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芬那張和王德發(fā)老婆如出一轍的臉,成了蘇挽星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連續(xù)幾晚,她都在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中衣,夢里是王德發(fā)拍著桌子咆哮的唾沫星子,是李莉踩著高跟鞋得意離去的背影,最后定格在張桂芬那雙淬了毒、刻薄至極的眼睛里。
“小姐,您又做噩夢了?”青杏總是第一時間點亮燈燭,憂心忡忡地遞上溫?zé)岬陌采癫琛T光下,蘇挽星那張臉褪去了病態(tài)的蒼白,愈發(fā)顯得瑩潤如玉,只是眼底深處藏著一絲驚魂未定的疲憊。
蘇挽星捧著溫?zé)岬牟璞讣獾念澏恫怕綇?fù)。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恨意。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她現(xiàn)在是蘇挽星,是永安侯府一個無權(quán)無勢、連親爹都記不清模樣的庶女。張桂芬是嫡母,捏死她比捏死螞蟻還容易。硬碰硬?那是嫌命長。
“青杏,”她的聲音帶著大病初愈后的沙啞,卻比之前多了幾分沉靜,“跟我說說府里的事吧,我……腦子還有些亂。”她需要情報,需要了解這個虎狼窩的生存法則。
青杏見她愿意說話,精神也好了些,連忙絮絮叨叨地說起來。從侯爺蘇正明(一個常年沉迷修道煉丹、對后院之事幾乎不聞不問的父親),到張桂芬所出的嫡長女蘇挽月(心高氣傲,才名遠(yuǎn)播,是張桂芬最大的指望),再到二房庶出的二小姐蘇挽云(性子懦弱,唯嫡母嫡姐馬首是瞻),還有府里那些拜高踩低的管事嬤嬤、丫鬟小廝……信息量巨大。
蘇挽星默默聽著,努力將名字和模糊的記憶碎片對應(yīng)。當(dāng)聽到一個叫“紅玉”的丫鬟名字時,她心頭猛地一跳——這名字,和她前世那個搶功勞、背后捅刀子的同事李莉,只差了一個字!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yù)感再次攫住了她。難道……
日子在張桂芬的“禁足令”下過得壓抑而憋悶。蘇挽星的身體在青杏的精心照料下漸漸好轉(zhuǎn),那張臉也隨著氣血的恢復(fù),綻放出更加驚人的光彩。銅鏡里的美人,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眼波流轉(zhuǎn)間自帶一股懵懂又勾人的純真,連蘇挽星自己對著鏡子久了都會失神。這簡直是老天爺拿著美顏濾鏡懟臉拍!
這天午后,陽光正好。憋悶了許久的蘇挽星在青杏的攙扶下,想在自己這方小小的院落里透透氣。剛走到廊下,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和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到訪前院。
“青杏,外面怎么了?”蘇挽星好奇地問。
“小姐,好像是……宮里來人了!”青杏踮著腳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興奮和緊張,“說是送來了皇后娘娘賞賜給各府小姐的宮花和料子,為下月的賞花宴預(yù)備的!夫人和大小姐、二小姐都在前廳呢!”
賞花宴?就是張桂芬明令禁止她參加的那個?蘇挽星心里沒什么波瀾,她對這種社交場合毫無興趣,更不想去給蘇挽月當(dāng)陪襯。只是……宮里的東西?她長這么大,還沒見過真正的皇家御賜之物長什么樣呢,純粹的好奇心作祟。
“我們……能悄悄去看看嗎?”蘇挽星小聲提議,純粹是憋壞了想找點新鮮。
青杏嚇了一跳,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小姐!被夫人知道,咱們就慘了!”
“就去回廊那邊,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不靠近。”蘇挽星拉著青杏的袖子,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帶著點央求,殺傷力巨大。
青杏看著自家小姐這張臉,心軟得一塌糊涂,又想著小姐大病初愈,實在可憐,咬咬牙:“那……就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看一眼咱們就回來!”
主仆二人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溜出小院,沿著僻靜的回廊,悄悄往前廳方向摸去。前廳那邊人聲鼎沸,隱約能聽見張桂芬刻意拔高的、帶著諂媚的笑聲,還有蘇挽月清冷矜持的應(yīng)答。
她們藏在一叢茂密的紫藤花架后面,隔著一段距離和幾根廊柱,勉強(qiáng)能看到前廳門口的情形。只見幾個穿著內(nèi)侍服飾的宮人,正小心翼翼地抬著幾個描金朱漆的大箱子。張桂芬和蘇挽月、蘇挽云都站在階下,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jǐn)和欣喜。
其中一個宮人手里捧著一個單獨放置的錦盒,盒子打開,里面似乎是一件極其精美的器物。陽光落在上面,反射出溫潤細(xì)膩、如凝脂般的光澤。
“那是……”蘇挽星瞇著眼,努力想看清。
“好像是……一個玉瓶?”青杏也伸長了脖子,“天哪,好漂亮!一定是御賜的寶貝!”
就在這時,一個管事嬤嬤端著托盤,上面放著給宮人準(zhǔn)備的茶點,正小心翼翼地走上臺階。不知是太緊張,還是被旁邊一個匆匆跑過的小丫頭撞了一下,腳下猛地一個趔趄!
“哎呀!”嬤嬤驚呼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倒,托盤連同上面的茶盞、點心飛了出去。
更要命的是,她摔倒的方向,正對著那個捧著錦盒的宮人!
變故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捧盒的宮人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撞得身體一歪,手里的錦盒脫手飛出!那盒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蓋子翻開,里面一個通體無瑕、造型雅致的羊脂白玉瓶,帶著溫潤的光澤,直直地朝著蘇挽星和青杏藏身的花架方向砸了過來!
“啊——!”青杏嚇得失聲尖叫,下意識地就想把蘇挽星往旁邊推。
蘇挽星也懵了!她只是想看個熱鬧啊!怎么鍋從天上來?!眼看著那價值連城的玉瓶如同慢鏡頭般朝著自己面門砸下,她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不是躲避,而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
完了!蘇挽星心里哀嚎,這玩意兒砸手上,手骨都得碎了吧?張桂芬還不得活剝了她?!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側(cè)面掠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蘇挽星只覺得一股帶著冷冽松香氣息的勁風(fēng)撲面而來,腰間猛地一緊,被一只鐵箍般的手臂牢牢圈住,整個人瞬間被帶離了原地!她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堅實胸膛傳來的沉穩(wěn)心跳和布料下緊繃的肌肉力量。
砰——嘩啦!
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在她剛才站立的地方響起!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瓶,在堅硬的青石階上摔得粉碎,溫潤的玉片四濺開來,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整個前廳門口,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張桂芬的臉色瞬間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最后變成一片死灰,嘴唇哆嗦著,指著地上那攤碎片,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御……御賜……玉瓶……”
蘇挽月也失了往日的鎮(zhèn)定,美眸圓睜,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狼藉。
蘇挽星驚魂未定,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那個在關(guān)鍵時刻將她從“碎瓶之災(zāi)”中撈出來的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其冷峻的臉。
線條鋒利如刀削斧鑿,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沒有溫度的直線。他的皮膚是久經(jīng)沙場的小麥色,眉骨很高,襯得那雙眼睛深陷在陰影里,眼神沉靜如寒潭古井,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此刻,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著她那張因驚嚇而失色的、卻依舊美得驚人的臉。
他穿著一身玄色窄袖勁裝,腰束革帶,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精悍輪廓,周身散發(fā)著一種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凜冽氣勢,還有一種……濃重的、揮之不去的血腥氣。那是真正從尸山血海里趟出來的氣息,冰冷、肅殺,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了幾分。
他的手還穩(wěn)穩(wěn)地環(huán)在她的腰間,隔著薄薄的夏衫,那手掌的溫度和力量感清晰地傳遞過來。
“將……將軍?”捧著空錦盒、面如土色的宮人認(rèn)出了來人,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將軍?蘇挽星腦子里飛快地閃過青杏之前提到過的信息——定國公府世子,驃騎將軍,謝珩!皇帝最信任的青年將領(lǐng),戰(zhàn)功赫赫,威名遠(yuǎn)播,同時也是……蘇挽月傾慕的對象!
“謝……謝將軍……”張桂芬終于從巨大的打擊和恐懼中找回一絲聲音,連滾帶爬地沖下臺階,看著滿地碎片,又看看被謝珩護(hù)在懷里的蘇挽星,表情扭曲,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都是這不知死活的庶女!是她沖撞了貴人!是她毀了御賜之物!快把她抓起來!交給宮里的貴人們發(fā)落!”
她所有的恐懼和憤怒,瞬間找到了宣泄口,如同毒蛇般狠狠咬向蘇挽星。只要把這個賤人推出去頂罪,或許……或許還能保住侯府!
蘇挽星被這劈頭蓋臉的污蔑砸懵了,氣得渾身發(fā)抖:“我沒有!我離得那么遠(yuǎn)!明明是那個嬤嬤……”
“住口!”張桂芬厲聲打斷,眼神怨毒,“你還敢狡辯!不是你鬼鬼祟祟躲在這里,沖撞了貴氣,怎會引來這等禍?zhǔn)拢≈x將軍,您親眼所見,是她站的位置引來了災(zāi)禍!您可要明鑒啊!”
蘇挽月也適時上前一步,對著謝珩盈盈一拜,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和委屈:“將軍恕罪,都是舍妹年幼無知,莽撞失禮,沖撞了宮使,才釀成大禍。月兒代舍妹向?qū)④姾透魑淮笕速r罪。”她姿態(tài)放得極低,卻巧妙地把所有責(zé)任都扣在了蘇挽星頭上,同時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還顯得顧全大局。
蘇挽星看著這對母女顛倒黑白的嘴臉,氣得眼前發(fā)黑。這熟悉的配方!這熟悉的味道!簡直就是前世王德發(fā)和李莉聯(lián)手甩鍋的古代豪華升級版!
她猛地掙脫謝珩的手臂(雖然那手臂穩(wěn)如磐石,她只撼動了一點點),踉蹌著往前一步,指著張桂芬和蘇挽月,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委屈,聲音都帶了哭腔,配上那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臉,殺傷力瞬間MAX:
“你們胡說!明明是那個嬤嬤自己摔倒了撞到人!我離得那么遠(yuǎn),動都沒動!憑什么賴我!你們……你們就是看我不順眼!想害死我!就像……就像上次推我下水一樣!”情急之下,她口不擇言,把原主落水的疑點也喊了出來。
“放肆!”張桂芬和蘇挽月臉色同時劇變!落水之事是她們心底最深的忌諱!
“你血口噴人!來人!給我掌嘴!把這個滿口胡言的賤婢拖下去!”張桂芬氣急敗壞,猙獰地尖叫起來,恨不得立刻撕爛蘇挽星的嘴。
幾個粗壯的婆子聞聲就要上前。
“夠了。”
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一塊寒冰投入沸水,瞬間澆熄了所有的喧囂。
謝珩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軀有意無意地將蘇挽星擋在了身后,阻隔了那些婆子兇狠的視線。他目光如冷電,掃過張桂芬那張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掃過蘇挽月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蒼白面容,最后落在地上那攤刺目的碎片上。
“本將親眼所見,”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是貴府管事嬤嬤失足摔倒,撞及宮人,致使御瓶脫手。這位蘇三小姐,”他微微側(cè)頭,目光落在身后那個氣得小臉通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qiáng)地不肯掉下來的少女臉上,頓了一下,“只是恰好路過,險些被波及。若非本將及時出手,此刻碎的恐怕就不止是玉瓶了。”
他言簡意賅,卻字字如釘,將事情經(jīng)過釘死。直接否定了張桂芬和蘇挽月的污蔑,甚至點出了蘇挽星差點受傷的事實。
張桂芬和蘇挽月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至于落水之事,”謝珩的目光重新轉(zhuǎn)向張桂芬,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剖開人心,“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侯夫人還是先想想,如何向?qū)m里解釋這御賜之物損毀之事吧。”
說完,他不再看面無人色的張氏母女,轉(zhuǎn)身對著驚魂未定的宮人:“此事本將會如實稟明圣上。玉瓶雖毀,非人力之過,乃意外之失。宮中若有責(zé)問,本將一力承擔(dān)。”
宮人們一聽謝將軍愿意擔(dān)責(zé),頓時如蒙大赦,連連躬身道謝。
謝珩微微頷首,目光最后掠過那個還傻傻站在原地、眼圈紅紅、像只受驚小兔子似的蘇挽星。她似乎還沒完全從這場鬧劇中回過神來,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細(xì)小的淚珠,陽光下晶瑩剔透,配上那張茫然又委屈的臉,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美感。
他眸色微深,什么也沒說,只對宮人道:“回宮復(fù)命吧。”便帶著一身冷冽的氣息,轉(zhuǎn)身大步離去,玄色的衣袂在風(fēng)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直到那迫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蘇挽星才猛地松了一口氣,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被青杏死死扶住。
前廳門口,死一般的寂靜。
張桂芬死死盯著蘇挽星,那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毀了她精心準(zhǔn)備的御賜之物!還在謝珩面前提落水的事!這個小賤人!她怎么沒淹死在蓮池里!
蘇挽月則死死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謝將軍……他剛才看那個蠢貨的眼神……他居然護(hù)著她?!還替她說話?!憑什么?!就憑那張狐媚子的臉嗎?!
“蘇挽星!”張桂芬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刻骨的寒意,“你……很好!給我滾回你的院子去!沒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許踏出來!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蘇挽星被青杏攙扶著,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嚇的。但看著張桂芬那副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一股奇異的、報復(fù)性的快感從心底隱秘地升起。
她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把那點虛假的淚花抹掉(剛才情緒上頭,是真委屈),然后對著張桂芬和蘇挽月,露出了一個極其無辜、甚至帶著點傻氣的笑容,聲音軟軟糯糯,卻清晰地傳進(jìn)每個人耳朵里:
“母親,大姐姐,你們別生氣呀。將軍都說不是我的錯了。而且……”她歪了歪頭,一臉天真,“那個瓶子摔碎的聲音,還挺好聽的,像……像冰塊碎了似的。”
噗——!
旁邊一個膽子大的小丫頭沒忍住,笑出了聲,又趕緊死死捂住嘴。
張桂芬和蘇挽月的臉,瞬間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