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山蹲下身，修長手指輕輕撫過門鎖上新鮮的劃痕，指腹傳來金屬摩擦特有的細微顆粒感。

“專業撬鎖工具留下的，”他壓低聲音，喉結微微滾動，“應該就比我們快一步。”

吳衡立即抬起右手，向身后的刑偵隊員打了個戒備的手勢。

林澈敏銳的目光掃過門框上方，原本安裝防盜報警器的位置只剩下幾根裸露的電線，斷口處齊整，看起來是直接被剪斷的。

陳遠山緩緩推開門，合頁發出壓抑的吱呀聲。濃稠的黑暗從室內涌出，只有遠處城市霓虹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幽藍的光帶。

他的手掌貼著墻壁摸索到開關，按下時卻沒有任何反應。

“斷電了。”吳衡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手電筒的白光如利劍般刺破黑暗。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

茶幾被翻了個底朝天，沙發靠墊被割開，里面的填充物被掏了出來。廚房里，冰箱門大敞著，食物散落一地。

“他們在找什么東西。”陳遠山蹲下身，從碎紙堆里撿起半張發票，照著手電仔細端詳。

“我收到你的信息就立刻趕過來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吳衡的靴子碾過玻璃碎片，發出細碎脆響，“如果是趙狂的人，他們這么著急的來趙亮家，能是因為什么？”

陳遠山站起，手電光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投下銳利陰影，“你的意思是，趙亮這里有關鍵性的證據？”

吳衡點頭，光束掃過墻上歪斜的照片，“我們詢問了周明遠的同事，復盤了‘時間味道’這個案子，據他們回憶，當時最著急放行的就是趙亮。”

陳遠山的手電光突然停在書桌抽屜被暴力撬開的痕跡上，“仔細說說吧。”

-

9月1日。

雖已入秋，夜晚熱氣仍盤踞不散。潮熱晚風掠過防波堤，帶著白天積蓄的熱度，吹得人皮膚發黏。

深港市海關大樓燈已熄了一大半，周明遠辦公室卻還燈火通明。他盯著電腦屏幕，眉頭緊鎖。

系統剛剛彈出一條風險預警，“時間味道國際貿易公司”申報的一批“東盟混合香料”（HS編碼：09109990）價格異常偏低，申報價僅為15美元一公斤，而國際市場價格至少50美元一公斤。

“這個價格，連越南地攤上的劣質胡椒都買不到。”周明遠冷笑一聲，在系統里輸入指令，“暫扣，100%開箱查驗。”

然而半小時后，監管科副科長趙亮的電話打了過來，“老周，這批貨是市里重點招商引資項目，企業催得緊，能不能先放行？”

周明遠瞇起眼睛，“價格異常，必須查。”

趙亮笑了笑，沒再說什么，”行，聽你的，咱按流程走。”

放下電話后，趙亮臉上笑容消失無蹤，他用鑰匙打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拿出一個老式插卡手機，立刻給一串號碼發了條短信：“臺風來了，換包裝。”

-

9月2日，國際貨運碼頭海關查驗現場。

周明遠親自帶隊開箱。

關員小劉撬開集裝箱，濃烈的香料味撲面而來。成袋的胡椒、肉桂整齊碼放，單證齊全，重量吻合。

“周處，沒問題。”小劉匯報。

周明遠沉默地掃視著貨物，手指在箱壁上輕輕敲了敲，太干凈了。真正的香料運輸，粉末會滲進木板縫隙，絕不可能這么干凈。

“再查一遍。”他冷聲道。

趙亮走過來，拍了拍周明遠的肩，“老周，市里領導剛打電話，這批貨關系到外資項目，不能再拖了。”

周明遠抬頭，盯著趙亮的眼睛，“你覺得沒問題？””

趙亮臉上笑容不變，“不是我覺得沒問題，而是開箱查驗過，事實證明沒問題。現在流程走完，按規矩該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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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日，關稅處，處長辦公室。

周明遠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放行”二字，鼠標指針懸停許久。

關長陸正風親自打來電話，“明遠，‘時間味道’是市里重點企業，證據不足的話，先放行。

周明遠握緊拳頭，“陸關，這批貨絕對有問題！”

“證據呢？你要的材料企業都已補交完成，經查證沒有問題。貨今天你也開箱查驗過，也沒問題。這樣還不放行，你讓我怎么跟市里交代？”

周明遠沉默。

陸正風語氣緩下來，“明遠呀，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什么事該管什么事不該管，你心里清楚。”

掛斷電話后，周明遠看著帽上的關徽發呆許久。

他想起老師曾用八個字概括海關人，“國民衛士，忠誠擔當。”

穿上這身衣服，就要永遠忠于國家，忠于人民。

海關人，永遠站在陽光下。

周明遠重重抹了把臉，重新點亮電腦屏幕，在單子上簽下“不予放行，移交緝私局”幾個字。

-

“接下來，這個案子就轉到你這了。”吳衡對陳遠山說道。

陳遠山點點頭，“周哥出事后我也仔細復盤過“時間味道”這條線，但……現在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他的死和這個案子有關。”

林澈在一旁補充道，“還有，就算趙亮現在有嫌疑，可這跟趙狂也搭不上，我們早就查過，趙狂和‘時間味道’沒有任何直接或者間接關系，而且他家的公司是做瓷器為主，并不涉及香料。”

吳衡：“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確實不好這么早下定論。但是你們在‘原色’聽到趙狂在一個勁給趙亮打電話，接著人就失蹤了，這時間點卡的未免也太巧了……”

“所以，”陳遠山再次掃過這個不大的兩室一廳，“對方到底在找什么呢？”

一旁的林澈再次走進書房。

整個現場雖然被翻得亂七八糟，但從他們找東西的行為邏輯來看，對方并沒不專業。所以林澈有預感，東西很可能還沒有被拿走。

他的手電筒緩緩劃過每一處，相比客廳，書房一定是藏匿重要物品的第一選擇。而且根據犯罪心理學來講，人總會下意識把重要東西藏在最熟悉的地方。

“發現了什么？”陳遠山不知何時也走進了書房。

林澈還在看，“暫時沒有，但我總覺得這里不對勁。”

他的目光落在辦公桌后的實木書柜上，這是整間屋子唯一沒被推倒的家具，六層隔板上碼放著海關法規和文學名著。雖有一些被翻出來扔到地上，但大部分書還是都在原位。

原位？

林澈蹲下身，手指撫過最下層那排燙金書脊的《海關稅則》，突然頓住。

“奇怪。”他喃喃自語。

陳遠山聞聲回頭，“怎么了？”

林澈不答，將手電筒平貼著地面照向書架底部，一道不足毫米的金色反光在光束中一閃而逝。

他眼睛微瞇，伸手輕推第三層的《進出口檢驗檢疫實務》，書柜突然發出“咔”一聲輕響。

“磁吸暗格。”林澈這才開口。

他順著書柜側面的接縫摸索，在雕花裝飾的凹槽里觸到個微型按鈕。隨著機械齒輪的轉動聲，書架中層自動滑開。

陳遠山掃了一眼，“什么都沒有啊。”

林澈卻盯著暗格邊緣，“看這個。”他用鑷子夾起半段透明魚線，原本應該連接著警報裝置，現在被專業工具剪斷了。

“那些人沒發現這里，趙亮提前把警報關了，就是害怕引起注意。”林澈道。

陳遠山隔著手套輕撫暗格內壁，“機關做得太精巧，反而成了保護罩。”他的指尖突然觸到凹凸的紋路，暗格底板拿開竟是個微型保險箱。

“密碼的話……”陳遠山自言自語。

還沒等他思緒轉過來，林澈已經按下數字，0922。

“誒……你怎么回事，這樣隨便按萬一保險箱鎖住怎么辦。”陳遠山立刻按住林澈還想動作的手。

“沒有密碼，不一樣得撬開么。”林澈沒在意，又按下2290。

這次陳遠山罵人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聽到“咔噠”一聲，保險柜門應聲而開。

陳遠山：……

“運氣好？”他問。

林澈語氣無奈，“陳處，我要有這運氣買彩票不好嗎，還來緝私局上什么班啊……”

陳遠山：……

“客廳墻上掛著兩張照片，其中一張是趙亮和他爸媽的全家福。照片下面小字標著日期，9.22。一般來講，像趙亮這種沒有成家的男人，只有非常重要的日子才會有拍全家福的想法，所以我就用那個日期試試嘍。”林澈解釋道。

陳遠山像個老師父一樣點點頭，“不錯，觀察能力挺強。”

林澈：“謝謝夸獎，不過你只是我領導，并不是我老師，別擺出一副給我評分批卷子的表情。”

“你小子怎么說話呢，沒大沒小的……”陳遠山給了林澈一掌，但被精準躲開。

這時吳衡推門而入，“發現什么了么？”他低聲問，目光落在陳遠山面前的保險箱上。

陳遠山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緩緩拉開保險箱的門。

金屬鉸鏈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箱內，五根金條整齊地碼放著，在昏暗光線下泛著令人炫目的金光。

陳遠山：“好家伙，500g一塊的金條，大手筆。”

而在金條旁邊，赫然躺著一部老式插卡手機，黑色的機身已經有些掉漆，看得出經常使用。

吳衡戴上手套，拿起手機，拇指按下開機鍵。

屏幕亮起，泛著微弱藍光。

他按開收件箱，里面只有一條短信：【臺風來了，換包裝。】

收件人并沒有備注，是一串號碼。

吳衡和陳遠山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里讀出了答案。

這條短信，和周明遠生前調查的“時間味道”那批貨有關。

他們終于找到了確鑿的證據。

“回局里，”陳遠山利落地將手機裝進物證袋，吩咐林澈，“通知大家一個小時后開會。”

-

緝私局門口的便利店里，一只餓死鬼陳遠山正扎在貨架上找吃的。

“三明治，雞腿，再來個喝的，完美。”一邊嘟囔一邊往飲品區走的陳遠山，余光掃到冷柜里整齊排列的罐裝美式咖啡，鋁罐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在燈光下顯得很清涼。

他頓了頓，鬼使神差地拿起一罐，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

魏來最喜歡喝這個牌子。

陳遠山皺起眉，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罐身凸起的logo。他其實一直不喜歡咖啡的苦味，在他嘗起來這玩意兒跟中藥湯沒啥區別。是魏來非說這東西提神醒腦，硬塞給他喝。

后來喝多了，他竟也習慣了這種苦澀，甚至會在熬夜時主動去買。

“嘖。”陳遠山搖搖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都半年沒說話了，怎么還記著這人的習慣喜好？

猶豫兩秒，他還是把咖啡扔進了購物籃。

收銀臺前的還有兩個排隊，陳遠山靠在貨架邊等，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咖啡罐。

鋁制的罐體發出空洞輕響，像某種倒計時。

自動門“叮”地一聲滑開。

陳遠山下意識抬頭---

就看到魏來邁步而入。

他手里隨意拿著制服外套，頭發有些亂，但身上的襯衣還是一絲不茍的板正。從門口走進來這三步路，吸引了店里所有女性的注意力。

兩人目光在半空中猝然相撞。

魏來明顯僵了一瞬，很明顯沒想到能在這碰到陳遠山。不過他隨即面無表情地別開臉，徑直走向冷飲柜。

陳遠山收回視線，低頭盯著自己手里的咖啡罐。鋁罐上的水珠滑下來，在他手掌的舊疤上留下一道濕痕。

隊伍往前挪了挪。

他機械地跟著移動，聽見身后傳來易拉罐被拿起時輕微的碰撞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魏來肯定在拿那個牌子的黑咖啡。這人固執得要命，連喝飲料都十年如一日地只認一個牌子。

“滴---”

掃碼器的聲音驚醒了他的思緒，陳遠山把三明治和咖啡放到收銀臺上，摸出手機付款。

“一共十八。”收銀員打著哈欠說。

他剛要掃碼，身后便出現魏來的身影。

“后面的也一起結。”陳遠山說對收銀員說。

“不用。”魏來把咖啡放到臺子上，“這個單獨付。”

收銀員困得要命，并沒有心情理會兩人之間的微妙氛圍，他拿起魏來的咖啡，“滴”一聲掃碼，接著就說，“一共二十八。”

陳遠山遞上早就打開的二維碼，成功付了錢。

魏來也懶得為這點小事拉扯，不再說話。

不知陳遠山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一直擋在收銀臺那，整個店不大，收銀臺旁邊因為擺了促銷貨架更是擁擠，陳遠山人高馬大的堵在那，魏來也過不去。

于是他佯裝看地，目光落在陳遠山手里的，和他一模一樣的咖啡上。

不知是否也想起了往事，“疲勞熬夜喝這個，”魏來突然開口，聲音硬邦邦的，“容易猝死。”

陳遠山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現在不把我當空氣了？”

魏來沒接話，抓起自己的咖啡轉身就走。

陳遠山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喊了聲，“喂。”

魏來站住，沒回頭。

“你……”

沒有給陳遠山說下去的機會，魏來先開口，“別裝的跟沒事人一樣陳遠山，沒意思。”

說罷，魏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陳遠山捏著咖啡罐的手緊了緊。

自動門再次滑開時，魏來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濃霧里。

陳遠山站在原地看著，直到收銀員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

他回過神，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咖啡，突然覺得沒那么想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