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圣像廳飄著冷香,是教會特調的乳香與松節油混合的味道。
唐奇站在更衣室鏡子前,喉結動了動——這身墨綠繡金線的靈韻記錄員官服,前襟的圣像紋章壓得他肩膀發沉,活像被人往背上貼了塊燒紅的烙鐵。
“別扯領口?!袄钴降穆曇魪纳砗髠鱽恚闹种品忍破娴亩塘藘纱纾鼈葎e著銅制記錄板,發尾卻偷偷用藝理凝成的銀線扎了個小辮,“教會文書科的人最煩衣襟不整,上個月有個見習生因為領扣松了,被馬爾科罵到畫稿自燃?!?
唐奇手指頓在第二顆紐扣上:“所以你特意把我的官服改小兩寸?“
“為了讓你像根被捆緊的畫軸——“李芙遞過皮質公文包,指尖在他手背輕輕一按,“這樣你發抖的時候,官服會先替你繃住?!?
門外傳來梆子響,是上官樂的暗號。
唐奇隔著門板都能想象她扮成賣花女的模樣,團扇半遮臉,鬢角別朵蔫了的玫瑰:“兩位大人,該入場了。“
圣像廳的穹頂畫著《天使唱詩圖》,金粉在晨光里閃得人睜不開眼。
唐奇剛跨進門檻,繪魂眼就開始發燙——正中央懸掛的《圣母升天圖》不對勁。
他假裝整理公文包,余光掃過那幅畫:圣母的衣袂本該順著光魔法的靈韻向上飄,此刻卻有幾縷銀線在裙裾下打了死結,像被人用鈍刀硬生生截斷的琴弦。
“新記錄員?“
唐奇后背一僵。
回頭看見馬爾科,教會巡查官的紅袍在廊下拖出蛇信似的影子,鷹鉤鼻幾乎要戳到他臉上。
這男人左眼角有道疤,據說是當年燒“邪道畫稿“時被飛灰濺的,此刻正盯著唐奇胸前的工牌:“靈韻記錄員唐...奇?
沒聽說文書科新招人?!?
“是臨時調派?!袄钴缴锨鞍氩?,記錄板“啪“地拍在兩人中間,“昨夜圣像委員會緊急通知,說今日要核查靈韻數據精度,特從南方藝院調了唐畫師來——“她指尖劃過板上墨跡,“您看,調令上還有大司祭的火漆印?!?
馬爾科的目光在火漆上停了三秒。
唐奇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廊外的風,直到那男人哼了聲:“最好別出岔子?!八良缍^時,唐奇聞到濃重的硫磺味——是長期接觸凈化咒留下的,像塊沾了灰的破抹布,裹著自以為是的神圣。
換畫布的時機來得比預想快。
上午十點,當唱詩班的歌聲響起時,助理們開始撤下舊畫。
唐奇的公文包早被李芙塞進半塊蜂蠟、三支細筆,此刻他彎腰整理畫框,袖口滑到手腕,露出母親留下的銀鐲——那是用繡娘的頂針熔鑄的,此刻正隨著心跳發燙。
“需要幫忙嗎?“
唐奇手一抖,蜂蠟差點掉在地上。
抬頭看見個金發少年,胸前掛著“見習記錄員“的木牌,眼睛亮得像剛擦過的銅鈴:“我是保羅,第一次見您...您的繪筆好特別,筆桿是胡桃木的?“
李芙突然在身后咳嗽。
唐奇反應過來,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祖傳的,沾過敦煌的沙?!八杆侔逊湎灠丛诋嫴急趁?,筆鋒順著靈韻線游走——第一筆勾出大司祭的背影,第二筆補上他篡改數據時顫抖的手指,第三筆...他的繪魂眼自動捕捉到異常靈韻的頻率,筆尖蘸了點混著月光草汁的顏料,“當陽光穿過彩窗第三塊藍玻璃...“他低聲念叨,“共振頻率會讓這些線條活過來?!?
“唐畫師?“保羅還在看,“您畫的是...?“
“圣徒打盹圖。“唐奇把筆帽“咔“地扣上,“教會新題材,等會您就知道了?!?
聽證會開始時,陽光正好漫過彩窗。
馬爾科站在講臺上,紅袍被光照得像團燒不旺的火:“諸位見證,教會從未干涉藝理規則!
這是近十年的靈韻數據——“他拍了拍身側的銅匣,“每一筆都符合原初藝理!“
唐奇摸向公文包夾層的銅哨。
那是上官樂用戲班的老銅鈴改的,吹三下能觸發屋頂的機關。
他深吸一口氣,哨聲剛到唇邊,李芙的記錄板突然撞了下他手背——她正盯著彩窗,第三塊藍玻璃上,只透進一縷細光。
“等等。“唐奇壓低聲音,“今天云多,陽光不夠。“
李芙的指尖在記錄板上敲出摩斯密碼:“上官說她在廣場放了十二盞琉璃燈,折射角度算好了?!?
唐奇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昨夜在地道里,上官樂舉著團扇在墻上畫光路圖的樣子:“本班主可是演過《鏡中公主》的,光的戲法,我比教會的老學究懂?!?
當馬爾科說到“藝術必須服從神圣“時,窗外突然傳來喝彩聲。
唐奇抬頭,十二盞琉璃燈被街頭藝人舉得老高,陽光穿過燈身,在圣像廳穹頂碎成藍汪汪的河——正好漫過第三塊彩窗。
他按下銅哨。
“轟“的一聲,圣母升天圖的畫布突然泛起漣漪。
原本端莊的圣母像像被揉皺的紙,背面的副畫緩緩浮現:大司祭正把鵝毛筆戳進數據冊,筆尖滴著墨,嘴里嘟囔:“把靈韻強度調弱三成,這樣民間畫匠的作品就永遠亮不過圣像?!?
更詭異的是,畫中人物竟開了口!
大司祭的聲音從畫布深處鉆出來,帶著他特有的鼻音:“這是偽造?
不,這是為了保護藝術...啊不,為了凈化邪道!“
全場炸了鍋。
貴族太太們的蕾絲扇掉了一地,老學究們扶著眼鏡湊近看,連唱詩班的修女都忘了敲鈴。
馬爾科的臉從紅變白,又從白變紫,手指戳向唐奇:“你...你用了邪術!“
“邪術?“唐奇扯掉官服領口,銀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這是原初藝理里寫的'畫中藏戲'——藝理是橋,不是鎖。“他指向副畫角落,那里有行小字:“所有數據修改記錄,都在教會地下密室的第13號鐵箱里?!?
這時,圣像廳的門被“哐當“撞開。
上官樂帶著戲班的人沖進來,頭牌小桃抱著琵琶,唱詞比刀子還利:“圣徒也會打盹喲,數據改得歡騰喲——“街頭藝人們跟著和,調兒是《圣徒禱歌》的,詞兒卻像盆臟水兜頭澆下。
廣場上的群眾開始起哄。
唐奇看見幾個貴族代表交頭接耳,其中一位老伯爵摸著胡子笑:“有意思,我早說教會的圣像太死板,連靈韻都透著股霉味。“
馬爾科的手按在腰間的凈化十字架上,卻被老伯爵攔?。骸把膊楣伲敱妱游淇刹环下犠C會的規矩?!八麤_唐奇擠眼,“年輕人,改日到我府上,我有幅古畫的靈韻線想請你看看?!?
散場時,李芙的記錄板上記滿了貴族的聯系方式。
唐奇把官服揉成一團塞進公文包,感覺肩膀從來沒這么輕過。
上官樂蹦過來,團扇敲他后背:“我就說《圣徒打盹》能火!
明兒咱們加演,你給畫個會眨眼睛的圣徒!“
“先去老畫廊?!袄钴匠读顺端滦?,“清貞在等?!?
舊畫廊的天窗漏著光,灰塵在光束里跳舞。
李清貞靠在畫架前,腳邊堆著半融化的煉金藥劑,看見他們進來,扔過來塊烤得焦黑的面包:“餓了吧?
聽證會開了三小時,我熬了提神魔藥——“她突然頓住,“等等,你們臉上怎么都掛著笑?“
“因為我們贏了?!疤破姘选对跛嚴肀肥指宸旁谧郎?,紙頁被風掀起一角,“至少今天,教會的謊被戳破了。“
李芙從懷里掏出張泛黃的名單,紙邊還留著焦痕:“這些是被教會抹去的藝術家,有繡娘、雕刻師、戲文作者...他們的作品都被燒了,名字被從藝階名錄里劃掉。“
唐奇接過名單,指尖掃過“蘇繡·陳阿娘“——那是母親的名字。
他抬頭看向三個女人:“那就由我們重新把他們畫回來?!?
深夜的圣像教堂,蠟燭在密室里燒得噼啪響。
馬爾科跪在一幅黑袍主教的畫像前,額頭幾乎貼到地面:“計劃進行順利,唐奇已經踏入圈套。
他激活了原初藝理的共振頻率,現在...整個圣像廳的靈韻網都在向我們輸送能量。“
畫像中的主教嘴角微微上揚,眼瞳里的金粉突然泛起紅光。
那不是顏料,是某種活物在皮下蠕動,像被驚醒的蛇。
“很好。“畫像發出的聲音像兩塊磨盤在碾,“等他收集齊所有被抹去的藝理碎片...就是我們重塑'新藝理'的時候?!?
唐奇不知道這些。
此刻他正蹲在閣樓里,借著月光翻母親的殘頁。
殘頁最底下有行小字,他之前從未注意過:“若見靈韻紅光,速尋青銅嗩吶——“
窗外傳來夜梟的叫聲。
唐奇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把殘頁小心收進木匣。
明天,他得去黑市問問,哪里能弄到青銅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