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等是要我囚禁皇后？”元寶炬的聲音冰冷，回蕩在殿內。

“陛下贖罪，絕非囚禁！”宇文泰躬身，語氣恭謹卻不容置疑，“只是為社稷計，請皇后暫離中宮，‘出宮別居’。”

…………

時間回到一個時辰前。

長安皇宮，一處陳設簡樸的偏殿。元寶炬身著常服，獨坐御榻，眉宇間帶著慣常的憂思。幾名內侍宦官屏息侍立，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輕微的噼啪聲。

突然，殿外通報聲打破了寂靜：“啟稟陛下，大丞相宇文泰，率諸公覲見！”

元寶炬脊背不易察覺地微微一挺，沉聲道：“宣。”

腳步聲由遠及近，宇文泰步履沉穩，率先踏入殿門。他身后，趙貴、于謹、侯莫陳崇、若干惠等重臣魚貫而入，皆著朝服，面色肅穆。眾人行至御階前，整齊劃一，行稽首大禮。

“臣等叩見陛下！陛下萬歲！”，眾臣齊聲開口道。

元寶炬抬手，聲音低沉：“眾卿平身。丞相與諸公聯袂而來，必有要事，直言無妨。”

眾臣起身，垂手肅立。而宇文泰則上前一步，再次躬身，聲音有些凝重：“陛下圣明。臣等冒死前來，實因社稷危殆，國祚懸于一線，不得不以逆耳忠言直諫于陛下御前。”

元寶炬眉峰微蹙，確實不明危險來自何處，“丞相言重了。有何危殆，但講無妨。”

宇文泰直起身，目光掃過身后諸將，朗聲道：“陛下！東逆高歡，挾偽主，擁兵河洛，虎視眈眈，日夜圖謀西侵，此乃我大魏心腹之患！然此患雖巨，尚可憑關隴山河之險，與之周旋。然則不日前，東邊密探急報，北虜柔然即將與東魏公主聯姻！若其聯手，高歡如虎添翼，柔然鐵騎自北而下，我大魏腹背受敵，則山河破碎，危如累卵！”

元寶炬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袍袖，“那依丞相之見？”他心下一沉，高歡今年已陳兵潼關，若再得柔然強援……

宇文泰目光如炬，直視元寶炬：“臣已密遣心腹，訪過柔然使臣。阿那瓌可汗，愿與我大魏結盟！”

一絲希望剛在元寶炬眼中燃起，宇文泰卻話鋒陡轉：“然則，可汗有一條件！”

“丞相，是何條件？”元寶炬連忙追問，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阿那瓌可汗須得陛下親迎其愛女郁久閭公主入宮，冊立為皇后！以示兩國姻親之好，永為唇齒之盟！否則柔然鐵騎將聯同高歡，東西并進，覆我社稷只在頃刻之間！”

阿那瓌當然沒有說過這些話，但是元寶炬此時若不答應，宇文泰只怕這些話就要成為現實了，所以當下決定恐嚇一番元寶炬。

殿內霎時死一般的寂靜。元寶炬的臉色也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乙弗皇后賢德溫婉，兩人感情甚篤，更何況乙弗氏已為他誕育多位皇子皇女。廢后另立，這讓元寶炬一時間難以接受。

元寶炬聲音帶著一絲掙扎：“丞相！乙弗皇后端謹賢淑，并無失德，朕……朕豈能無故廢黜？柔然所求，或可另議？厚賜金帛，割讓邊地……”

宇文泰緩緩搖頭，語氣斬釘截鐵：“陛下，非不欲也，實不能也！阿那瓌所求，唯此一途，關乎國本存續！”

話音未落，散騎常侍趙貴早已按捺不住，跨步上前：“陛下！此非尋常兒女私情之時！社稷江山為重！豈可因一婦人而誤國？！”

在他眼中，元寶炬此刻的猶豫已是過失。

緊接著，大將軍侯莫陳崇躬身出列，語氣沉痛而堅定：“陛下明鑒！丞相與臣等，非敢逼陛下行不義之事。實乃形勢比人強！柔然公主為后，則北境烽煙可息，我等方可全力東向，拒高歡于潼關之外！若拒之，則強敵環伺，腹背受敵，關中膏腴之地，必成齏粉！”

“陛下！為天下蒼生計，為列祖列宗基業計，請陛下忍一時之痛，行非常之舉！廢乙弗氏，迎娶柔然公主，此乃存國之本！”趙貴再次高呼。

“請陛下廢乙弗氏，迎娶柔然公主！”侯莫陳崇亦隨之附和。

于謹、若干惠等人雖未再搶言，但皆齊齊躬身，異口同聲：“臣等附議！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不只是武將，殿內文臣亦仿佛統一了口徑，齊聲應和：“請陛下三思！”

元寶炬看著階下黑壓壓一片俯首的文武重臣，尤其是居中肅立的宇文泰，他徹底明白了——這哪里是“勸諫”？分明是宇文泰給他的最后通牒！

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元寶炬只感覺喉頭哽咽，眼前陣陣發黑。

元寶炬閉上眼睛，身體微微顫抖，良久，才說道“卿等皆言社稷為重……朕豈能因私情而誤國……”

他睜開眼，看向宇文泰，聲音疲憊“一切便依卿等所議，辦理吧……”

此言一出，宇文泰緊繃的神色終于稍緩，他立刻帶領群臣，再次深深稽首。

“陛下圣明！此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臣等即刻遵旨辦理：一、擬詔廢乙弗皇后，令其出宮別居。二、遣重使備厚禮，迎柔然公主郁久閭氏入京。三、擇吉日，行冊立大典！”

緊接著眾臣齊聲高呼:“陛下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時間回到此刻。

聽聞宇文泰的回答，元寶炬想鼓起最后一絲勇氣與宇文泰對視。然而，廢帝元修的前車之鑒掠過腦海，那點勇氣便如風中殘燭，瞬間熄滅。

他頹然垂眸，聲音低得幾不可聞：“那便……依丞相所言……”

宇文泰不再多言，領著眾臣肅然退去。

元寶炬抬腳向外走去，幾名內侍慌忙跟上。他渾渾噩噩，步履沉重，如同踏在云端，不知該往何處去。

元寶炬再抬眼，竟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走到了皇后寢宮之外。

“陛下駕到——”寢宮外的侍女不及細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連忙向里通傳。

元寶炬下意識想抬手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很快，便見乙弗氏款步而出，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婉笑意，眼中盛滿見到夫君的欣喜：“叩見陛下！”

看著眼前文靜美麗的妻子，元寶炬喉頭仿佛被巨石堵住，那句絕情的話在齒間翻滾，難以說出口。

乙弗氏生性節儉仁慈，待下寬厚，他素來敬重……可如今……

內侍首領見皇帝僵立不語，只得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尖聲宣道：“傳陛下口諭：皇后乙弗氏，不遵禮數，著即……去后位，移居別宮！”

明明握住了元寶炬溫暖的手心，乙弗氏卻感到了一絲寒意……