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寒夜幽深,滿城霜降之時,陳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今夜以來最為輕松的笑意。
鄭魔王果然還是沒有讓他失望,如此一來,他的計劃便可以直接來到了第二環。
“告訴鄭水娃,讓他們的人開始對西城鄭魔王的軍營發起襲殺,引發騷亂后不必戀戰,趕快撤離。”
說到這里,他扶著柵欄眼神銳利的隱隱露出一絲瘋狂。
“接下來,就只能全靠我們了。”
石山點了點頭:
“指揮使,那孫大那邊呢?”
“讓人告訴他們,差不多可以收尾了,讓他們不要和鄭魔王的人起沖突,將趕來的兵卒引向東城......”
就這樣,陳策事無巨細的都安排了下去之后,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此刻在他的心底,猶如棋盤的諸多脈絡,相互交織間,隱隱變得愈發清晰了起來。
如今方七佛戰敗的消息傳回了杭州城,那此刻城中的人心定然浮動如沸水。
本就身心俱疲的圣公方臘,此時只怕會更加的焦頭爛額。
不僅要困守孤城,鎮壓城內諸多不穩定的因素,面對如今局面,更是要盡快組織兵力構成有效的防御工事。
可如今城內饑民滿地,連地主家都已經沒有了余糧,一旦方七佛的敗軍再退入城中,只怕會引起更大的災難。
屆時,在糧食危機之下,燒殺搶掠只道是尋常,就算是滿城人吃人一點也不讓人感到驚訝。
而自己這邊糧食充足,首當其沖的便會受到方臘的征糧,自己若是交了出去,或許可以保命。
但自己努力在這些兵卒中間培養出的軍心,也會隨著糧食的交出,徹底的散去。
可若是不交出去,那自己只怕會被餓急的起義軍撕的粉碎,哪怕自己有救了圣公這張保命符在,也依舊沒用。
畢竟此時的圣公都已是自身難保,更遑論在乎自己這份可有可無的功勞了。
想到這里,他突然下定了決心,對著一旁的阿奴道:
“撤下防御,去集結所有人!”
“是。”
阿奴小跑著下了閣樓。
許央本來見識到了剛才陳策那淡然的運籌帷幄,已經將緊張的心緒放松了不少。
而此時在見到陳策突然轉變的臉色時,一時間他不由恍惚了一下。
隨后他立馬站直了身子,臉上也掛上了一絲凝重。
“指揮使,發,發生什么事了?”
陳策眉毛微微皺起,點頭說道:
“去告訴所有人,將庫房的糧食全都搬出來。”
許央還想再問,可一看到陳策那轉過去的身子,不由拱手退了下去。
陳策之前一直在想著該如何將杭州城的局勢攪渾,以利于自己等人脫困。
直到現在他才后知后覺的想起糧食這回事,因此剛才有些失態一時間也情有可原。
畢竟此事關乎著數百人的口糧問題,容不得他有一絲馬虎。
邦邦邦~
遠處街道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顯然時間已經到了子初時分。
外界的氣溫來到了最低點,好在雨水停了,不然屋外是站不了人的。
站在閣樓上的陳策,看著眾人往來庫房忙碌搬運糧食的身影,剛才稍有不安的心又再次歸于了平靜。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手中有糧遇事不慌。
靜下心來的陳策,又再次陷入到了今晚的行動中去。
說起來,今晚的計劃能夠順利實施以及完善的戰略部署,全賴他大哥的關鍵信息。
若不是陳略透露出呂師囊所勾連的黑水幫,與鄭魔王勾連的漕幫有所不對付,陳策還真就沒打算今晚就發動如此牽連甚廣的報復行動。
不過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備,再加上方臘無暇顧及黑暗下的零散殺戮,現在的他已經不用再如之前那般過分勞神了。
想到這里,他雙目深邃且幽深的呢喃了一句:
“好戲也該開始了......”
......
寒風嗚鳴,鴉雀驚飛。
北城外的五里官道上,數不清的敗軍丟盔棄甲的正在拼命往南逃竄。
他們個個有氣無力,滿臉頹廢。
有人餓極了,便抓起路邊的枯樹葉塞進嘴里,有人見他人還有吃食,不顧是否相識,拔出刀來便是一番爭搶。
因傷勢過重而亡者,因奔逃太快累死者,因與人爭食被打殺者更是不計其數。
一路逃亡,一路亂象叢生。
而這支隊伍中,奔逃得最急的幾匹快馬,從這些敗軍的縫隙中疾馳著往前奔去。
馬上渾身染血的方七佛,揮舞著手中馬鞭,聲嘶力竭的大喊著:
“不要亂!快停下,快停下......”
然而任他如何制止,此時這些敗軍卻是無一人停下腳步。
“快逃啊,童貫的大軍追來了......”
“快逃啊,快逃啊......”
“馬上就到杭州城了,到了杭州城我們就安全了......”
人群被巨大的恐慌所籠罩,在逃生的本能下,根本沒人在意馬上方七佛的怒喝與謾罵。
方七佛一把拉住馬的韁繩,止住了馬身。
看著從自己身邊瘋狂逃竄的兵卒,他的臉色陰沉的彷佛能滴出水來。
“都停下!都停下!”
他大喊著揮刀斬掉了一人的頭顱,這一幕不僅沒能制止住奔逃的敗軍,反而還引起了更大規模的逃竄。
官道兩側那低矮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敗軍猶如決堤的濁洪般,砸向了前方數里外巍峨的杭州城。
在這一刻,他的內心是苦澀的,怎么就發生這種事了呢,童貫的大軍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自己馬上攻下秀州城時到來,彷佛老天給他和起義軍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這一次起義軍的損失有多少他不知道,但從目前所能看到的潰軍來推測,至少損失了萬余人。
不僅如此,還丟掉了大量的糧秣輜重,軍械甲胄,讓此次的秀州之戰徹徹底底的成為了一次笑談,他這個主帥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有何顏面去見圣公啊......”
他滿含苦澀的呢喃了一聲,轉頭望向身后如流的兵卒。
這時,遠處突然奔來一騎,來到方七佛身旁,趕忙下馬喊道:
“元帥,童貫大軍已至十五里外,咱們此時進城,怕是......”
“怕是極為不妥。”
方七佛看著這名傳訊兵,目光凝重的說出了對方想說沒敢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