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策呼出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慍怒:
“就什么?”
孫大不敢直視陳策,聲音也低了許多。
“就想著......等指揮使醒了之后,俺,俺再告訴您。”
一旁的康星言見此,還想再幫著孫大說些什么,可一看到陳策的眼神瞪了過來,不由急忙改口:
“我,我沒受傷。”
......
自從方臘定鼎杭州后,大宋朝廷便徹底的掐斷了,維持這百萬人口大城的漕運命脈。
雖然原先杭州的富義倉有著供百萬人口消耗近月余的糧食。
但起義軍入城后并未對百姓開放,反而還將倉內糧食運往他處,供給各地的起義大軍使用。
隨后城中又經歷了一次糧秣大搜刮,到了如今正月底,整個杭州城已經徹底淪落到了一口糧可以換一條命的時候。
庫倉中滿是餓斃的老鼠,街巷里擠滿了乞丐與流民。
半月前方七佛部兵發秀州便是為了打破封鎖,獲取糧道的生死一搏。
只可惜,最后還是失敗了。
而這一敗,所引發的連鎖反應,便是讓動亂了一個月都未曾爆炸的杭州火藥桶,徹底的點燃!
凌晨時,城北的武林門發生潰軍入城事件。
起因是,起義軍中的高層受了重傷想要進城醫治。
在入城時,引發了潰軍的混亂,繼而城門大開。
混亂中,城外被童貫大軍驅趕來的流民乞丐,也趁此全都往城中涌去,一時間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潰軍與流民涌入城內后便是一番的大肆劫掠。
因此,這讓城內本就沒有口糧的乞丐與流民徹底的陷入了瘋狂,引發了全城暴亂。
州衙,圣公別苑。
“混賬!混賬!咳~!”
方臘臉色漲如豬肝色,一口鮮血咳了出來。
“圣公,圣公......”
“大哥!”
一旁的方凝見此,趕忙將其扶住。
頭發白了近半的圣公方臘手扶著胸腹,瞪著鄭魔王與呂師囊怒其不爭道:
“你們簡直就是蠢貨!愚蠢至極!
為了一個小小的江湖幫派,竟置我永樂朝的法度于不顧,私自調兵對抗,互相攻營,你們這與造反何異?
你們,你們......”
說到這里,方臘雙眼通紅氣的身子一陣搖晃。
還好有方凝扶著,不然,方臘只怕是連站都站不穩的。
若是放在尋常時候,方臘指定會嚴懲此二人,奈何此時起義軍面臨的局勢并不允許他這般做。
因此,就算他再如何的生氣,也不能對這二人怎樣。
“圣公明鑒呀,是呂樞密他先動手的,他......”
“你放屁!明明是你的人先動手的,私調營兵追殺我的人都跑到了東城,你還在這倒打一耙!
鄭大彪,你這簡直是取死之道!”
還不等鄭魔王將話說完,一旁的呂師囊冷哼一聲便將其打斷。
“放你娘的狗屁!是你先讓死侍殺了我的人......”
“本樞密沒有!......”
“夠了!”
方臘怒喝一聲,只聽嘭的一聲,他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隨后無力的坐在一側凳子上,胳膊顫抖著指著二人道:
“如今我不管你們是誰先動的手,此事到此為止,現在必須給我約束好你們的人,若是再出現此等事情,定斬不饒!”
鄭魔王看了一眼呂師囊暗自冷哼了一聲,對著方臘道:
“圣公放心,俺知道該如何做。”
呂師囊一臉陰沉的同樣點了點頭:
“謹遵圣公令。”
方臘見到二人還算配合,神情這才稍微緩了緩。
他強壓下心中的怒火:
“去將進城的潰軍重新整編一下,防止童貫大軍攻城。”
這時,鄭魔王和呂師囊二人誰都沒有率先應下。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不能。
那數萬潰軍若是放在以前,他們或許能為其爭得的頭破血流。
但現在嘛?儼然已經成了一塊兒燙手的山芋。
“怎么?不想做?”
方臘剛緩下來的臉色,瞬間又再次變得陰沉。
鄭魔王愣了片刻,這才臉色愁苦的回了一句:
“可,可這,這糧食......?”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在場之人的心里,早已猶如明鏡。
是啊,現在缺的是人嗎?顯然不是,如今一口糧便可換人一條命,那些兵卒,還不如一袋糧食來得實在。
再說了,整編之后,突然多了這么多張嘴,讓本就缺糧的他們,更加不敢接這個差事了。
方臘先是沉吟了片刻,最后聲音緩和的道:
“你們先去,糧食我來想辦法。”
鄭魔王和呂師囊這才不情愿的點頭應下。
“是。”
看著二人離去,方臘愁容滿面的拍了拍方凝的手道:
“坐吧。”
方凝點了點頭,臉色同樣十分不好:
“不知大哥該如何解決糧食問題?”
方臘滿臉苦澀的搖了搖頭:
“沒有辦法,只能......只能再......唉!”
方臘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這句話他還是說不出口。
“不能再從百姓那里拿糧食了呀大哥。”
方凝噌的一下站起了身子,趕忙勸誡。
隨后她又搖了搖頭接著道:
“大哥,咱們再這般做下去,那與北邊的狗朝廷又有何異?”
方臘嗤笑了一下,沒有反駁自家妹子的話。
但他又能如何呢?
他也是人,他又不是真的神,現在誰坐在他這個位置上,只怕比此刻的他都要心狠!
他看著自家妹子那充滿祈求的眼神,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
妹子長大了,自己也好像老了。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造反的初心是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不再受壓迫。
怎么到了如今,自己卻又成了另一個狗朝廷呢?
一時間,他的內心五味雜陳,心境有些恍惚。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他心中呢喃著搖了搖頭,同樣起身,岔開話題道:
“七佛的傷勢如何了?”
方凝聽到這話,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起來:
“方大哥還在昏迷......醫官使說,保不住手臂了。”
“唉......”
方臘嘆息了一聲,輕輕用手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
這時他突然又想起了貓兒橋巷的那名年輕人,不由說道:
“或許那個書生能有辦法呢?”
方凝秀眉蹙了蹙,再次搖了搖頭:
“方大哥的傷勢誰來都沒用,醫官院已經將方大哥的手臂給切除了。
而且,而且那人也說過,他只會治皮肉傷。”
方臘這才頹廢的點了點頭,望向了屋外。
方凝看著眼前比幾日前更加蒼老的大哥,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紅。
她也知道此刻壓在自家大哥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不只是有外界的壓力,同樣也有心里的。
這便是她為何沒有再堅持糧食話題的原因。
片刻后,一名傳訊兵匆匆跑了進來。
“報!”
圣公回過神來,看向那名傳訊兵。
“稟報圣公,童貫大軍,距離杭州城已不足五里!”
“該來的,還是來了......”
方臘呼出一口濁氣后,獨屬于王者的那絲威嚴再次顯現了出來。
是的,成大事者要心如磐石,遇事一定不可扭捏造作,當立斷!
“來人,征糧......”
......
當陳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申時,太陽西斜了。
他伸了個懶腰,下了樓,剛一推開院門,就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在了原地。
只見門前的康星言和許央幾人,滿身是傷的執著刀弩守在門前。
街巷中還站著幾名頭戴紅巾的起義軍,他們個個手持長刀一臉兇相的望著這邊。
“指揮使,軍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