于明白，仇恨不能只用來燃燒自己，而要用它來點燃希望。

太陽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

但他們知道，這只是漫長黑夜中的第一縷微光。

下山途中，陳默遞給他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記住這個名字：‘老茶館’。”

林海接過紙條，手指摩挲著紙張的邊緣，“在哪？”

“奉天以西二十里的三岔口，有座廢棄茶館，以前是地下交通點之一。你母親的消息，也許能在那里找到一點線索。”陳默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要小心，日本人已經開始注意到這些舊據點了。”

林海點了點頭，將紙條小心藏入貼身衣袋。

兩人一路沉默前行，直到日頭偏西，才分開各自歸路。

林海獨自一人踏上通往三岔口的小徑，腳步堅定，眼神清明。

黃昏時分，他抵達了那個傳說中的地方——一座隱藏在山坳深處的老茶館。

屋門緊閉，窗戶糊著厚厚的灰布簾，仿佛許久無人居住。

但林海的眼神掃過門前的地表，卻發現泥土上有新鮮的腳印，還有幾處刻意掩蓋的痕跡。

他停住腳步，眉頭微皺。

再往前幾步，他隱約聽到屋內傳來低語聲，夾雜著皮靴踏地的響動。

林海立刻警覺起來，迅速閃身躲入樹叢之中，屏住呼吸，仔細觀察。

透過縫隙，他看到幾名偽軍端坐在屋內，手中握著槍，神情戒備。

墻上掛著一面日本旗幟，角落里堆著一些可疑的物品。

陷阱。

他心中一沉。

是誰泄露了這里的消息？

還是……這一切本就是個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