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廢棄染坊的破窗割成碎片,唐奇的靴底碾碎一塊發霉的靛藍布,霉味混著松節油的刺鼻氣直鉆鼻腔。
他背貼著潮濕的磚墻,聽著外頭鐵蹄聲由遠及近——馬爾科的教會騎士團來了,至少三十人,鎧甲碰撞聲像一串炸響的銅鈴。
“墻角那堆壁畫殘片?!袄钋遑懲蝗怀端淇?,紅斗篷在風里獵獵作響。
她指尖點向染坊角落,堆著半人高的未干壁畫,圣母的半邊臉糊著灰,圣徒的翅膀裂成蛛網紋,“半小時前我聞見靈韻波動,這些殘片里鎖著沒散干凈的畫靈?!?
唐奇的繪魂眼泛起淡金,那些殘片上的靈韻脈絡突然活了——圣母的眼尾滲出細金線,圣徒斷裂的羽翼下藏著幽藍的靈絲。
他想起方才在畫坊外,馬爾科威脅要燒了小滿的舌頭,此刻后槽牙咬得發酸:“能引出來嗎?“
“引魂香精在我這兒。“李清貞從腰間掏出個鎏金小瓶晃了晃,瓶里的液體泛著蜜色微光,“但得你畫符線。
這些畫靈被教會強行封印過,脾氣躁得很?!?
外頭傳來踹門聲,有騎士吼:“唐奇!圣像委員會特赦你三息——“
“兩息?!榜R爾科的聲音像淬了冰,“他這種邪道,多活一秒都是對藝理的侮辱。“
唐奇抄起腳邊的赭石顏料,手指蘸著往地上抹。
靈韻符線需要順著畫靈的脾氣走,他想起母親教過的“活線訣“,筆尖在青磚上劃出螺旋紋,像哄鬧脾氣的孩子:“委屈你們當回保鏢?“
殘片突然“簌簌“抖動。
圣母的半邊臉先飄起來,跟著是圣徒的斷翅,牛倌的草帽,甚至半朵沒畫完的玫瑰——這些被教會以“不合規“為由撕碎的畫靈,此刻在染坊里轉成金色漩渦。
“灑香精!“唐奇喊。
李清貞拔開瓶塞,蜜色液體在空中炸開,像撒了把螢火蟲。
畫靈們突然有了魂兒似的,圣母的半張臉飄到窗邊,用被截斷的臺詞喊:“看!
邪道畫匠在房梁上!“圣徒的斷翅“撲棱“著撞翻燭臺,火星子濺到騎士的披風上。
外頭炸了鍋。
有騎士喊“房梁有人“,有騎士追著飄走的草帽跑,馬爾科的怒吼被淹沒在“抓住他““別讓畫靈跑了“的混亂里。
“走后巷!“李清貞拽他往染坊后門沖,紅斗篷掃過畫靈群,半朵玫瑰“啪“地粘在她發間,倒像朵別致的胸針。
“等等!“
一聲輕喚從墻根傳來。
唐奇差點撞上個小身影——是小滿,靛藍圍裙沾著灰,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條,“我、我跟著你們一路......千面戲班留了暗語,他們說能收留!“她塞紙條時手直抖,指甲蓋還沾著畫坊的朱砂,“密道在染坊地下,我搬開第三塊青石板試過了!“
唐奇的喉嚨突然發緊。
他想起七歲那年,母親被教會拖走前,也是這樣塞給他半枚鑰匙,手心還沾著繡線的絨毛。
他摸了摸懷里的青銅鑰匙,沖小滿扯出個笑:“你這小跟屁蟲,該去后廚端湯的?!?
“端湯能救你嗎?“小滿瞪圓眼睛,倒比他還理直氣壯,“馬爾科說要燒我舌頭,那我偏要多說話!“
外頭傳來馬爾科的暴喝:“別追畫靈了!守住所有出口!“
李清貞已經蹲在墻根,用煉金匕首撬開第三塊青石板。
底下傳來陰濕的水聲,是條廢棄的排水渠。
她轉頭沖唐奇挑眉:“小丫頭比我們還會找路,唐大畫匠,你母親要是看見,怕是要夸你收了個好徒弟?!?
唐奇把紙條塞進衣領,突然想起什么,扯下自己的舊圍脖給小滿裹上:“跟著我,踩我腳印走。“
“等等!“他又轉身,蘸著顏料在最后一塊完整的壁畫上畫了幾筆。
那是幅被撕成兩半的《騎士巡禮圖》,他添了幾筆靈韻線,畫里的騎士突然活過來,舉著不存在的長矛喊:“唐奇往東逃了!
往東!“
“這招叫'聲東擊西'。“他沖李清貞擠眼,“教會的騎士團最愛聽'往東',跟獵犬聞見肉骨頭似的?!?
果然,外頭傳來“東邊有動靜“的吆喝,馬蹄聲嘩啦啦往東涌去。
四人貓著腰鉆進排水渠,霉味混著淤泥味嗆得小滿直咳嗽,唐奇卻聽見畫靈們還在上頭鬧——圣母的半張臉在罵“騎士的鎧甲太丑“,圣徒的斷翅撲棱著掃落了馬爾科的帽子。
等他們爬出排水渠時,月亮已經爬到鐘樓尖上。
唐奇借著月光看小滿塞的紙條,暗語是首戲文:“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梅樓“——千面戲班的接頭暗號,他在酒館聽上官樂唱過八回。
“試試控制畫靈。“李清貞突然說。
她指了指天空,方才那些鬧騰騰的畫靈正飄在他們頭頂,像一串發光的風箏。
唐奇試著用繪魂眼輕輕一引,圣母的半張臉立刻轉了個圈,圣徒的斷翅乖乖收攏成把小傘,罩在小滿頭頂擋露水。
他愣住了。
從前他以為繪魂眼只能“看“,現在才發現那些靈韻脈絡在他眼里,分明是能“摸“能“理“的線團。
母親說“藝理是橋“,原來橋的另一頭,是他能親手搭的。
“走?!袄钋遑懪乃绨颍包S梅樓在后街,得趕在馬爾科反應過來前——“
遠處突然傳來警鐘聲。
唐奇轉頭,看見教會的火把像條火龍,正從東邊折回來。
馬爾科的聲音穿透夜色:“封鎖所有去千面戲班的路!
唐奇,你跑不了——“
小滿突然拽他袖子,指著街角的老槐樹:“樹洞里有李芙姐姐留的標記!“她掏出塊碎瓷片,上面刻著個極小的“地“字,“我今早掃酒館時看見的,李姐姐說'地'指的是圣像委員會地宮......“
唐奇摸了摸懷里的殘頁,母親的話又在耳邊響:“藝理不是鎖,是橋?!按丝虡虻倪@頭,是三個各懷秘密的女人,是個敢跟教會對著干的小丫頭,是他終于能握住的靈韻線。
而橋的那頭——千面戲班的黃梅樓飄來若有若無的戲腔,唱的是《圣徒也會打盹》的調子。
“走。“他沖眾人笑,繪魂眼在夜色里亮得像顆星,“該去會會老朋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