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著槐花香漫過青石板路，唐奇一行人貼著墻根往黃梅樓挪。

小滿的布鞋尖蹭到塊碎瓦，“咔嗒“一聲在寂靜里格外刺耳——李清貞立刻按住她肩膀，煉金術(shù)師的掌心還留著方才調(diào)配防追蹤魔藥的焦糊味。

“到了。“上官樂的戲腔突然從頭頂飄下來。

唐奇抬頭，就見二樓雕花窗欞后探出半張涂著白粉的臉，胭脂點(diǎn)得歪歪扭扭，活像被貓抓過的饅頭，“喲，唐大畫師，帶著煉金娘子和小跟屁蟲來聽?wèi)颍俊?

話音未落，樓下木門“吱呀“洞開。

唐奇當(dāng)先跨進(jìn)去，霉味混著戲服的樟腦味撲面而來。

后臺比他想象中更亂：半舊的行頭箱堆成小山，繡著牡丹的水袖搭在燭臺上，火舌正慢條斯理啃著金線。

穿丑角戲服的女人正單腳踩在條凳上描眉，靛藍(lán)官衣的后擺拖在泥里，倒顯得那對丹鳳眼愈發(fā)銳利。

“要借我戲班的秘密道？“上官樂把眉筆往桌上一戳，墨點(diǎn)濺在她鼻尖，“成，但得幫我把戲唱圓了。“她扯過張皺巴巴的戲本甩過來，封皮上《圣徒巡禮》四個字被墨汁洇成團(tuán)黑暈，“方才教會的密探混進(jìn)觀眾席了，我要你在傀儡舞里加句詞——“她忽然壓低聲音，戲腔里透出刀刃般的冷，“就說'誰說圣徒不會打盹？

他們只是怕聽見真相'。“

小滿的手指絞著圍裙角：“這、這不是當(dāng)年被禁的《圣徒也會打盹》的詞嗎？“

“小丫頭記性不錯。“上官樂抄起團(tuán)扇敲她額頭，扇面畫著缺了半只耳朵的圣徒，“當(dāng)年我爹就是在這句詞上栽的，現(xiàn)在輪到我栽——“她突然笑起來，涂著金粉的嘴角往上一挑，“栽也要栽出個響兒，讓教會聽聽民間的噪門兒。“

戲臺那邊傳來鑼鼓“咚“的一聲。

唐奇翻著戲本，指尖掃過傀儡舞的批注：“傀儡線要系三匝，對應(yīng)圣父圣子圣靈——“他嗤笑一聲，把紙頁往燭火上一湊，火苗“呼“地竄起，“系三匝？

我給它系個九連環(huán)。“

后臺的學(xué)徒掀開簾子喊：“班主，該上傀儡了！“

上官樂拽著唐奇往戲棚跑，靛藍(lán)官衣掃過滿地的珠釵，“記著，傀儡升到第三層時開口。“她突然停步，轉(zhuǎn)身時發(fā)間的絨球掃過唐奇鼻尖，“要是唱砸了——“她指了指墻角的腌菜壇子，“明兒你就蹲里頭給我畫酸菜。“

戲臺的燈彩映得唐奇眼底發(fā)亮。

他接過傀儡線，繪魂眼掃過那些纏著金線的木人——圣徒的衣褶里藏著半枚銅釘，天使的翅膀下沾著塊茶漬，都是上官樂故意留的破綻。

當(dāng)傀儡升到第三層，月光正好透過紗幕照在圣徒的假臉上，唐奇清了清嗓子，借傀儡的嘴喊：“誰說圣徒不會打盹？

他們只是怕聽見真相！“

臺下先是死寂，接著爆發(fā)出哄笑。

有個賣糖葫蘆的大爺拍著大腿喊：“妙啊！

上回我見那圣徒像，眼皮子都快黏一塊兒了！“茶盞敲桌子的聲音、瓜子殼砸戲臺的聲音混作一團(tuán)，連教會密探藏在人群里的黑斗篷都跟著抖——他們大概沒想到，這出《圣徒巡禮》能唱成《圣徒打盹實(shí)錄》。

“撤！“上官樂在后臺扯他袖子，戲服上的金箔蹭了唐奇滿手，“密探去叫人了，機(jī)關(guān)在妝臺底下！“她抬腳踹開最里頭的紅漆妝臺，木板“咔“地陷下去，露出段爬滿青苔的石階，霉味混著泥土味“呼“地涌上來。

小滿縮在李清貞身后，盯著黑洞洞的地道直咽口水：“李姐姐說地宮...會不會有老鼠？“

“有我畫的蝴蝶。“唐奇撕下衣角蘸了蘸硯臺里的墨，繪魂眼盯著石壁上若隱若現(xiàn)的靈韻脈絡(luò)——那是前人用藝?yán)砜滔碌臉?biāo)記，像根根發(fā)光的銀線。

他抬手畫了只振翅的蝴蝶，墨色剛落，那蝶兒就“嗡“地飛起來，翅膀上泛著幽藍(lán)的光，活像把會飛的燈籠。

李清貞瞇眼打量那蝴蝶：“比我調(diào)的熒光粉省事兒。“她從煉金包里摸出瓶藥水潑在地上，淺紫色的煙霧騰起，“防追蹤的，教會的嗅靈犬聞了該去追貓了。“

地道越走越窄，石壁上的靈韻線卻越來越清晰。

唐奇的繪魂眼開始發(fā)燙，那些銀線在他眼里擰成股，直往地道盡頭的石門鉆。

門中央刻著團(tuán)亂麻似的紋路——是藝?yán)礞i，得用正確的靈韻順序才能打開。

“原初藝?yán)韴D...“唐奇摸著門沿呢喃，母親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藝?yán)礞i的解法，藏在你看過的每幅畫里。“他閉眼回憶教會典籍里那幅被撕去半頁的《原初藝?yán)韴D》，指尖跟著靈韻線的走向在門上畫——第一筆勾出晨光，第二筆描出流水，第三筆...

“咔“的一聲，石門裂開條縫。

門后是間藏書密室，霉味里混著紙頁的苦香。

成排的木架上堆著被撕去封面的畫稿、缺了角的戲本、染著銹跡的雕刻圖，有些畫紙邊緣還留著焦痕——是教會“凈化“時沒燒干凈的。

角落的燭火忽明忽暗，照著個披著灰斗篷的身影。

“李芙？“小滿輕聲喊。

那女子抬起頭，眉峰還是慣常的冷硬，眼尾卻軟了些。

她懷里抱著本泛黃的手稿，封皮上“原初藝?yán)肀拔鍌€字被磨得發(fā)毛。“你們來得正好。“她的聲音像浸在冰里的刀，“教會今早換了新的圣像靈韻數(shù)據(jù)，明兒的聽證會...需要有人用真藝?yán)泶链┧麄兊闹e。“

唐奇的心跳得耳尖發(fā)燙。

他認(rèn)出那手稿的紙紋——和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殘頁一模一樣。

李芙把稿子推過來時，他瞥見內(nèi)頁畫著盤根錯節(jié)的靈韻網(wǎng)，最中央寫著“藝?yán)硎菢颍擎i“。

“聽證會...“李清貞皺起眉，“教會的聽證會只讓圣像委員會的人進(jìn)。“

“所以需要個'自己人'。“李芙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銅制工牌，“我弄到張靈韻記錄員的身份貼。“她抬眼看向唐奇，嘴角終于扯出絲極淡的笑，“唐畫師，你的繪魂眼，該見見光了。“

地道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上官樂把官衣往身上一裹，抄起團(tuán)扇遮臉：“得走了，我那戲班還等著我去哄密探呢——“她沖唐奇擠眼，“明兒要是穿官服來，記得把圣徒像畫得精神點(diǎn)兒，省得他們又打盹。“

唐奇摸著懷里的手稿，繪魂眼在暗處亮得像星子。

他看向李芙手里的工牌，上面“靈韻記錄員“幾個字被燭火映得發(fā)紅——那是張通往教會核心的入場券，也是把能劈開謊言的刀。

“明兒。“他輕聲說，聲音里裹著化不開的熱，“我會穿得比圣像還正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