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裹挾著碎雪轟然落地,剎那間人群便如麥浪般倒下。
城墻的雉堞上已經結冰的血污,在這一波的箭雨下再次染上了鮮艷的紅!
“陳制使!陳制使!”
有人大喊著搬開了他身上的尸體,鄭水娃反應過來后這才趕忙爬起了身子。
只見剛才指揮作戰的那個老相公竟然用盾牌救了自己一命,并且還替自己擋了一箭。
“老相公~”
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只能用自己認為最大的官來稱呼。
“無,無礙,快,快去南城墻,快去南城墻!”
“陳制使!”
“不用管我!快去!”
一位滿身甲胄的中年將官嘆息了一聲,轉身帶著余下兵卒朝著南邊的一段城墻跑了過去。
這時候,躲在衛兵盾下早已嚇傻了的趙廉訪趕忙爬起身子喊道:
“快,快把制置使帶去望樓救治!”
陳制使看著自己肩膀貫穿的箭矢,笑著對趙廉訪擺了擺手:
“某,某還死不了,一定不能放賊軍進城......”
“哎呀我的陳制使呀,這都什么時候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這城,這城還怎么守?”
趙廉訪隨即又對著衛兵再次喊道:
“快帶下去呀??!”
恰在這時!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屠盡狗官,天下永樂!”
“......”
“轟!”
數聲山呼過后,城門處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接著人群便瘋狂的涌入了城門。
“守不住了,守不住了!”
守軍大喊著四散潰逃,有的跑的稍慢一些的,便被如虎狼般瘋狂的方臘軍亂刀砍死于門前。
到了此時,第一道城門終于告破,戰場也隨之來到了甕城!
陳制使慌忙間站起身子,踉蹌著跑到了城墻邊上。
他頭上的幞頭已經丟了,白發登時被冷風揚起,飄在了空中。
他扶著雉堞望向城外攻來的賊軍,火把如龍般一直延綿到了遠處的鳳凰山余脈,不由心生絕望,他猛的捶了一下覆雪的城墻。
佝僂的身影在狼煙與烈火之下,一時竟顯得無比悲涼!
“援軍......援軍為何遲遲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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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援軍的......”
“哦?何出此言?”
章覺盯著陳策的背影,冰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不解。
陳策轉過身子,苦笑了一聲:
“為何?因為官家和相公們正在籌備北伐之事,又怎會關心這里?
就算你們的求援信堆滿了整個尚書省,也依舊不會得到任何的援軍!
甚至說句不好聽的,之前你們的求援信能不能到東京城都還兩說?!?
在陳策的記憶里,他知道歷史上的杭州城一直到城破之時都未曾有任何的援軍出現。
甚至是到了杭州城破之后,地方官這才放棄幻想承認了自己的失職。
陳策不知道歷史的軌跡是否會因為自己突然的出現而有所變動。
但對這個時代的了解還是讓他很篤定的相信杭州城不會有援軍,最起碼最近不會有。
章覺琢磨著陳策的此番話,隨后搖了搖頭。
“怎么?你不信?”
陳策看到對方的作態,不由一聲輕笑。
章覺左手摩挲著手中刀柄,陰沉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只聽他淡淡的說了一句:
“一個月的時間,就算腳程再慢,求援的札子也是能到東京的?!?
陳策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何來一個月?之前的趙知州根本就沒有上報!這才白白耽擱了兩個月的時間。
畢竟這可關乎著朝堂以及地方太多的官員考績,他又是兼任兩浙路的安撫使,出了這等亂子,他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話又說回來,就算你們的求援信現在被送進了東京城,光是政事堂商議就得差不多一個月!
再到籌集糧草,調撥援軍又得一個多月,等到大軍正式開拔渡過長江趕到杭州城的時候,最快也得是兩三個月后了。
章指揮使是武人,應當知曉某所言并非是胡亂臆測?!?
章覺摩挲著刀柄的左手忽的一頓,半瞇著的眼睛也隨之睜開。
這一刻一股涼意更是直達他的心底。
他知道陳策說的并無夸大成分,只不過一直都不愿接受這個事實罷了,總覺得杭州城還是有希望的。
“更何況咱們東京城里的那位官家,整日里只會呆在他的艮岳里吟風弄月孤芳自賞,沉溺在諸位相公為他粉飾的太平盛世里。
此時東南突然變天的札子若呈了上去,你自己說......這不是在打官家和諸位相公們的臉嗎?
更何況如今的官家和相公們一心想著北伐燕云,又哪里有錢將軍隊派來這里。
你若是開封城的相公們,此時的你又會如何做?又能如何做?”
章覺眼睛瞇起,毫不講理的直接冷聲道:
“某自然是如實告予官家?!?
陳策不禁露出一絲冷笑,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所以你做不了相公,也見不到官家......”
“狂妄!”
章覺眸子陰沉,冷哼了一聲后便提刀朝著稅庫走去。
陳策心中暗罵了一句莽夫,便也不再理會。
“咻~啪!”
這時,北城的夜空中突然綻放了一朵絢麗煙花。
陳策望著夜空,心底竟有些猶豫了起來。
不過他很快就做出了抉擇。
按照約定,此時的王機宜儼然已經到達了城北的軍器庫,而自己這邊也必須開始組織百姓前往城門支援守軍了。
雖然眼下的章覺并不再對他的身份存疑,但從對方的態度看來,其心底的戒備和敵意還依舊存在。
畢竟,陳策剛“坑”了對方,在對方看來陳策當時的行為已經屬于設彀陷民“釣魚執法”了,自是不會再對陳策有任何的好臉色。
如此亂局之下他若突然違背約定擅自離去,對方還真就有可能直接殺人滅口,反正也是無人知曉......
“王機宜那邊已經開始了,你何時動身?”
章覺看到煙花升空,神色嚴肅的打斷了陳策的思緒。
陳策望著稅庫,片刻后這才開口:“再等等?!?
章覺止步,眉頭也隨之一皺:
“還等?再等城門就要失守了,難不成......”
說到這里他轉過了身子,臉上的刺字在他瞇起眼睛的時候開始變得有些扭曲,這才繼續道:
“你怕了?”
陳策眼見拖延不了,便苦笑了一聲:“如今這杭州城里誰人不怕?”
言罷,陳策走到了章覺的身側,與對方反方向站成了一條橫線。
陳策微微側首看向了章覺。
“某剛剛卜了一卦......”
章覺輕蔑的嗤笑了一聲瞥了過來。
“哼!江湖把戲......”
陳策搖了搖頭,眼底劃過一絲凜然:
“震卦,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chàng)。”
言罷,陳策抬腳朝著稅庫院門走去。
“某要借這稅銀一用??!”
章覺本是聽得一頭霧水,當聽到陳策要借稅銀之后,他的眼皮一抖,猛地上前兩步喊道: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